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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江头潮已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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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或许是这世间除却苍月之外最为无情的东西了吧,无论一切如何,季节,总是按照它的速度,一步一步地,走进,到来,离开,重复着这个永远都不会感到厌烦的圈。
是的,是一个圈,当时光匆匆而过,恍然间看着窗外的树发出嫩芽,还以为,一切都没有往前走,停留在的,是那一天沉睡之后,醒来。
但是,终究不是那一天了,终究是醒来了多少回,又睡去多少夜。
一身湖色衣衫的男子,在山间悠然地漫步,不远处飞起的一只白鹤,牵动着他的视线,微微一笑,他转过身,往来处而去。
每当白鹤飞起,便是有客来访,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
自从她离开之后,他已然习惯每天的生活便是照料那几只鹤和一片梅林。
自从她离开之后,小彻已从当年的小孩子,成长成了十二岁的少年。
自从她离开之后,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这座山。
自从她离开之后。自从她离开之后,这是多么遥远的距离,随着每一天每一夜的过去,被渐渐的拉长,成为了遥不可及。
行走在山林之间,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摸索回去,这里的每一株树,每一棵草,每一朵花,都听到过他的心痛。
在那个一切都开始生机勃勃的季节里,她的身体越来越差,初春后的第三天,便陷入了沉睡,难得的醒来,也是意识朦胧,那个不久前在烟火下灿烂的女子,那个曾经抚琴吟唱的女子,那个笑颜如花的女子,如今只能如一缕幽魂,等待着死亡。
小彻是个乖巧的孩子,在那些日子里,没有苦恼,林复将他送去了同在明州的顾素知的家中。他不忍那么个小小的孩子就要接受生与死的分离,更加不愿的,是在这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他自私的希望,只有他在。
看到她的脆弱,看到她的无力,看到她的挣扎,看到她的绝望,这一切的一切,只消有他一个就够了。
淅淅沥沥的雨说下,就下了,软软的,绵绵的,如同世间最缠绵的爱情,纠结着,在他的衣服上结成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小水滴,却渗透不进去,只是黏附在表面,用手轻轻一抚,洒落一些,留下一些,留下的,成了淡淡的水印,依旧小小的,连接在一起,竟是湿的哀愁。
“君苻,我想看看这场雨。”那也是一个雨天,她终于从沉睡中睁开眼,气息虚弱,却坚定地要求。
他点点头,将她抱到廊下,即使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她依旧冷得颤抖,感受着她如同不存在般的重量,他只有强忍着泪,不让它滴落。
“春雨呢,那时候你站在父亲的书房里,穿着湖色的衣衫。”她回忆着,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甜美,好像时间真的回到了那一天。
他也记得,记得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那个直视着自己眼睛的藕衣少女,夺目的容颜,清澈的眼睛。
但是,那一天结束了,就是结束了,没有人可以去追回,只有在回忆中一遍又一遍的体会当时的种种悸动。
“你知道,我最爱的季节么?”她有些累了,半闭着眼,却似是有许多的话要说,不肯停下来。
“是春天?”他的声音无限的温柔。
她微微点点头,“那是遇见你的季节,君苻。即使,从那时起,一切都变了,有那么多的折磨,但是,我还是愿意遇见你。”
“小颜。”他轻轻唤她的名字,除此之外,他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在很多时候,他总是那样的词穷。
“为什么?”她的眼凝视着他,幽幽地问,“为什么你不和他们一样叫我阿昔,从一开始,便是小颜?”
他笑了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他说,“从心里的某一处,希望你是特别的。”
听着他的话语,她没有回答,而是望着那在微风中飘荡的细雨,那细小的银白色的雨丝,在风中是那样的无助,一如此刻的自己。她感觉好累,累得想马上闭上眼睛,沉沉地睡去。
可是,她不能,她怕,怕一旦闭上眼睛,就无法再有醒来的那一天,那双紧握着她的手啊,是那样的温暖,让人眷恋,她不忍心放开,她无比地贪恋着他温度。
“君苻。”在朦胧与清醒之间,她轻声地唤着,没有应答,安静地,只有风的声音,久久的,一滴温暖的雨水,落在她的脸颊,滑落下去,融入她乌黑的发丝,找不到踪迹。
君苻,我还是要走了,我知道的,我看不到这场雨的结束,看不到之后的天晴。
雨渐渐的停了,阳光又一次温暖起来,林复一动不动地坐在廊下,怀中是安静的夏颜昔。
“小颜,雨停了,我们进去吧,不然又要着凉了。”他的音色竟有些沙哑。没有等待回答,他径自站起身来,将怀中的人小心翼翼地抱回床榻。
她的睡颜安好,像是个婴孩,那般的纯净。温柔地掖好被子,他微笑道,“快黄昏了,我去温一壶酒来,等你这一觉醒转,我们对月小酌可好?”
他微笑着离开房间,来到厨房。
他将清醇的酒倒进小小的酒盏,细心地温着酒。
他见厨房中尚有些新鲜的蔬菜,索性炒了几碟小菜。
他怕酒伤胃,又精心地沏了壶茶。
…
天暗了下来,他依旧在厨房忙碌着,似乎有许多的事情要做,他从未感到这样的忙碌,他忙碌着,不让自己思考。他让自己将这一天当作是最平常的一天,但是,他终究不敢迈出厨房走向那个房间。
春日的夜是那样的寒冷,他蜷缩在炉灶前,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地哭泣,起初只是轻声地呜咽,渐渐地,成了大声地痛哭。
这个屋子,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这个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原来,当最爱的那个人去往彼岸,是这样的痛,不是撕心裂肺,不是痛不欲生,而是钝的刀,一次次地割过皮肤,带起迟钝的痛楚,和渐渐撕裂开来的丑陋的伤口。
这里可以很清楚的望见那滚滚的江水,如今,它是多么的平静。林复停下脚步,那江边的女子是谁,他看着,看到那藕色的衣裙,看到那灿烂的笑容在眼前渐渐的清晰起来。
小颜,他口中呼唤着。那岸边的女子转过身来望向他。
他空荡荡的心,被喜悦灌满,迈开双腿,快速地奔跑起来,跑下山,跑向前,跑到江边,跑到那日思夜想的女子身边。
“小颜,我想你想得好苦。”他执起她柔软的手,他眼中的笑意漫开来,溢进了她的眼里。
“君苻。”
他收回目光,径自走开了去,不远处的屋舍里,有他的梅,他的鹤。
离开处,那江边的女子被心爱的男子紧紧地拥在怀里,陌生的脸庞露出幸福的笑容。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