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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夜访(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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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听了,只闷着头一言不发,月娃见状只道她心意有所回转,不想她忽然道:“再如何,也不过是一座监牢,好不好,有什么分别?”月娃便语塞了,只得找了些闲话扯了开去,道:“厨房里有才做下的葱油酥,我去端一碟来。”说着便开门去了。
月娃出了院子,便往厨房去,因着天冷并没什么人出来走动,走到抄手游廊上,远远的便见着两个丫头一个穿着银红袄,一个穿着绿比甲,都背身在太湖石底下坐着,喁喁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心中道:这几日天这般冷,姐妹们都不肯出来走动,她们怎么坐在这石头凳儿上?我且去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便轻了脚步走了过去,到跟前才瞧清楚:是来送衣裳的那两个丫头。只听一个道:“今儿灶上轮到你我当值了,还不去?晚了茶饭,又要被责骂了。”另一个道:“慌怎的,每日送去的饭食,她哪一顿吃罄净了?便是晚上一时半刻,又怕些什么?”那个道:“说起来,管家还真是偏心,有什么好差事便轮不到咱们头上,像今日送这么重的物事,便派遣给咱们。那一箱子的衣裳,又从后门抬到那院子里去,好近的路!我的手也冻红了,回去得弄些油来擦擦,怕是要生疮呢。那么沉的一箱子衣裳,不知有几件?前几日听管库的姐姐说,那日是取了好几匹料子出来,还有好些棉花,这裁成衣裳可是好些呢。月姐姐真好福气,像咱们,一年都头也就那么例上的几件。”另一个道:“若真是给月姐姐的,也罢了。原该的,她自小就侍奉大人,谁及得上她呢?只是我听送料子的两个姐妹说,不是给她做的,倒是给那个”说着,她拿手指了指院子那边,继续道:“给她裁的呢。”那穿袄的道:“如是做给月姐姐的,便是没得说。若是给她,我可当真不心服。又不知是哪儿来的,脾气儿又不和顺,怪里怪气的。人都说她长得好,我瞧着也就那个样子,大人倒是肯放在心上。”那着比甲的便说:“东边的客房里,还住着一位呢,听去服侍的姐姐说,那位每日生事,没有一日是安生的。跟着她的姐姐可累坏了。”另一个便道:“也不知道大人是转的什么性儿?”月娃在后头听着,这话是说的越发不像样子,且编排起了大人,便忍不住轻嗽了两声。那两人惊了一跳,都起来,转身见是月娃,便笑道:“原是月姐姐,我们倒唬了一跳。”月娃缓步上前,道:“二位在府里已是有年头了,也不用我教规矩的。那位再怎么说,也是大人的客人,由得着你们在背地里谈说么?且我方才听着,你们话头里连着大人也牵扯进去了,一时让人听了去,这月的份例还要不要?又要遭罚呢。”那二人也自知理亏,忙尽数将自己数落了一番。月娃才道:“你们方才不是说今日灶上是你们的差么?还不去?好生干你们的去罢,好多着呢。”那两人才陪着笑的走了。
月娃见她二人去远,自己也要迈步,忽听得一人在身后道:“月儿。”忙忙的转了身,屈身行礼道:“大人。”又道:“天这么冷,大人还出来走动。”宇文拓“嗯”了一声,道:“方才那两个……”月娃忙道:“那二位姐姐也是有口无心,我已是说过她们了,想必不会再犯了。”宇文拓道:“如此便好。这几日我听着府里有些闲言碎语,我也无暇管束,你能看着就看着些。若是不服管教的,就记了名字,交到管家那儿去。”月娃道:“这都是老规矩了,月娃都知道。”宇文拓微微颔首,便不再言语。月娃却禁不住问道:“大人可是怕那些言语传到白姐姐那儿,她不高兴么?”宇文拓眉头轻皱,淡淡道了句“背后说人,总是不好。”月娃道:“恕我多嘴一句,大人这般关着她,她才不高兴呢。”宇文拓便问道:“她有说什么么?”月娃忙道:“这倒没有,只是我日日瞧着白姐姐脸上连个笑影儿也没,想必心里不高兴。”宇文拓静了片刻,方才道:“这不是该你管的事,你就不要多问了。若无事,便回去罢,外头冷,别冻着。”说着,便往书房去了。
月娃愣了一会儿,也回身往厨房走,想着方才宇文拓的话,心里像针扎一样的疼,走到没人的地儿抹了两把泪,才去了厨房。
这日无事,吃罢了晚饭,月娃依旧绣着那鞋面,白雪在一旁翻着几本书,总觉着心中闷闷的,说不出什么感觉,只是坐卧不宁,那书翻了两页便放到了一旁。月娃见了,道:“白姐姐今日看上去像是有些神色不宁的样子?”白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道:“身上有些不爽快。”月娃便道:“既如此,咱们就早些歇下罢。若是明日再不好,就喊个大夫来瞧瞧。”说着,两人便收拾了睡下了。
白雪心中有事,躺着只是朦朦胧胧的,一直未睡着。这般躺到了中夜,忽听的窗棂上轻轻的两声叩窗声,她本就未睡沉,立时便醒了。但听那窗外一人轻声呼道:“白雪,你可在里面?”白雪听出了这声音,心中惊疑不定,便坐了起来,待要下床,却听身旁月娃咕哝了一声,她便抬手制住了她的昏睡穴,却原来她每日让月娃带来的草药都是活血化瘀的,加之早先服下的那一小包药,古月所下的药药性早已去除了。只是为掩人口目,她只日日还假作药效未消的样子。
当下,白雪下床走至窗边,轻轻推开窗子,果然见到一俏丽女子立在窗前,银白的月光正洒在她光洁的脸上,便轻声道:“玉儿姐姐,你怎么到了此处?”拓跋玉儿见是她,面上露出喜色,低声道:“自你不见了,大伙都急疯了,都在四处寻你们,好容易探听到你陷在这儿,我便趁夜潜了进来,救你出去。”白雪心中奇怪,忖道:我和师姐是奉了师命外出的,且早已离了郡主府,怎的他们倒找起我们来?但眼下紧急,也不多说,只是道:“那多谢玉儿姐姐了,我们这便走罢。只是我师姐听闻被关在东边的客房里,也要带她一道走。”拓跋玉儿道:“这是自然。”
白雪便去取了自己的行礼,幸而她日前并不曾叫月娃打开,此刻提了就走,只是暗叹了一声:我的天罡环,终究还是被他收去了。
白雪出了门,便同拓跋玉儿一道往东去,拓跋玉儿便问道:“刘姑娘在哪间屋里?”白雪道:“我也不知,日间只是听他们说起是在东边厢房里,我这些天也没走出屋子半步……”拓跋玉儿道:“既如此,咱们就一间间的找?”白雪却不答话,停下了脚步。拓跋玉儿道:“怎的不走了。”白雪疑道:“他这府里,平日夜里很有几个巡夜的人,今日怎么这般安静。”拓跋玉儿道:“想必是那些人都看天冷都偷了懒?”白雪摇了摇头,心中忽而忆起昔日在龙舟上的情景,慌忙道:“这事情有些不对,玉儿姐姐你先走罢……”她话未说完,却听一人朗声道:“她走的了么?”两人顺声望去,只见假山石后一人缓步走出,正是面沉如水的宇文拓。
一见是她,二人神色皆是一变,拓跋玉儿满面怒色,白雪却只是望着他。
宇文拓也不看拓跋玉儿,只对白雪道:“你倒是越发聪明了,我几日不看着,你就弄出这么多事。”白雪知他说的是药的事,也不提起,道:“你让玉儿姐姐走,我不走就是。”宇文拓冷冷道:“你便是要走,就能走的了么?我留她又有何用?”白雪听了他这话,心放了下来,对拓跋玉儿道:“玉儿姐姐,你回去罢。我在这儿,一时半刻没事的。”拓跋玉儿自见了宇文拓,便知今日是定然带不走白雪了,只好道:“那我先去了,回去我们定然想法子救你们出去。”说着,又狠狠的瞪了宇文拓一眼,去了。
待拓跋玉儿走远,宇文拓走到白雪跟前,白雪将头转了开去,看着前面的石头,不防宇文拓忽然抬手扣住了她的下巴。宇文拓出手如电,她不及闪躲,被硬转了过去,对上他的双眸。良久,宇文拓才沉声道:“你还是要走。”白雪望着他冰冷无波的眸子,忍着下巴上传来的痛楚,淡淡道:“这儿不是我甘愿来的,我自然要走,这是我早已说过的。你又何必问呢?你既然早有察觉,又何必放了玉儿姐姐进来。”宇文拓看了她半晌,方才放手,道:“我只是要看看……”话说到了一半,便不再说了,只是转过身道:“走,我同你回房去。”
两人便就一前一后的往回走,白雪在后头看着他月光下的背影,心里竟凄怆:两个人挨这样近,却又离的那般远。
走到房前,宇文拓推开了门——白雪走时,那门只是掩着了。两人才走进房内,却觉房内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两人都是惯走江湖的,立刻便知这屋里出了变故,白雪连忙走到桌边寻到了打火石点燃了蜡烛,宇文拓则抢步向内室而去。
借着昏黄的烛光,两人看月娃只是面向里躺着,一动不动,待走到近前方才看清,那一床被褥尽被鲜血浸透。宇文拓俯身扳过月娃的身子,只见她双目紧阖,一张小脸惨白,颈子上一道寸来长的口子,血就顺着那口子汩汩不绝的流着。白雪一见此状,亦是慌了,急忙上前想要验看治疗,不料才走至跟前就被宇文拓猛推到了一旁。白雪不曾防备,被推了个踉跄,直起身,见宇文拓抱起月娃就大步朝外走,忙道:“你这般抱着她出去,一路颠簸,怕是不及医治了!”宇文拓却是连头都回的道:“如今,我还敢信你么?!”话音透着冰冷,仿若窗外凛冽而过的北风,白雪顿觉一桶冰雪自头顶倾下,颤着声道:“不是我,也不是玉儿姐姐。我们并没……”话未说完,宇文拓却停了脚步,回首瞥了她一眼。白雪只觉那投来的目光,带着寒光,如刚开刃的利剑,夹着说不尽的嫌恶直直的插|进了自己的心里。
宇文拓不再多言,径自出门而去,白雪便支撑不住的在桌边跌坐了下来,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着,闭上眼眼前尽是方才宇文拓的回眸一瞥,胸口传来刀劈斧锯搬的剧痛,仿佛一颗心都要被撕裂开来。
这般过了许久,脸上已爬满了泪痕,她才睁开眼睛,抬手抹了抹脸,心底暗暗道:不是我做的,也不是玉儿姐姐,那又会是谁?如今想来,那人必是躲在暗处,待我们走了,才对月娃下的毒手。只是月娃这么个姑娘,不过是个内府侍婢,平日里又不离了这深宅内院,谁定然要取她性命?杀这样一个侍婢又有何用呢?忽然心中灵光一现,又忖道:这般的情形,他必是疑心我的了。但纵便是引得他信了是我下的手,我们失和已久,往后怕也再无和好之日,此举又有何益?她想了片刻终究是不得个章法,身上却觉得冷飕飕的,桌上的烛火不住的晃动,映的一室忽明忽暗,各种物件的影子投在地上交错的看不出个形状,想起那个不知在何处杀手,想及方才自己与拓跋玉儿密语之时,那人就暗暗的潜伏在侧,她心中微寒,起身走到了窗边。望窗外,已是天色微白,不禁暗道:不知月娃怎么样了,伤的那样重……夜半请医一时半刻又到不了,能不能救回还是未知。她与月娃相处了些日子,日日坐卧皆在一处,很有了些情分,此刻也禁不住的为她担心。
一夜无眠,白雪在桌边枯坐到天色大亮,又过了许久方才有人进房。白雪抬头瞧了一眼,见是一名脸生的丫头。那丫头提着一个黄铜壶,走到妆台前,就往平日洗脸的铜盆里注了半盆水,便将铜壶重重的搁在了地上,扯下架子上的手巾,丢入盆里,对着白雪没好气的道:“来洗罢!莫不是要我端到你脸跟前?我一日好多的活计,哪有那闲工夫来伺候你。”说着又走到床边,将那一床血污了被褥都扯了下来,打了个包,便就抱着出门去了。白雪走过去,伸手试了下,见那水冰冷刺骨,就拿着手巾胡乱抹了两把脸。那丫头抱了一床新被褥进来,也不理会她,径自走到床边收拾,白雪在一边见她粗手粗脚的摆弄,将床边挂着的吊钩扯得乱响,便问道:“敢问……月姑娘如何了?”那丫头听了,就起身道:“月姐姐怎么样,你不最清楚么?!她平日对你那么好,你竟下得了这般狠手。瞧不出来,长得这么个模样,心肠却恁般歹毒。大人怎么会容你这样的人在府里住着!”白雪听了,也不动气,只是道:“你且告诉我,月姑娘如何了?”那丫头冷眼看了她几眼,道:“月姐姐今个儿天刚明的时候,去了。”说毕,又弯下身子,铺叠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