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存在过》南小星

38、38

　　地理课上，何老师点开PPT，一帧一帧讲解新知识。我右手支撑脸望着窗外，心思全然没在教室。
　　圣诞节那天，我和米拉、布唐吃完午饭，沿着小道走出巷子。布唐忽然提起篮球训练的事，对于提前申请体育馆使用权的校例实在无法理解。
　　“为什么你不直接去找教导主任？”
　　市级一高的校队在市里虽然算不上最强的，可也不弱。张致提曾经说过校队在上半年的市级赛上拿过第三，这样推测往年的成绩也不差。倒是那些跳高、羽毛球有没有获得过好名次，我可是没点印象。
　　“你这么说也对，不论成绩，总要给篮球队一点机会吧？明年春天可是有比赛啊，”布唐看了我一眼，“如果寒假不好好练习，说不定连四强都进不了。”
　　去借外校体育馆，怎么说都有点为难人。
　　我收回思绪，提笔抄笔记。
　　下课后，我收拾好书本，打算去找白雪丽。米拉走过来，说：“今天课上在想什么？”
　　我把自己的想法一字不落告诉米拉，她执意要跟我一起去第二教学楼。下楼的时候遇到高闻上来，他一脸坏笑。我知道他脑子里的那些小九九，叹气道：“我要去找学姐，你要去吗？”明知道他一定会屁颠屁颠跟过来，还是忍不住问了。
　　我们都是第一次来第二教学楼。
　　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高三生不受低年级影响－低年级暂时没有升学压力，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生气勃勃，又吵又闹－实在不适合高三复习，所以校长把所有高三班级都集中在第二教学楼。
　　雪早已经停了，头上的云堆叠推挤，像一团团弄脏的棉球，堵塞太阳的光。空气似乎被冰冻，割得我们的脸生疼。
　　刚踏进一楼的走廊，发现走廊里只有几个行色匆匆的女学生，她们脸色沉重，其中一个人还在看手里的单词卡，拐过转角爬上楼梯。靠走廊的一排窗户紧闭，门也是关着的。听到一些说话声，却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们挨间寻找白雪丽所在的教室，最后在二楼朝东的阳台上遇到陈勍。他正靠在阳台栏杆上讲电话，转身的时候见到我们，便挥手打招呼。
　　等陈勍把手机放进校裤口袋，语调轻松问：“你们怎么来了？”
　　我把此次目的一股脑告诉陈勍，他一边听一边点头，双手搭在栏杆上，空荡荡的网球场里，积雪早已被学生们踩得乱七八糟。
　　陈勍听完，一手抵着额头，面色凝重。
　　白雪丽并没有帮校队递交使用申请书。上周的模拟考结果不理想，之前的雅思考试也没过，她整个人的状态很糟糕，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都在啃书。“连厕所都很少去。”陈勍苦笑。她甚至都忘了这回事，更忘了叫岑娜娜跟进。直到陆生去问寒假集训，体育馆使用申请进度，白雪丽才想起来。但是，当她去向教导主任申请的时候，却以“超过提前申请的时间，不能接受事后申请”的理由被驳回。
　　“雪丽很在乎自己在后辈们心目中的形象，如果让你知道真正的原因，她怕你会失望。”
　　我和高闻、米拉互望一眼，无奈：“学姐她是故意摆出一副高冷的姿态吗？”
　　陈勍点头默认。
　　“她比岑娜娜要强多了。”
　　“就因为她爱面子，结果寒假我们只能野练了！”我继续说，“这次来，我想和学长一起，再去找教导主任商量，如果不行，拉上王斌教练。他是我们教练，总不会不管吧！”
　　“陆生？”身后传来白雪丽的声音。
　　她从旁边教室的后门走出来。
　　“陆生打算再去找教导主任。”
　　“没用的。我已经软磨硬泡过N次了，他不吃这套。”
　　我捏紧拳头，下定决心：“即使学长不去，我也还是会去试一试。”
　　陈勍猛地垂下头，再看到他脸时，两眼炯炯有神，嘴角上扬，“拿你没办法，我就陪你一起去吧。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好担心的。”
　　他的眼神瞟向白雪丽，语意不明的笑了。
　　○
　　教导主任办公室独倨第一教学楼三楼东幢一间将近30平方大的南北向房子里。门是关着的，我们礼貌敲门得到回应后，看到教导主任趴在木桌子上奋笔疾书。挂在墙角的空调安静地吐出热气，温暖我们几近冻僵的身体。
　　教导主任和其他中年男子一样，中年谢顶，全身浑圆。一双对于其他五官而言算是比例完好的眼睛像雷达似的瞪着我们。米拉往我身后退了一步，躲在背后。我暗自吞口水，走到书桌前，正要开口说明来意。陈勍笑着解释，将篮球队在明年春天要参加比赛的决心传达给教导主任。
　　“不要再说了，不是已经告诉白雪丽不行吗？快点回去上课吧。”
　　看样子，谈判还没开始就失败了。
　　我们彼此互看一眼，按耐不住心中的郁闷，我语气里带着不解和微怒，问：“为什么就是不可以？说什么超过时间不接受申请，这种理由谁会接受！”
　　“喂陆生。”高闻拉住我。
　　“教导主任，请你告诉我真正的原因。”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严肃，教导主任脸上的肥肉抽搐了一下，迅速恢复原状。
　　“你想太多了。”教导主任合起桌上的文件，两手交握搭在桌面。
　　这些年，校方开始重视校园文化，学生的精神素质培养。开设了各种社团丰富学生们的业余生活，依据奥运会上受国民喜欢的比赛项目创建校队。这两年在校队建设投入了许多人力物力。羽毛球和跳高在中学生比赛中获得不少好成绩，但是提到篮球，老师们都有些失望。
　　教导主任抬眼看向仍一脸笑意的陈勍，露出一丝不悦。
　　上届球队表现还不错，有一次代表学校参加省级比赛进入前八强。但是换届后的篮球队成绩越来越不好，让赞助者失去信心。没有后续资金的投入，球队根本不可能继续下去。也就没必要把优质的训练设施浪费在不成器的校队上。
　　“不成器……”高闻难以相信球队被人如此看轻，他强忍着怒气，说：“打篮球本来是件让人挺开心的事，它不是用来盈利的工具！”
　　“对你们而言，篮球和其他玩具一样没有差别。每个东西都有它存在的价值。现在你们对这些都还不懂，以后就会明白了。”
　　“它不是玩具！”我挥起拳砸在桌子上，发出的闷响击在在场人的心里，“对我而言它不是玩具！”
　　教导主任没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火，他皱紧眉，却没说一句批评。
　　陈勍轻蔑地侧过脸，“就是想怪我和王斌教练训练怠慢，用这种方式来以儆效尤。球队在去年的确输过几场，上半年市级赛我们不是证明了球队的实力吗？！上次友谊赛我们也拿了冠军，还要怎么样！”
　　“人家羽毛球和跳高平时训练刻苦坚韧，状态正常，可不像你们篮球队整天想着玩，动不动翘课打架！”
　　教导主任一拍而起，睁大眼嫌恶地打量我、陈勍和高闻。
　　我和高闻的确翘过几次课，也打过几次架，这是事实。我们心虚低下头，不敢反驳。
　　“教导主任，”米拉壮着胆子说：“说到底，就是怕篮球队比赛失败，给学校丢脸吧？可是如果没有好的环境训练，又怎么可能练出成果？”
　　教导主任扫了眼米拉，冷冷说：“连支正规校队都没有的学校里，一样有天赋异禀的学生存在，逆境才能成就人才。”
　　我们越听越离谱。
　　“眼前就有现成的训练资源，却还要给自己找苦吃，存心和自己过不去的人脑子有毛病！说白了，学校不就想知道篮球队状态稳定性，能不能一直带来满意的成绩吧？既然如此，”米拉郑重而严肃地：“如果春季市级赛球队获得冠军，那学校要答应我们篮球队拥有室内体育馆无限期的优先使用权！当然，这么说，校长肯定不会同意。‘拥有优先使用权，才能保证状态稳定’。”
　　我和高闻为米拉偷偷捏把汗，面面相觑。
　　○
　　走出办公室，我仍忘不掉教导主任那副可笑的模样。
　　米拉换了个人似的，全身充满勇气，迎接教导主任恼羞成怒而不敢发作、憋得通红的脸。他左手托着头，右手横在胸前夹在左手下，脑子迅速思考。上课铃从几米外的某处发出惊颤的声响。
　　教导主任思来想去，也不知道他那缺少发量的脑袋里得出什么结论，最后的谈判还是失败了：“你们先回去上课。”
　　陈勍和我们道别后，一路小跑回教室。
　　我们三个边跑边笑。高闻说他听到米拉那样正经的谈判还是第一次，没想到米拉居然也敢那样和教导主任说话。
　　米拉的脸被冷风冻得通红，笑着说：“差点就要断气了！太紧张了！”
　　“不过你说保证市级赛拿好成绩，可是让我和高闻急得全身冒汗啊！毕竟比赛不是我们能控制的。”
　　“所以，你们才要更加努力训练啊！”
　　高闻后来和我抱怨，他从小就喜欢篮球。一直坚持打球到现在，以后也会继续，听到教导主任看轻篮球的时候，真是很想上前狠揍一顿。
　　“我最受不了别人这样说了。我可不是为了拿第一才打球的。”
　　“我也是。”我赞同道。
　　高闻用力点头，似乎做出某个决定：“当初来一高，就是看中这里有校队，训练和管理看起来挺系统的，高考的时候也想好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升学。”
　　“你妈不是一直看重的你的学习吗？我记得你曾说过将来找份高薪工作，没打算成为球员。”
　　“以前为篮球的事我还和我妈闹过，最后各退一步，约法三章，她便没再反对了。”他仰着头，发出一声无奈叹息，“高薪工作只是无法成为球员之后的退路。”
　　元旦节放假前一天，陈勍学长找到我，他坐在篮球队使用室里的红木椅子上，手指间的香烟升起一缕青烟。
　　教导主任把我们的想法转达给了校长。最终，校长并没有答应我们的要求，而是以春天市级赛结果判断是否答应篮球队体育馆优先使用权。
　　“双方各退一步……吗？”我瘫在长椅里。
　　“学长出国的目的是去精进球技吧？既然如此，为什么之前的比赛结果不理想？”
　　陈勍把烟扔进烟灰缸，双眼迷离，鼻子里呼出的烟变成一个个飘在空气里的圆圈。
　　“情况和赤木差不多。”他从烟盒里取出一根新烟，点燃，烧焦的烟头忽明忽暗。
　　陈勍接任之前的篮球队队长是个品学兼优，性格温和的人。他拥有让众人羡慕的卓越球技，除此之外和他同届的另外两个人也有各自擅长的打法，一个在比赛中通常把对手引入圈套，造成犯规，制造罚球机会；一个是密不透风的防守，向对方施加压力，使对手控球失败，趁机扭转局势。在他们三人的带领下，球队往往都战无不胜。另一个人，还有陈勍，高中才开始接触篮球，在他们三人的指导下，陈勍的球技逐渐成长。然而每到高三，前辈们都要把心思放到高考上。学长他们也不例外。另一个成员进球队没多久就退出了，说是家里人不同意他分心到篮球上，要他一门心思学习。篮球队最后变成陈勍一个人的球队。
　　他说服马稚翔、刘止杨加入校队，和白雪丽一起打理、训练新人。请王斌进行球技指导。不管赛事大小，参加每一场比赛，提升队员们的比赛经验和临场应对能力。直到陆生他们的加入，校队才终于进入新的世代。
　　“我想成为职业选手。”和高闻说的一样。“虽然起步比较晚，说不定将来只能坐板凳，但是不踏出那一步，永远都不知道自己行不行。”
　　“所以我要去尝试。”
　　陆生望着对面墙上的一张库里投射三分球的海报，一言不发，傻傻发愣。
　　曾经在图书馆时，大家开心地说着自己将来的梦想。陆生眼前忽然出现米拉的脸，还记得她曾经提醒自己要提早规划高考的目标大学，提前做好复习，才不至于到后来担心考不上。
　　未来。
　　陆生第一次想要认真思考大家嘴里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