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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假面舞会(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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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莉丝汀看着那身着暗青色礼服的男子在众人簇拥中向自己投来遥遥一瞥,几乎立即陷入一种熟悉的煎熬中——此前六个月的安宁生活恍若幻影……棕发少女本能地躲进情人怀里,却见那俊美的天神在美艳的新经理面前停下脚步,优雅地欠身行礼。
“您愿意与我共舞一曲吗?”真奇怪,隔着那么多人,她还能隐隐听到男人的声音,比印象中要稍稍嘶哑一些,但依旧有种特别的韵律。而她们冷艳的新经理微微点头,将自己的手掌交了出去。克莉丝汀忽然有些心慌。
不,这不是他!毕竟他的面容那样可怖,他的脾气那样暴戾,他……他对你的爱那样专注,旁人从不能分去半点注目。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日在天马铜塑上听闻的点点滴滴,克莉丝汀忽然有些心慌。她轻唤了一声劳尔,想从情人处得些安慰,却发现他也同自己一样怔怔地瞧着那将与巴特勒小姐起舞的男人。一瞬间,克莉丝汀错觉那怀抱仿佛成了令人窒息的监牢。
这感觉并非空穴来风。事实上,在过去终于不见幽灵影踪的几个月里,她与劳尔原本满怀欣喜地互诉爱语,那些甜言蜜语中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偏向音乐——他们尽量不提起那个曾在剧院一手遮天的幽灵,但每当她向劳尔诉说自己烦恼与期望,总是习惯性地渴望谁用歌声予以抚慰;而她英俊的情人似乎也隐隐怀有同样的渴望。
劳尔总想要她歌唱,然后礼貌地给予精妙的赞扬,但她能看出那双湛蓝的眼里一日日消退的痴恋——承蒙幽灵遗泽,已飞上过云端的歌声再度降落尘世,与常人相比仍是出类拔萃的,但克莉丝汀知道,在逃离那幽灵的同时,她也背弃了那超凡脱俗的天使之声。而劳尔,他见证过她初次主演那日撕裂天幕的歌唱,也不幸在化妆室外听过那蛊惑人心的地狱之音。
他并不是想听我歌唱。他也许……只是想循着我的歌声寻找另一个来自地狱的灵魂,某些念头不可避免地钻进脑海,主人却并不以为荒谬——没人比她更清楚,那超凡脱俗的歌声拥有怎样摄人心魄的魔力。克莉丝汀在劳尔怀里轻轻动了动身子,感到更加不自在。她不由自主抚上以细银链垂挂在心口的银戒——并不是与劳尔订婚时情人赠送的那颗,而是在受邀游览地宫时幽灵曾为她戴上的那颗。不知是不是巧合,两枚银戒款识极其相似——寻常人几乎难以分辨。
一曲已尽,一种欢快的旋律被另一种更加欢快的旋律代替,而那俊美如天神的男子却不肯停止与巴特勒小姐共舞。埃里克一手绅士地虚揽着洛蒂腰间,视线依次扫过她光泽的黑发、白皙的脖颈,最后停在她蓬松的红纱裙上——始终胆怯地避过了那双锋利的黑眼睛。
埃里克知道,达莲娜今天也穿了红衣,但她很少有那样锋利的目光,唯一一次便是天台那日对他孤注一掷的告白。想起天台那日,他便不得不想起那个盛满沸油的银色酒壶——尽管那也算是许久以前的事情,埃里克却总忍不住后怕,忍不住猜想,那日在天台,倘若不是那位金发少女及时赶到,自己将背负怎样的罪孽。
不,埃里克并不后悔自己那日的回答。他很清楚,舞会的另一处角落,那位在情人怀里神思不属的棕发少女才是自己今生的爱情所寄。事到如今,他依旧渴望着她,同时也感到那片光明对自己的不自知的呼唤与渴望——几乎触手可及。只是达莲娜,这个伴他走过所有孤寂岁月的女孩儿在他心中的分量早已无法衡量,甚至理所当然胜过克莉丝汀,胜过他多年来孜孜以求的爱情与光明,因而反倒无法容忍欺骗。
令埃里克所为之痛悔的,实则是他少年时擅自拘束了一个光明的灵魂以排遣寂寞,却无力背负她在黑暗中同行——在那之前,他甚至从不知道她早已不再残缺,随时都可投身光明。埃里克无法想象达莲娜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自己身边保持缄默;只是,他已爱了克莉丝汀许多年,却在达莲娜离开后才割舍最宝贵的歌声向巫婆换取一副俊美的皮囊,再不奢求有谁聆听他灵魂的哀歌——就连他自己也充耳不闻。
光明的儿女终于回归光明,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埃里克眼角余光再次扫过角落里静静携手的两道人影,心中仍有些郁塞。他知道那日过后达连娜就主动请求照顾那位名为“伊妮德”的金发少女,也还记得黑发少女的身影第一次透过剧院无处不在的窥视孔映进自己眼帘时的陌生。
在分别的前几天,他还带达连娜透过那些窥视孔品评歌剧院地上的种种风光。而在之后的几个月里,除了不动声色地为那位金发少女的隐私做些防护,达莲娜从未有任何回避——仿佛只要他肯挽留,她就随时愿为他重回幽暗。
但他怎么忍心挽留。于是看着达莲娜对那位少女一日日亲近,一日日依赖;一日日将自己灵魂的根须从他的永夜王国中抽离,一日日探进那位少女心灵中氤氲的煌煌光明;终于,一日日生出那种超越世俗的情感,安静又炽烈,丰富而纯粹,一如少女们圣洁的灵魂。
他知道自己身边再不会有一道影子沉默地追随,只是率先告别的人,心底分明还莫名有些不甘。
相比那些满面轻浮或痴迷的男人们,英俊绅士的埃里克显然更讨人喜欢。因此洛蒂并未计较“特殊合伙人先生”明显的心不在焉,但考虑到平衡之道,三支舞已是极限。于是在第四支舞曲前奏响起之前,洛蒂委婉暗示埃里克另择舞伴。无数年轻或不年轻的姑娘们于是搔首弄姿,热切期盼这位面容英俊的先生向自己伸出手臂。
“可以跟我跳一支舞吗?”但在埃里克做出选择之前,一个熟悉的声音迅速接近了。
“可以跟我跳一支舞吗,先生?”西塞妮几乎是小跑到埃里克面前,红着脸尽量镇定地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邀请,灰白色的希腊式长裙裙摆在她站定后依旧荡出细微的涟漪,将裙子的主人衬得有些憔悴。洛蒂饶有兴致地一挑眉——不说女士主动向男士邀舞是多么不矜持的行为;如果她没记错,这个小姑娘近段时间还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而且前三支曲子都没有下场跳舞。
“不胜荣幸,小姐。”埃里克愣了愣,轻柔的声音像在叹息。其实,经过三支曲子的心理建设,埃里克本打算顺势邀请克莉丝汀共舞一曲。但他在那双灰蓝色眼眸中看到一种混杂了焦灼与哀求的神色。埃里克于是想起,自己似乎已将这最后一位学生遗忘很久了。他当然不打算再自承“幽灵”或“天使”的身份,但出于某种淡薄的愧疚,他还是决定听听西塞妮的事情——虽然这位学生大约也不会像克莉丝汀或达莲娜那样一眼认出他这位不大负责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