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九阙天

16、风萧萧兮易水寒（下）

　　厚重的城门缓缓开启，那呜呜拖曳的低鸣，好似鸣响了送行的哀歌。
　　宁九漓从这一道门里穿过，一步步地向外行去，渐渐逼近明沫熙的大军。
　　她昂首挺胸，面带微笑，反复自我暗示，这几十万大军不过是明沫熙捏出来的泥人，子母炮更是石子砌的，无须生惧。
　　她如是这般，但看在别人眼里却是面无惧色，大义凛然，连原先一直未把宁九漓看在眼里的齐斐都禁不住一股敬意打心底里油然而生，于胸膛流曳不止。
　　这般豪气甚至感染了牧野城楼上的士兵，握着手中的弓箭又紧了几分。
　　风吹落叶，黄土城前。
　　当吟一曲壮歌。

　　明沫熙见城门异动，手一挥，弓箭手立刻窜上前来，数万只箭齐刷刷地对准了从城门口出来的人。
　　人只有一人，箭却有数万。
　　宁九漓每走一步，便是担着万箭穿心的巨大风险。
　　但是她却不得不向前，既然已迈出了这第一步，便不再有退路。
　　她的身影，便也渐渐清晰的落在明沫熙的眼里。
　　来者除了肩上挎着个包袱，不过是双手空空，一个皮肤黝黑的女子罢了。
　　放松了警惕，于是黑甲军的箭虽然安在了弦上，却始终没有发出。

　　宁九漓渐行渐近。
　　三十步外，便是明沫熙的黑甲大军。
　　这般距离，她已能清晰看到明沫熙的面容。
　　眉宇间清冽如风，冷峻如石。在军队中央，宛然便是定海神针，所谓巾帼不让须眉，也就是眼前的女子这般。
　　宁九漓在心中暗暗感慨。
　　“站住。”明沫熙忽然大喝道。
　　声音犹如海啸，宁九漓闻之一震，刚刚迈开的左脚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像万年老松一般定在了原地。
　　万年老松舒展了下枝叶，嫣然一笑，虽不至惑阳城，迷下蔡，却令那紧绷的气氛给缓和了下来。
　　“明将军，难道你这三十万大军还怕我一个小女子吗？”宁九漓就隔着这三十步的距离，与明沫熙相对而言。
　　明沫熙并未动容，她的声音依然是硬冷冷的，带着将军独特的威严。
　　“来着何人，所谓何事？”
　　“澜国人，前来谈和。”宁九漓道，明沫熙问得简约，她便也答得简约。

　　“谈和？是方将军让你来的，你们准备开城门投降了？”明沫熙反问道。
　　明沫熙一开始着令手下对着城门劝降，更多的是例行公事的威吓，与方燕鸿对垒三年，对他的熟悉甚至甚过于周遭的朋友，以此人的脾性，哪里是如此轻易投降之人。
　　除非是诈降。
　　“我当然是诚心而来，要不然也不会孤身一人，站在明大将军面前了。”宁九漓一边笑着说，一边偷偷瞧了了眼天色。
　　再半盏茶时间，风向应该就该要变了吧。
　　“哦，那么方将军开城投降有何条件？”明沫熙仍旧满怀疑问。
　　“只要明将军立个军令状，不伤城内一人便可。”宁九漓装腔作势道。
　　“好。”明沫熙道。
　　宁九漓没想到明沫熙应承得那么快，比西风来得还快。

　　幸好，她另有所备。
　　“明将军一言九鼎，我本该深信不疑，但有件事，我想先请教下明将军。”宁九漓委婉地道。
　　“何事？”明沫熙道。
　　“烧我军粮草的事。”宁九漓道，“我军营里混进了个奸细，前些日子火烧粮草未遂，反束手就擒。他口口声声称是明将军派来火烧我军粮草的。而据我所知，明将军行情一直光明磊落，此等竖子勾当，明将军自然是不屑的，此事事关大将军的清誉，所以我还想向明将军问个明白。”
　　“此人在哪？”明沫熙不动声色地问道。
　　“在城楼之上。”宁九漓遥手一指，但见城楼上一人披头散发，两眼无神，嘴里好似呢喃念叨着什么。
　　明沫熙认真看了一会儿，便摇头否认道：“我不认识这个人。”
　　“明将军确定？”宁九漓笑道，“城楼既高且远，明将军真的看清了？”
　　“你是怀疑我？你既然不相信我，又何必和我来谈和，还是你本来就没打算诚心来谈和的？”明沫熙话锋一转，语气已是尖锐无比。
　　这个明沫熙，果然不是随便能糊弄的主。
　　幸好，风向已开始自西向东吹来。

　　宁九漓一恼，索性把包袱扔在了地上，就地往下一坐，声音里透着怨气：“明大将军，我如果不是来和谈的，难不成是让你的这些手下来练箭的？”
　　明沫熙一怔，她纵横战场多年，见过战争无数，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两军对垒的时刻，这般席地而坐耍无赖的。
　　“丫头，真要谈和，你回去，让方将军出来同我谈。”明沫熙爽朗地笑道。
　　宁九漓大喜，这趟子无赖没有白耍，明沫熙果真开口让她回城了。不过这喜虽喜，但并未着于色，反是鼓起了下腮帮子，懊恼地道：“难道我不行吗？”
　　“对，你不行。”明沫熙加重语气，强调了一遍。
　　“为什么？”宁九漓问道。
　　“你的决定代表不了他的决定，方将军一言九鼎，我自然愿意相信他，然而至今，却连你们方将军的人影也不曾看到。”明沫熙笑道。
　　重病在床的人如何跑来见她？除非是抬过来。
　　宁九漓沉默良久，终于无奈地站起了身，颓然地向回行去。
　　只除了不小心漏掉了手里的包袱。

　　风落在包袱上，把本来就裹得不甚严实的包袱，一点点地抖了开来。
　　一小挫白色的粉末，悄悄从包袱的缝隙里钻了出来，顺着西风，向汐国的黑甲大军飘去。一开始，就着量小，混在空气中，还不若砂石来得凌厉，夹在风中，并没有人看出有甚端倪。但是而后，风越刮越大，白色的粉末便也越飘越多，凝成一片，仿佛一层厚厚的雾障渐渐推进。
　　明沫熙看到这一大片的雾障，方意识到不对劲，赶紧秉住了气，不让这片白色粉末钻进鼻来。
　　但她周围的士兵显然没有那么快的反应。立在队伍前面的士兵首当其冲，吸进了白色粉末，一批接着一批地倒在了地上。
　　宁九漓本是正常前进，见雾障一出，便迈开腿死命奔跑，按照推算，本该是她回到城楼上，包袱才彻底透开来的，没想到今天的风吹得比预计大了些。
　　她离城墙还有几丈距离。
　　但就是这一丈距离，明沫熙的箭已经从身后袭来。
　　原来，回过神来的明沫熙，恨得咬牙切齿，身旁的弓箭手不得动弹，她便亲自取来马上的弓，拉开箭，对准了快速奔跑的宁九漓。
　　弓拉了满怀，箭端银光急逝。
　　三箭齐发，宛如三条愤怒的银龙。
　　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向着宁九漓的背后直扑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