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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螺髻山 壹-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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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底惹家的射手向俄罗家射去响箭,二十支,乘着山风,落在俄罗家的地里,每支箭上绑着一根黑鸡毛,这是告诉他们,底惹家要来了。
差不多晌午的时候,底惹达铁领着一群男丁,浩浩荡荡顺山而下,过了界碑,俄罗家的人早等在路旁,宽裤脚的男人,瞪着一双双仇恨的眼睛,沉默地目送他们过去。
乃古走在最前头,脸上泼了新杀的鸡血,腰上别着昨天割来的白彝脑袋,死灵一样为底惹达铁开路。
远远的就听见女人的哭喊声,两个,为她们的男人或儿子,俄罗家的人越聚越多,开始前后拥挤,女人的面孔出现了,又恨又怕的目光流连着底惹家的勇士们,他们穿利落的窄裤脚,野蛮而高大。
在寨子前,俄罗家的管家把他们接住,以对头人的恭敬迎接底惹达铁,当然也仅只是恭敬,没有杀羊打鸡,没有迎宾宴,说着:“我家头人昨晚喝了大酒,还没起来,请底惹头人随我去侧屋。”
侧屋,女人的屋子,达铁没说什么,冷淡的脸微微扬着,朝乃古点了点头。
乃古继续开路,为达铁除秽,进寨子就看见俄罗小轨的大屋,仿汉人的式样,屋脊上不伦不类地装饰着怪异的檐角,阿各的屋在他东面,门窗上贴着各式各样的纸花,也是跟汉人学的。
俄罗家有田,有田就有粮吃,有鸦片烟种,有源源不断的银子,有枪弹,有山下抢来的娃子,达铁瞥着满院穿草鞋的汉人奴隶,挺着背迈上土台阶。
阿各的门为他敞开,她没有盛装,只戴一条缀满了珊瑚的头帕,左手边是一个十四五、还没扎起天菩萨的男孩,俄罗小轨的弟弟。
按规矩,乃古应该把脑袋还给死者的家人,然后留在屋外,但他却把达铁拦住了——屋里除了阿各和男孩,还有三个黑彝男人,高高的英雄结,硕大的玛瑙耳环,背着弓刀,是勇士。
“放心,”底惹达铁的目光温柔地投向他,轻声说,“只是来要猫。”
他进去了,带着几个后生,门在面前关上,乃古皱着眉头转身,和一堆俄罗家的人面面相觑,他们盯着他,和他腰上的死人头,他们不会认为那是他的战利品,他只是个娃子,只配给他的头人挡灾。
前头不远,底惹家的人聚堆儿站着,他们也是一样,瞧不起乃古。
乃古并不在意,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寨子,侧耳去听,听猫叫声,可银匠敲银器的声音实在太响,什么也听不见。
屋里开始争吵,你一言我一语,还不到激烈的地步,乃古的刀在背上,他已经在思考,一会儿闹起来,他怎么拔刀,怎么夺门,怎么把达铁推出去,怎么将那三个勇士依次斩于刀下……砰地,门从里面踹开,达铁出来了,底惹家的人立刻向这边靠拢,俄罗家的人从中挡着,两伙察尔瓦纠缠到一起,家支械斗一触即发。
“俄罗阿各,”达铁出声了,他一出声,人群就像潮水退去般寂静,“不承认偷了我底惹达铁的猫,”他把下巴翘得漂亮,左耳上的红珊瑚映着日光,“也不肯给我丢猫的补偿,”缓缓走下台阶,他内敛、沉静,有山鹰扶枝时的优雅,“螺髻山只有这一只猫,上头挂着我的魂呢,藏不住!”
没有一个人出声,俄罗家的人不自觉哈下背,畏缩着纷纷让开,乃古要跟上去,这时背后突然踹来一脚,正中他的膝窝,他一条腿跪在地上,愤而回头,一张漂亮的脸蛋,大眼睛因为炽烈的日光眯起来,左脸上一个小酒坑,是阿各。
她认出他了,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底惹达铁身上时,独独她盯着乃古,带着一种刁蛮的羞怯——她把他恨上了。
乃古回瞪她,那泡尿又不是他有意去窥,看她是女人,他恶狠狠地龇了龇牙,忍了。
底惹家的人回寨子,乃古一路紧跟着达铁,怕他因为丢了猫身上那一点魂,有什么不该有的磕碰,这具金身,他谨小慎微地护着,连风都不许轻动。
回到山顶,达铁直接回大屋,乃古跟着他,进屋把门关上,拨开火塘上的灰,下头的火苗就亮起来。暖了,达铁在火塘边坐下,只有他们两个,他显露出一点怒意:“明天,去俄罗家给我杀几个人。”
乃古蹲在他身旁,老妈子似地顺他的珊瑚耳串,拍打他察尔瓦上的灰尘:“是在他们手上吧?”
达铁有点嫌烦:“听他们说的那些话,错不了,”他拂开他的手,“偷猫,在哪座山头都是大案,他们敢做,就别怪我手黑。”
乃古知趣地不碰他了,转而盯着他的脚,一身大察尔瓦下唯一露出来的地方,光裸的、蒙着一层灰的白脚:“可惜今天没见到俄罗小轨。”
他伸手要抓,达铁好像早料到他的作为,倏地,把脚缩进察尔瓦里:“见他干什么,”他轻蔑地觑着他,“见他美?”
以下内容尺度原因,欠奉。
月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乃古从底惹家下山,一个人,一把刀,穿过马桑树林,进入俄罗家的地界。
他挑险峻的小路走,绕着大圈,一点点接近寨子,寨里的炊烟都熄灭了,整个山腰在沉睡,他的脸和胳膊拿灶灰抹过,黑夜里,一团烟似地飘过岗哨。
绕开狗,贴着屋后走,他在寻找目标——既然冒险来了,就杀最好的。
从屋子和屋檐下挂的东西就能分辨出屋主的身份,住大屋的是黑彝,墙上皮子多、挂牛头的则是黑彝中的勇士。
这样的,他随便挑了一家,站在窗下往里看,盖住的火塘边,一对男女搂抱着,哼哧哼哧在干事儿,几个孩子裹着察尔瓦睡在一旁。
咚咚,乃古敲了敲窗,那两人停下来,瞪着眼睛往这边看,乃古的脸太黑,一时看不出是个人,他笑着咧出一口白牙,打了个招呼:“喂。”
男的立刻爬起来,披毡都没穿就夺门而出,乃古一溜烟跑开了,男人顺着草丛沙沙的响动,追着他上了屋后的土坡,坡上是林子,刚钻进去,还没辨出个人影,左边脚踝突然一阵剧痛,他叫了一声跪倒,用手去摸,是脚筋被割断了。
这时候,就在身后的草丛里,那么近,乃古站起来,拿着长刀,抓住他另一只脚,也没放句话,就把这脚的脚筋也挑了。
男的想反抗,可站不起来,只能徒劳地挥拳,乃古才不和他纠缠,揪住他的头发,在咽喉偏上一点儿的位置,抹了刀子,抹完,顺着山坡把他踢下去。
他会慢慢失血而死,乃古没急着走,而是抱着胳膊等,果然,那家伙靠着两条胳膊爬回去,喉咙破了喊不出,就到最近的一家去砸门,那家出来的是个瘦男人,叫嚷着回屋取了弓,顺着地上蹭出的一条血路,追过来。
乃古喜欢拉弓的,拉弓的一般身手都不行,他嚼着草叶躲在树后头,看那人走进林子,很小心,很谨慎,却在黑暗里和他错身而过。
“喂。”他叫他,那家伙迅速转身,刚转过来,迎面就挨了乃古一拳,很重,上嘴唇整个裂开,血肉模糊的。
这个距离,弓箭基本没什么用了,乃古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拇指压在过气儿的地方,对方不敢动,像条丧家的野狗似的,被他拽着,拖向坡上高处。
俄罗家的人很快会追上来,乃古知道,于是就近把人摁在一处蒿草丛,深深浅浅割出七八道伤口,冷冷地问:“猫在哪儿。”
“猫是自己来的!”拉弓的嚷,被折磨得可怜兮兮。
乃古给了他一拳:“别嚷嚷,”还是那句话,“在哪儿。”
拉弓的被血呛了,咳嗽着说:“小头人,咳咳,养着呢,”那片嘴唇,每吐一个字都钻心地疼,“没养过猫,舍不得还。”
这时山下有疾跑声,听起来只是一个人,乃古立即抓起手边的弓箭,起身往下迎,长刀顺势一勾,拉弓的就大头朝下栽进草里了。
没跑几步,前方出现一个大家伙,是那天阿各房里的三个勇士之一,他看见乃古,骂骂咧咧地冲上来,乃古没动作,也不逃跑,傻瓜似地杵在那儿,对方看得出他是娃子,很自然就轻敌了。
乃古的手背在身后,月光不好,大个子也没在意,等快到近前,乃古才把手亮出来,左手一把弓右手一支箭,搭箭上弦拉满了,赫然一松手。
照理说,娃子不会射箭,乃古也确实不大会,可这么近的距离,会不会已经不重要了,眨眼的功夫,大个子的脑袋就被刺穿,扎着箭杆,他还想搏呢,攥着拳头虚晃了两步,终究倒在乃古身上,无力地滑下去。
捡起刀,乃古看见山腰上亮起来,星星点点的,是火把,他“嗤”地一笑,返身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