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总想抛弃我怎么办》容黎

2、楔子（下）

　　废弃许久的破庙，供桌翻了个个躺在角落里，器具也四散落在地上，黄色帷幔少了一边，在门边结了的蛛网破了个大洞，粘在上面虫子已经干瘪。而地上一片狼藉，有许久前生火的痕迹，还有堆在旁边凌乱的干草，不难猜出是无处落脚的乞儿将这里当成了家。
　　这样的地方多待片刻都难受，更何况这漫漫长夜要在此处度过，暖冬看着已经陷入沉睡的小姐，无奈地叹了口气，从别处寻了根结实的木棍来，不管遇到什么牛鬼蛇神，她都会挡在小姐身边将它们赶走。
　　这一辈子的路不知道有多长，所有出力气的活她都做得动，唯一遗憾的是不能帮小姐分担痛苦，数月前虽有小病痛，气色却好的很，谁能想到就这么被敖枯了身子。朱家人是这世上最没良心的饿鬼，他们蚕食了小姐的大好年华，然后一次一次地击垮了小姐，这副没多少生气的样子，让人看着真是心疼。

　　一番忙碌，可算将药给熬了出来，几番哄劝着小姐用了，可算是能将心吞到肚子里了。
　　小姐让他去给姑爷递话，她没亲自去，而是打发了个孩童，给了几颗糖果子，明儿将人带到这里来。
　　让那位傲然不可一世的‘相爷’也看看，为他们朱家当牛做马后的下场就是众叛亲离，被驱赶至破庙度日，他的心若是肉长的，可还能看的下去？还要继续做个孝顺儿子？若是死性不改，那真是老天不开眼，她拿自己的性命赌这一家子全都不得好死。

　　长夜漫漫，屋外屋里皆是虫鸣，累极了也就顾不得许多了，哪怕虫子在手背上攀爬也能甩开照旧睡。
　　暖冬不知道的是一直昏睡的杜若醒了过来，她强压着咳嗽小心地走到外面，看着头顶的银月和漫天的星海，吐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年年月月这片天空好似从未变过，当年对着这片天空笑得开怀是出嫁前一日，她将所有的期盼和羞涩诉说与它听，而现在她只能拖着这副残败的身子来感慨苍天无情，她于人世不过短短几十年，却尝尽了一切寒冷，将痴心错付，早已经输了一切。
　　朱庭筠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如果可以重新选择，她情愿永不踏入朱家。
　　她能感觉到自己这副身子撑不了多久了，能早点解脱也是好事，只可怜暖冬，若是自己不在了，暖冬要怎么办？
　　她一直待到天泛起蒙蒙亮，暖冬快起时才带着一身凉意回去躺下。

　　暖冬庆幸的是这一夜十分太平，那些乞儿没有回来，她得想办法赶紧寻个旁的住处，住在这里到底不是个办法。
　　思来想去，她趁小姐清醒地时候忐忑地说：“小姐，奴婢有件事一直未和您说，街头卖肉的赵屠夫挺喜欢我，去年他家那位病死了，说我嫁过去会对我好，我寻思着挺好的，我年纪也不小了，能踏实过日子就好，还能照顾小姐。这一次，奴婢不打算听小姐的了，您说的是，得为自己筹谋。”
　　杜若又惊又怒，抬起手想要打暖冬，可到底下不去手，喘着气大声喊道：“你当我不知？他娘子生得结实，怎么会无端端病死？那是被他活活折磨死的，你嫁过去日子如何能好过？你嫁，你去嫁，我这就一头撞死在柱子上，眼不见为净。可叹我杜若竟也有了成为拖累的一天，怎么就不舍得死，害得你这么委屈自己。”
　　暖冬见小姐脸色难看至极，又慌又怕，两人这么多年的情分，说是主仆与姐妹有何不同？所有的不甘与痛恨都变成了痛斥命运不公，难道老天非要将人逼死才会罢休吗？

　　两人抱在一起痛哭，这时外面传来孩童的声音：“就是这里了，你娘子让我将你带到这里来。”
　　朱庭筠急急地闯进来，看着他的夫人一脸漠然地靠在丫头身上，这等简陋的环境更是刺痛了眼睛，心痛地说：“我昨儿去杜府，家丁同我说你已经回家了，可我回去并未见到你，我找到深夜也未找到你，你为何要躲到这里来？若娘，你怎么了？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我们回家养病好不好？”
　　杜若抬起无力地眼，深深地看着朱庭筠，满脸嘲讽：“回去？人恨狗嫌的，回去做什么？这样对你我都好，你我没夫妻缘分，早该知道的，却偏要装傻充愣，不然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这都是我的报应，我认了。今儿叫你来，是想告诉你，我厌烦了你，所以我自愿离去，至此你我毫不相干。”
　　杜若口中说狠话，眼睛却是贪恋地看着他。饶是日子过得艰难，岁月如刀，他还是如以前那般丰神俊朗，这样的男人得到的稀罕，得不到的惦念一辈子，所以那些人都盼着自己早点腾位置。她没那个本事守住这个人，也做不到让他爱上自己，追逐一生，也不过是拼上了自己的性命。

　　朱庭筠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他的身体绷紧，好半天才从口中挤出几个字：“你在说什么浑话？我带你去看大夫。不会人恨狗嫌，我们搬出来过我们自己的好不好？若娘，以前是我不好，我知道错了，你让我补偿你好不好？”
　　听听这话多让人心动，杜若眼眶里的泪水顺着面颊滑落，嘴角却扯出一抹惨然的笑，嘲讽道：“朱庭筠，这话你早几年说，我还会傻傻的当真，可现在，在我的眼里你只不过是个骗子。我恨你，厌恶你，为我这些年所遭的罪我恨不得杀了你，但我病了，没那个力气了，所以你走吧，往后别出现在我面前来碍眼。”
　　朱庭筠一时怔楞在那里，这些年不管是他飞黄腾达还是低至深渊时，若娘都对他言听计从，呵护备至，让他觉得他是她的天。可是现在，他却被告知她憎恨、厌恶他，甚至因为无法容忍而主动求和离。
　　杜若见他愣在那里，眼底地嘲讽更甚：“你的母亲从一开始便看不起我，嫌我害了你的前程，看我多大的罪过，我现在这副样子也伺候不了婆母和小姑子。往后各别两宽，愿你能寻个得婆母喜欢的娘子，前程似锦。你走吧，我累了。”
　　说着杜若转身背对着他闭上眼，所有的痛和伤怀全都重新回流到身体中，这是最后一次，此后再不会了。

　　暖冬见姑爷就这么愣在那里，连一句挽回的好听话都不会说，站起身大力地将他往出推，毫不客气地骂：“你将我家小姐当什么了？瞧您多金贵，说一句回去就得跟你回去？我家小姐因为你受了多少苦，你家里的老夫人小姐又是怎么欺负人的？我家小姐大发慈悲放了你，估计家里的老太太该开心坏了，祝您前程似锦，就是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得上一人之下的相爷了。”
　　朱庭筠还想进去和杜若说话，他不接受，两人多年的情分，他已经醒悟了，他会对她好，为什么却不给他一个机会？什么叫放了他？他一定要将她带回去，只是他的固执换来了暖冬毫不留情的棍棒毒打。
　　两边僵持不下时，屋内传来一道撕心裂肺地咳嗽，而地上那抹鲜红更是刺痛了两人的眼。
　　暖冬扶起小姐，痛哭道：“小姐到现在还想着他，说什么狠话，无非是让他心安理得的娶别人。你看到了？我家小姐为了你们一家子劳累耗损了根本，神仙都难救，只是靠药续着命。谁还记得她也是个娇惯长大的娇小姐，本以为娘家是个依靠，谁想到最后却被人给赶出来，你们这些坏人一个一个全都不得好死。姑爷还不知道吧？您的好娘亲早已经为您物色好了亲事，是正值圣宠的梁大人家的女儿，人家为了你，不惜断了姻缘来与你作配，瞧瞧多深的情意不是？狗男女，别在这里污我家小姐的眼。”

　　这一通咳把杜若的半条命都给咳掉了，看人都变得模糊，只觉眼前是一片白光，她苦笑自己怕是真的不成了，挣扎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紧紧地拽着暖冬地手强撑着精神道：“暖冬，你拿着这封信去晋州找周明通找大人，看在往日的份上，他定然会护你周全。”
　　暖冬已经有所预感，痛苦着说不要，说要去也是她们主仆两人一同去。

　　朱庭筠却顿在那里，他记得这个周明通，当年他锒铛入狱，整个朱家会落到此种田地，有一半的功劳都是出自这个周明通，若娘怎么会和那个人有交集？
　　可眼下也不是询问的时机，他赶紧抱着无力的杜若去找大夫，脸上的肌肉紧绷，没人知道他像个孩子一样再心里默念：“不要有事，不要有事才好……”
　　只可惜因为连番打击，沉浸在悲痛中的杜若，早已经那点生机给耗干净了，还未到医馆便没了气息。

　　到最后朱庭筠想，谁都再指责他对若娘狠，其实最狠的还是她，到死都对他怀着满满的怨恨和厌恶，她到了望乡台会不会回头看一眼，会不会对他有半分留恋？应该不会吧？兴许她早已迫不及待地想要饮尽那碗孟婆汤，此后永生永世再不与他有瓜葛。

作者有话说

　　有关后续，后面的内容提，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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