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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菩萨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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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花才歇帘纤雨,一声弹指浑无语。梁燕自双归,长条脉脉垂。
小屏山色远,妆薄铅华浅。独自立瑶阶,透寒金缕鞋。
“万俟,再取那一枝便可以了。”
万俟烈一声不吭,只是抬脚向前走去,眼见半丈高的一个石崖被他一提步便跨了上去,不禁笑道今次可算是寻对了帮手。说话间的功夫,万俟烈几乎是扛着一人高的一大枝腊梅又回到了我眼前。
“时候不早,回去吧。”
我点点头,自个抱着一捧腊梅在怀里,跟着他向山下走去。
走到约莫一半路程的时候,万俟烈忽然驻了步子,转脸回来说道:“有人在唤你,应是寺里伙房的那个小沙弥。”
我立着耳朵听了半晌,终于在风雪声中听到了一点人声,仍是不真切;又眯了眼看了许久,也只是依稀可见一个灰色的影子向山上移来。
“我们且慢慢下去吧。”话毕,他接过我手上的花捧就是继续往下走,我空出了手来,便提起裙脚,专注地看着脚下湿滑的石板路,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走下去,待来人还有十来步远的时候方看清果真是个小沙弥。
“莲施主!”小和尚气喘吁吁地跑来,见了我一脸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急,“可算找到你了,师傅说你定在后山寻梅呢。”
“慧台大师果然妙算,”我笑着看他光光的额头,上面密密地冒了汗珠,仔细看去仿佛还有些热气腾起,于是从怀里取了手帕递给他,他盯着我的手,往后退了一小步,抬眼看看我的脸,最后才上前来小心地接过,脸却是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见此景我不禁笑道:“远逸小师傅,这么急着找我所谓何事?”
远逸一听,拿着帕子正要抹汗的手立时停在了半空,几乎是跳起了脚来:“云施主方才晕过去了!师傅让我来找……”
心里骤然跳快了一拍,我似乎没有听见他后面又说了些什么,只听得“云施主晕过去了”一句,便顾不得旁的,抬脚便往下冲去。谁想去势太急,脚下又是一滑,伸手抓住了什么才幸免一摔。一抬眼,万俟烈的脸近在眼前,原来我紧抓不放的是他的手臂。
“万俟烈,带我快些回去。”我心中急躁,云萦陈疴在身,晕过去了可不是什么小事。
万俟烈略一沉吟,一声“嫂夫人,无礼了”刚了出口,我脚下便是一空,被他捞在了臂弯,随即轻身一纵,再回头远逸已经在身后两三丈的地方了。
“且先宽心,慧台大师也是医术了得的。”万俟烈在几起几落后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他的衣襟上有淡淡的腊梅与冰雪混合的冷香,让我的头脑也骤然冷静了下来。
云萦不能有事,云薇把她托付给我,她便不会有事。
一进平日里住的小院,万俟烈便将我放了下来,我立刻迈开步子几乎是小跑着向云萦的厢房而去,在房门口遇上端着热水盆回来的采荇,话音未出,她的眼眶已经红了起来。
“莲衣……”她也急得不清,平时皆打趣我叫“六少夫人”,这会只叫了声莲衣,便不似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你且别慌,大师怎么说?”我一面拉着她到一边,一面定了神问道。
“大师还什么都没有说。”她的声音竟有了些颤抖,可见着实被吓得不清,“我托远逸小师傅去寻你,如若寻你不着,我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慧台还什么都没说,如此要么是至今都没得出论断来,要么便是病得严重了不便说与采荇她们听,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云萦此次病来如山倒,其凶险可见一斑。
推门入内,房里的热气如平日扑面而来,不同的时门口还立着个和尚,床边一个灰色袈裟的人背门而坐。
“慧台大师。”我快步走到床边,“家姊的病情如何?”
慧台本是端坐于床前的矮登上,双眼微闭,一只手缕着鹤须,另一只收在怀里,想来应当已是诊脉完毕了。听到我的声音,他缓缓睁开了眼,眼里是不同于他龙钟老态的清明,以及融合了平静与悲悯的温和。
“暂无大碍。”
这四个字一出口,我与采荇便是齐齐地舒了两口气,我这才放心去看云萦。她静静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眉头微微锁起,可见仍是不太舒服的。
“有劳大师,可否借一步说话?”慧台不假思索地起了身,随我走到了屋外。
一出门,抬头便见万俟烈立在雪地里,刚才急着赶过来也没管他的去处,原来他碍于礼数并未进得厢房,只是在外静等着,然而此刻我也是没功夫去与他细讲的,云萦的病情比何事都重要。
“大师妙手仁心,可否坦诚告诉莲衣,家姊的病有无性命之虞?”说这话其实违心,连我都看出来了,云萦只是在熬日子罢了,却仍不愿说明这个事实。
慧台柔和地看我一眼,在住到寒蝉寺来的这些日子,每每与他眼神相交,总给人安心的感觉,甚至有时会有错觉,觉得他的眼神像云薇。也曾把这个可笑的想法告诉过云萦,在她病情舒缓的时候,那时她只是笑说:“那是你没见过他平日里的模样,薇儿也只是对着你才这般温柔罢了。”
“人既生亦死,众人最后都是要舍弃性命而去的。”慧台淡淡说道。他像是看穿了我的思想,知道我已然了解云萦只是迟早的事了。
我苦笑一声道:“跟大师说话,虽然不用拐弯抹角,但也是相当累人的活计。且说她这病到底能否根治吧。”
“病易去,心难了,”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说道,“云萦施主去意已决,留之不得。”
我黯然,原来活在这个世界上,对于云萦来说,早已成了一种负担,心之所向的只是快些离去,与她心爱之人重逢了,这是怎样的一种决绝呵。
我不再看慧台,转脸面对庭院,却发现不知何时雪已是骤然地停了,冷风簌簌而过,一切都像是静止了,连万俟烈也还维持着起先的姿势,只是眼里多了些怜惜。
“既如此,还留得了多久?”话已不像是从我的口里说出来的,听上去也变得有些不真实了。
“贫僧会用药,让她过得此年。”
“什么?”我听了便是一惊,回头来看他,不是没想到会很快,只是竟然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没剩得了了?
“大师说得对。”再开口,我已经平静了下来,“人既生亦死,死又何怖?只是啊……”看着他那双眼睛,第一次觉得那种平静也有些苍白了,我莞尔道,“只是佛祖尚且为了一朵金色菠萝花展颜而笑,何况这世上,还有多少更加美好的事物,即便到头来终究是空,也留下过不可磨灭的印记。”
慧台仍是微笑,良久方言:“莲施主且放宽心,只消将这番话告与云萦施主便可,剩下的药石之事,贫僧自当尽心。”
“有劳大师了。”我深施一礼,慧台还了礼便领了徒弟们离去,待我再抬头,眼前立着的已是万俟烈了。
“你倒是好笑,下雪天的在外面站着不肯进来,如今雪停了却又回来了。”我笑道,心里仍是郁郁地纠缠于云萦的病情。
万俟烈却只说:“既不惧于死,又执着于生,嫂夫人这番话让烈受教了。”
我一愣之后便随口道:“不过有感而发罢了。”又一思想,这才说:“我且修书两封,一封要烦劳你想法交于六爷,另一封今日便送回锦州交给云府管事的,这样大的事情,不能不报。”
他刚一点头,我便看见如笙走了过来:“慧台大师方才诊过脉便开了方子,我去药房整理了药出来熬了,这会已经可以喝了。”
“辛苦你了。”我对她道,“今夜你自个回厢房去睡,我就在二姐那边休息吧。”
入夜以后,我打发采荇去榻上睡了,让她明日一早再来换我,自己加了件厚衣裳,把炉子里的炭拨旺了些,便靠在床边坐了下来。房里没有点灯,只有炉火闪烁跳跃着,我摸索着拿出一支箫来,还是澹台送过的那支红玉箫,这次上山的时候如笙怕我闷,便一并收拾带了过来。
在越西的时候,澹台也曾教我吹奏过,当时只顾玩耍也没怎么上心,现在慢慢地回忆着要决,才发现其实他是极好的先生,即便是懒怠如我,在这么久以后还是能回忆起来。
试着将箫放到嘴边,轻轻一吹,一个纯正的单音便逸了出来,回头去看云萦,见她喝了药睡得正好,采荇也不见动静,这才放心地又把箫凑到了唇边来。
来来去去几个不成声的音调之后,渐渐地已经开始熟悉起来,不觉中竟也能吹出一支曲子来,仔细一听,竟是曾经在越西听过的那首词。
“深院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当时的夜半,云薇在我身边启唇轻唱,想起来,那是第一次我和他靠得如此近,当时的脸红心跳,当时的婉转心情,再此刻已变成了绵长的思念,如箫声般不可断绝。
青梧,你在哪里?为何许久不曾来信?约定的日子就要到了,你何时归来?还是说,你已然在了归来的路上……
正想着,房门轻轻一动,我几乎是一跃而起,一声青梧几欲脱口而出,却卡在了嗓子里。
“听着你的萧声才找到了这里,莲衣,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