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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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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千岩与姑姑商量后决定奶奶的丧事一切从简,毕竟家里亲戚不多,这几年更是疏于来往,不如让奶奶走得清净点。
选墓地开证明之类的事情姑姑一手包办,乔千岩下午便去监狱,将奶奶去世的事情告知父亲。乔父当即眼角泛泪,留下一句“以后没什么事,你就不要来这里了。”后就离开探视房了。
乔千岩离开安城前向父亲说过,会和奶奶在洛江开始新的生活,会照顾好奶奶,也照顾好自己。短短两年,奶奶去世了,他自己仍是老样子,当初向父亲做出的承诺,一句都没实现。
乔千岩从监狱出来,他不想打车,就一步步往墓园走。安城是他长大的地方,各条街道对他来说都很熟悉,久违的故乡的气息让他觉得冬天没那么萧瑟。自从奶奶查出老年痴呆,乔千岩就在不断地做心理建设,不过却没想到奶奶是死于传染病。比医生预估的时间早了很多,乔千岩一时之间,还不能习惯于这个事实。至于情绪上的难过,经历过几年前一连串的事情后,他就很难再有极端激烈的情绪了,他难过,可这种难过他能承受。
他曾经想过奶奶去世后自己要怎么过,不过那时他以为奶奶会活很久,到时候说不定他有了老婆,如果再有孩子,那生活就完全是另一番样子。想到这里,乔千岩脑子里突然闪过邢琛的脸,心里竟然浮出几丝古怪的心虚。
乔千岩走到墓园已是傍晚,姑姑已经选好下葬日期,两人一起核对了流程,七点多才出墓园。乔瑜对乔千岩道:“千岩,今天去我家吃顿饭吧,你回来这么久,都没去过我家。”
乔千岩与姑姑虽然不亲近,但到底是亲人,长辈邀请,他又是个闲人,如果找理由推脱就太不给面子,所以便同意了。刚坐进姑姑的车,乔千岩就接到邢琛的电话:“你在哪儿?我在你家楼下了。”
乔千岩吃了一惊:“你怎么又回来了?”
邢琛在楼下看着四楼黑漆漆的窗户道:“来看看你。你还在墓园?”
乔千岩:“没有,我去姑姑家吃顿晚饭。你回自己家去,别等了。”
邢琛应道:“那行,你回来时给我说一声。”
车厢内空间窄,乔瑜清楚地听到手机对面的男声,她随口问道:“是邢主任?”
乔千岩:“对。”
乔瑜:“你们关系挺不错?”
乔千岩:“嗯,挺好的朋友。”
乔瑜:“你接下来什么打算?还去洛江吗?”
乔千岩:“应该吧。不过得等洛江的疫情消灭掉以后。”
乔瑜看他一眼,和善道:“千岩,你真的不愿意留在安城?我记得你是学财务的,如果你愿意,可以来我医院上班。”
乔千岩看着前方,平淡道:“如果留在安城,我总是不能放下爸妈,不如换个环境,可以轻松一点。”
乔瑜犹豫道:“你今天……去看你爸,他怎么样?”
乔千岩:“爸挺难过的,没说几句就走了。”
乔瑜轻轻叹了口气。她一直以来都活在哥哥的阴影下,乔毅然优秀上进,她却叛逆堕落,年纪轻轻嫁给大自己十几岁的刘昌荣,从此成了父母口中的耻辱。这些年她虽然过得还算不错,但在母亲眼里,大哥才是他们的骄傲。乔瑜偶尔会羡慕大哥,妻贤子孝,家庭事业都圆满。可没想到,一夜之间,大哥成了犯重罪的贪官,嫂子抑郁自杀,乔家只剩下一老一幼,背井离乡去了偏远的洛江。
乔瑜还记得小时候跟在大哥后面玩闹的时光,也还记得曾经一家人亲近祥和的日子,只是这二十来年的疏远,让她与自己的亲人逐渐变成陌生人,如今面对侄子乔千岩,她说起话来还不如对待同事顺畅。她当然也知道,乔千岩今天过来吃饭,只是尽一尽晚辈的情分,至于乔千岩未来的路,她不可能有任何插手的地方。
邢琛并未回家,而是去了父母家里。
邢母对突然回来的儿子颇感意外,从他进门就开始絮叨:“几百年不回来一次,一回来还搞突击,陪你爸坐一会儿,我再去买点菜。”
邢琛:“家里有什么就吃什么,又不是外人。”
邢母瞪他一眼:“我们两个老骨头一顿饭吃不了多少,本来打算晚上热中午的剩菜呢。”
乔千岩笑着给母亲揉肩膀:“行行行,你做多少我吃多少。”
邢父将电视机声音调小,看着儿子坐回沙发才问道:“怎么突然回来?”
邢琛:“本来和人有约,结果他临时有事,我就回来蹭顿饭。”
邢父瞥他一眼:“我可听说你分管组长的职位被停了。”
邢琛不在意道:“谁又天天搁你面前打小报告呢。就是一点工作失误,过段时间就恢复了。”
邢父:“呵,我了解老齐,如果只是一点失误,他可不会罚你。”
“不说这个了,我心里有数,你放心。”邢琛转移话题,继续问道,“爸,你对乔毅然了解吗?”
邢父纳闷:“怎么想起问他?”
邢琛一笑:“今天听几个同事聊起他,所以觉得好奇。”
邢父:“有什么可好奇的,不过就是一个敛财的贪官,最后法网恢恢报应不爽了。”
邢琛:“那他家人呢?”
邢父想了想,语气透出几分遗憾:“说到家人,我又觉得乔毅然可真是造孽。他老婆在他出事后吃安眠药自杀了。他有个儿子,不过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邢琛像是突然吞下几个冰块,虽不会感觉冷,可胃里仍透出一点凉气。
邢琛:“乔毅然到底犯了多少罪?”
邢父:“那可多了,我也记不太清。不过有一样实在是祸害民生。环洲私立小学,你知道吧?”
邢琛点头,环洲私立小学是八年前创办的,学校就读的多是外来务工人员的子女。三年前因为一起严重的食物中毒事件引起政府重视,彻查之下发现该校教学楼不符合抗震标准,电路易燃,食堂更是连最低标准都达不到。就在政府责令严改的第二天,环洲私立小学学生宿舍发生垮塌,所幸当时学生都因食物中毒住院,只有两位宿管受了重伤。
邢父摇头道:“当初政府卖地招标,就是乔毅然拍板将那块地给了环洲小学的校长。要论资历和财力,当时竞标的几个老板,这位校长可是最不占优势的。”
邢琛叹道:“简直是儿戏。”
邢父:“可不是,安城的教育,十几年来,可是被乔毅然搅得乌烟瘴气。”
邢琛:“怪不得您以前不待见他。”
邢父笑道:“以前那是政见不同,但他背地里做的事我哪知道,如果知道了,他还能潇洒那些年?”
邢父喝了杯茶,想想又道:“只不过他的那些钱虽然都被充公,但是我倒怀疑他那不知所踪的儿子手上还有一部分。”
邢琛第一反应是反驳,可还未说出口,他自己就没有十足的把握。
邢父:“我虽然和乔毅然很少打交道,但他爱儿子可是单位里出了名的。他知道自己肯定没好结局,怎么着也会为儿子做打算的。”
邢琛淡淡道:“不过这些,都是猜测而已。”
邢父点点头:“是,空口无凭。不过也不是信口开河胡说的。你看我们这一代,子女大多也从政,一毕业就考试进系统。唯独乔毅然,从一开始就把他儿子和你们给隔离开了,单位里老领导的孩子你都认识,可乔毅然的儿子,就连我都没见过几回。他这一盘棋倒是深谋远虑,否则现在他儿子如果也在体制内,那路就难走多了。”
邢母此时正好进门,听见邢父在提乔毅然,接话道:“乔毅然那儿子我见过呀,不过也是好多年前了。”
邢琛看向母亲:“是吗?您还记得?”
邢母:“那当然,虽然就打了个照面,不过小孩子太漂亮,也难怪乔毅然当成宝贝疙瘩。”
乔千岩从姑姑家里出来,坐上出租后给邢琛发短信告诉他自己回家了。
邢琛立刻放下碗筷,抽纸擦嘴,对父母道:“爸妈,我晚上有点事,走了啊。”
邢母连忙叫道:“哎你才吃了几口啊!”
乔千岩听见门铃响,知道是邢琛来了。他让人进屋,边走边道:“我没什么事,你不用来回跑。”
邢琛转过身看他:“不想见到我?”
“那倒不是。”乔千岩仰面躺在沙发上,“只是你毕竟要工作。”
邢琛坐到他身边,撑着脑袋看他:“知不知道昨天晚上你差点被自己用被子缠死?”
乔千岩用手盖住眼睛,郁郁道:“我又做噩梦了,这几年,总是梦到那个场景。”
邢琛:“什么场景?”
乔千岩从手指缝里看他:“我在赶路,然后四周全是黑的,找不到方向,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邢琛这才明白原来乔千岩怕黑是因为噩梦重现,邢琛方才从父亲口中得知乔千岩曾遭受的家变,恐怕还是因为乔千岩年轻,若是他这个年纪,不论突发什么变故,都不至于留下这么深的阴影。
邢琛上身前倾,拿开乔千岩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你在梦里能听见我叫你吗?”
乔千岩眼珠轻转,仔细回忆昨晚的情境,迟疑道:“或许听见了吧……”
邢琛淡笑:“以后,我教你该往哪个方向走。”
乔千岩心念微动,这两天他总觉得自己像是飘在半空中的云,从身体到大脑都是混混沌沌的状态。邢琛这句话,突然之间让他从漂浮的虚幻感觉里脱离出来,双脚着陆,感触到踏实的地面。
乔千岩伸手触碰邢琛的脸庞,抬起上身抱住了他。
当晚,邢琛依旧与乔千岩睡在一个床上,邢琛闭着眼睛养神,感觉到乔千岩的身体开始动,就睁开眼圈紧了他,贴着他的耳朵叫他的名字,直到乔千岩安静下来,邢琛才放心睡过去。
邢琛为了不迟到,早晨六点就得出门。他一起床,乔千岩也醒了。
邢琛一边穿衣服,一边问道:“下葬时间是后天,对吧?”
乔千岩:“嗯。”
邢琛揉揉他的头发道:“等到忙完了,跟我去十八里乡住几天,好不好?”
乔千岩:“你在那儿工作,我去干嘛?”
邢琛低头亲了一下他的鼻尖,微笑道:“工作带家属,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乔千岩起床后就去了姑姑家里,虽说他们打算一切从简,但有些亲友是必须要通知到的。乔千岩与姑姑选定人后挨个打电话,他不在乎会有谁来,今时不同往日,他们乔家对别人来说,是离得越远越好。
乔千岩的表妹刘茵大学毕业后就进了母亲的医院当护士,今天上午轮休,她窝在沙发上一边吃水果一边和乔千岩聊天,她与姥姥没什么感情,如今对老人的离世没有太大感觉,倒是多年不见的表哥乔千岩让她很喜欢,毕竟没有女孩不待见帅哥。
刘茵从小娇生惯养,为人简单,说话直接,虽然偶尔显得没心没肺,但是对于乔千岩来说,这种人相处起来反倒轻松。
乔千岩下午回家,走在路上搜洛江的新闻,政府仍然在与疫情作战。他路过小区超市,进去买蔬菜,经过家居用品区时,停下来拿了一双拖鞋和几支牙刷,这两天邢琛每次过来都是将就着穿乔千岩的旧拖鞋,洗漱用的也是家里翻出来的一次性牙刷。
乔千岩前几日浑浑噩噩,今天才有点元神归位的清醒感,他去小区门口的房产经纪处撤掉了卖房信息。几年前他想逃离,如今他想的是保留,好的坏的,都应该留存。
家里的卧室和书房一直是当年的样子,前几天让小时工打扫过,乔千岩在书房一件件翻看,看到印象深的东西,就都摆到一边。等到他回洛江,就要把这些物品带走。这次再走,恐怕不会再回来了。
傍晚五点多,邢琛向乔千岩电话告知自己今晚不回市区,明天一早回来参加葬礼。
乔千岩将已经洗好的菜又放回冰箱,回道:“知道了。明天不用赶太早,上午能到就行。”
邢琛正赶往乡卫生办,都是土路,他只能步行,一边走路一边道:“今天太忙了,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时间喝,估计最快也要十一点能办完。你临睡前喝杯牛奶,免得夜晚老做梦。”
乔千岩听见他走路踢石子的声音,问道:“又要走访?”
邢琛:“是啊,家家户户地去。而且八项规定一出,在老乡家里吃快饼干都担心违纪,饿死我了。”
邢琛在乔千岩面前要么不正经,要么温柔但极具主导,第一次说出这种像在撒娇的话。乔千岩笑道:“你不是说十八里乡的馒头特别好吃?路边买一个啃。”
之前邢琛为了诱骗乔千岩去十八里乡,把十八里乡吹得天上有地下无,美食美景比洛江强百倍,连白馒头都比外面的满汉全席好吃。
邢琛低笑:“没良心。”
乔千岩耳框有些热,匆匆说两句就挂了电话。
乔千岩临睡前按照邢琛的叮嘱灌了一大杯牛奶,可惜没起到效果。闭眼没多久,就感觉四肢又像浸在浓雾里,他意识仍有三分清醒,使劲挣扎着才彻底醒过来。
乔千岩起床去书房随便抽本书躺回床上看,虽然眼皮直耷拉,可他一想到没完没了的梦魇,就觉得睡觉也是种负担。乔千岩翻了十几页,书的内容很枯燥,他越看越没精神,摸出手机想给邢琛打电话,一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邢琛肯定已经睡了。乔千岩突然想到未来,今天白天他在收拾东西,准备过段时间回洛江。可洛江没有奶奶,也没有邢琛,以后漫长的生命,都要像今晚这样辗转难眠吗?
乔千岩自嘲地抿抿嘴角,是啊,未来就是这样的日子,他该做好准备。
手机突然响起来,乔千岩连忙接通:“邢琛?”
邢琛风尘仆仆的声音传进他耳朵:“千岩,开门。”
乔千岩立刻下床,小跑着去开了门。邢琛站在门外,看着他笑道:“活干完了。你说让我别赶早,那我就赶个晚吧。”
乔千岩眼睛里都是笑意,朝他伸手:“还不进来?”
邢琛一个步子迈进屋,顺手关了门,碰到乔千岩伸出的胳膊顺势拥住他,低头去吻。
乔千岩回抱住他,闭眼与他唇舌缠绵。这个吻漫长又激烈,邢琛看到乔千岩眼角泛红,鼻翼不断煽动呼吸难继的样子才放开他。邢琛恋恋不舍地吻着乔千岩的鼻尖,问道:“是不是又没法睡?”
乔千岩垂着眼睛。
邢琛从他额头往下吻,依次划过眉心、鼻梁、上唇,最后轻轻咬了咬他的下巴,低声道:“我陪着你,我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