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符》L泗X汐Y

1、桃花符

　　孟卿琼又做了那个梦。
　　那是一个陪伴了她的童年，她的青春的梦。无根无据。无人可解。
　　如果仅仅是一次两次，可以风轻云淡地说，只是一场梦而已。
　　但，那梦太真实。也太频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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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中开始的时候，总是春光明媚。她擦过行色匆匆的行人，踏上一层层台阶。那些人穿着古代寻常百姓的衣服，而她总是一身浅青衣裙。
　　梦是从她六岁那年开始做的，她不懂梦中事物，描绘不清，大人们也不甚在意。
　　七岁那年依旧做了这个梦。她也是登上台阶，来到一处地方。后来她才知道，这里是寺庙。
　　相同的梦境，相同的一切……
　　那寺庙名字她不知道，因为那牌匾被迷雾笼罩了似的，看不真切——和每一个行人一样。那些行人她看不清他们的表情，看不见他们的五官，他们只是虚化了的背景而已。
　　在这模糊又不真切的梦境中，唯独她是真实的。
　　她进了寺庙，上了香，拜了佛，然后从后院下山……
　　她进入了一片桃花林。
　　孟卿琼从未见过那般美景。
　　微风吹过，花瓣翩翩落下。桃花树连绵不断，仿佛是樱色的海洋一般，天是樱色，地是樱色，恍入人间仙境。
　　在十四岁之前，梦境在此处就断了。
　　孟卿琼觉得，那梦境之地的惊艳，桃花源都逊它三分。
　　十四岁生日夜里，梦境延续了……
　　她踩着花瓣，脚下柔软的触感令她分不清梦境现实。她一直走着，直到看见一棵最大的桃花树。
　　那树遮天蔽日，仿佛将世界染成樱色。
　　树下婷婷立着一位姑娘，那姑娘粉白衣裙，周身花瓣飘落，说不出的和谐。
　　梦，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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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岁。
　　那姑娘转过身，似与她相识，远远的，那姑娘从桃树上取下什么，朝她走来，一步一步，令她莫名紧张。仿佛那姑娘脚下踩着的不是花瓣，而是她的心上。
　　近了，近了……
　　视角转向姑娘手上的东西，那是一枚符纸，不同于寺庙祝福的符纸，那符纸上面映着桃花，光是看着仿佛都能闻到一股幽香。
　　孟卿琼想看看那姑娘的样貌，她想这姑娘一定是美极了。但，梦醒了。
　　她惊醒，坐在床上喘息。那画面太过逼真，她的心此刻跳动得极快，在安静的房间里，孟卿琼听得格外分明。
　　她是独居。
　　夜还很深。孟卿琼下床倒了杯水，总算平复了心情。她有些难过地捂住左胸，总觉得……那是个很重要的人。但，却莫名难过。
　　分明，孟卿琼看不见她的脸。
　　分明，那只是个梦境。
　　梦境循环，总是相同的情景。
　　而近日，这梦却愈来愈频繁了。
　　每每孟卿琼醒来，总觉得心中落空一块，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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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友人建议她去拜拜佛，说不定能有所缓解。毕竟……梦中的确是寺庙。
　　她搜了搜附近的寺庙，有一座离得有些远，但寺庙山上有片桃花林，她神使鬼差的，就决定去这里了。
　　那也是个大晴天。
　　她踏上第一阶台阶时，仿佛和梦境重合了一般。只不过，周围人的衣着并不是古代衣着。
　　这令她有些恍惚。
　　她排队上了香，转悠到后院，与前面的喧闹不同，这里格外幽静。
　　幽静得，令人生寒。
　　“施主，不属于这里。”
　　孟卿琼猛的回头，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他捏着佛珠，沉吟许久，又道，
　　“此来，尽是缘。”
　　“施主请往后山……”
　　孟卿琼怔怔地，缘？什么缘？她不明白，但她却迈开步子，往后山走去。
　　那是一片桃林。
　　与梦中丝毫不差。
　　她一步一步走到那最大的桃树之下，清晰地看见，树干之上，清秀的字体，一字一划——
　　“待君归”
　　孟卿琼感到面上一片凉意，她怔怔地，看着那三个字，泣不成声。
　　那是从心底腾起的悲恸。
　　……
　　她宛如行尸走肉一般离开桃花林。
　　她不知道为什么悲伤，不知道为什么会与梦境相同。
　　不知道梦中女子，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
　　她恍惚着，突然听见一个小伙子说着这寺庙的传说故事。
　　“这里呀，可是有过妖的！”那小伙子神神秘秘地说。
　　周围人不乐意了，“这世界上哪有鬼怪？胡说八道！”
　　“嘿！这可是我祖上传下来的，你问问这一带生活的人们，谁不知道这故事？”小伙子也不恼，笑眯眯的，“这里啊……”
　　“曾经有家千金，上香时误入桃花林，被美景所迷，在最大的树下歇息了一会儿，醒来时却遇到一个极美的人。”
　　“那人，是桃花妖所化。”
　　“桃花妖与千金相谈甚欢，两人坠入爱河，但不为世人理解。”
　　“千金最后嫁去了京城，做了正妻。”
　　“桃花林被千金家人一把火烧了精光。”
　　“不过，这春去春来，桃花妖死了，这桃花林却是又长了起来……”
　　——不！不是这样……
　　不是的……
　　“不是的！”孟卿琼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个声音大声呐喊，带着疯狂，带着执念。她没由来的难过，痛苦，疯了似的跑下山。
　　许久，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
　　为什么会那样？为什么会觉得不是？
　　孟卿琼感到迷惘。
　　她浑浑噩噩的坐车回家，倒在床上。
　　为什么？
　　她茫然许久，终是起身，准备洗去今天一身疲劳。
　　脱下衣服时，她看着口袋里静静躺着的一张桃花符，默然无声。
　　那桃花艳红无比，清香萦绕。
　　与梦中——别无二致。
　　桃花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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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的梦境，不是以往的情境。
　　她以旁观者的视角，进入了那个小伙子所说的故事之中……
　　孟家，是这镇上有名的富贾之家。而孟卿琼，是孟家大小姐，也是唯一的姑娘。
　　她与桃花妖相遇于桃林，相知在桃林……相爱，在桃林。
　　桃花妖，是个姑娘。
　　就是梦境里，桃树下的姑娘。
　　桃花妖能歌善舞，诗词书画无一不通，顶着绝美的脸，说着深情的话，是个百年小妖怪。
　　她喜欢孟家小姐。
　　孟家小姐也倾心于她。
　　但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故事从温情的相伴相依猛的一转，一声瓷器破裂的声音令孟卿琼吓了一跳，她看见孟家老爷气得脸通红，指着孟家小姐的鼻子让她滚。
　　孟家小姐被关了起来，没能去桃花林。
　　孟卿琼看着孟家小姐落泪，心里也是一片悲伤，直到她看见桃花妖趁着夜色来到孟府，猛的抱住熟睡的孟家小姐。
　　孟家小姐欣喜无比，桃花妖眼底尽是深情。
　　然而，好景不长。桃花妖终是被下人发现了。
　　她有些慌乱地回了桃花林，耳边是孟家小姐哭泣地嘱托：“不要再来了，等着我去找你。”
　　桃花妖等啊等，孟家小姐却一直没来找她。
　　她只有百年道行，是个小妖。
　　她不懂那些，孟家小姐让她等，她就乖乖地等。
　　可是，孟家小姐一直没来。
　　桃花花开花落，年复一年。桃花妖等来的，却是孟家小姐嫁入京城的消息。
　　桃花妖以前是不懂人类的婚丧嫁娶的。但是，孟家小姐说，要相伴一生的人，是要成亲的。
　　桃花妖便懂了这些，她说她会娶孟家小姐的。
　　孟家小姐说，会嫁给她的。
　　可是，怎么会嫁给别人了呢？
　　桃花妖怔怔地看着树干上她刻下的“待君归”，抬手摸到泪滴，她却是笑了。
　　“我会等你的。”
　　可是，她没能等到孟家小姐。
　　她等到的，是一把大火。
　　熊熊烈火中，她认出那群人是孟家家丁。
　　一切，都没了。
　　孟卿琼是哭醒的，她捂着左胸，只觉得闷得难受，疼得难受。她摸到枕头，发现上面一片湿濡。
　　桃花妖……
　　她看着枕边的桃花符，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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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夜。
　　她看见桃林化为灰烬。
　　然而，春去春来，日复一日，新芽冒出，树木抽枝。
　　桃林渐渐又回来了。
　　桃花妖变得宛如六七孩童，她依旧坐在桃树下，等着她的孟家小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
　　“是我……是我喜欢她的……”孟家小姐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不要伤她……不要，毁了桃林……”
　　“放过她……”
　　“……我嫁。”
　　孟卿琼看见孟家老爷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第二日，便开始筹办婚礼。
　　她看见，孟家小姐哭花了妆，哀求她的哥哥：“求你转告她……不要，再等我了……”
　　她哥哥沉默的，转身离去。
　　她看见，孟家小姐被抬起花轿。
　　她看见，孟家小姐被送入新房。
　　她看见，孟家小姐的苦楚与无助。
　　她看见……孟家小姐得知桃林不复后，投井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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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琼……”
　　桃花妖眉目如画，如此唤她。
　　孟卿琼惊醒过来，她怔怔地看着桃花符，心中不知是何滋味。
　　为什么，会是自己？
　　因为自己叫做孟卿琼？
　　还是说，那是自己的前世？
　　孟卿琼是不信鬼神的，可如今，不信也难了。
　　“你想怎么样啊？”
　　“你是妖怪啊，而且，我也不是那个孟家小姐。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是想做什么？”
　　“我又能，做什么？”
　　……能，怎么办？
　　……
　　孟卿琼近来做的梦，都是关于桃花妖与孟家小姐的。她们相爱时的生活，她们的温馨，她们的一点一滴。
　　可孟卿琼并没有感到开心。
　　一天一天。
　　她终于怒了。
　　她将桃花符摔在地上，“我又不是孟家小姐！”
　　“你凭什么这么干预我的生活？！”
　　“你真的，令人厌恶——”
　　话音落，地上的桃花符颤了颤，竟是无端燃起火来。
　　孟卿琼呆住，她一瞬间的慌乱，无措，她后悔极了。当她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跪坐在地上，手里抓着一把灰烬。
　　真的没了，什么都没了。
　　如同梦境……不，如同曾经那把大火。
　　她怔怔地，半晌笑了笑，这样也好。
　　不知多久之前的缘，也是时候，该断了。
　　……
　　可真的断得了吗？
　　孟卿琼再没做过梦。
　　再没梦见那片桃林。
　　她却没有轻松下来。
　　……
　　过年回家，父母问起了她有没有对象，隐隐透露出要她相亲的意愿。
　　孟卿琼不知为何，就想到桃树下的“待君归”三个字。
　　她婉言拒绝了。
　　年后，她辞了工作，买了车票，来到那座寺庙。
　　她在那最大一棵桃树下伫立许久，一声不发，也未落泪。
　　再后来，孟卿琼在这座城市找了份工作，租了间靠近寺庙的房子。
　　下班后，她便呆呆地站在桃树下，直到天黑才回去。
　　孟卿琼想，她是后悔了。
　　她想，她还是喜欢桃花妖的。
　　很喜欢很喜欢。
　　哪怕忘记了，哪怕没有记忆，哪怕已经轮回，她还是喜欢。
　　沉淀于心底的情意。
　　浓稠得无法搅起。
　　喜欢啊……
　　可你，还会来吗？
　　卿待君归，君已归。
　　敢问卿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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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喜欢桃花吗？”
　　孟卿琼伫立的身子一颤，她含着泪转过头。泪眼朦胧中，那人巧笑嫣然，一双水眸带着绵延不绝的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