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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褚泽vs纪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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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川一个人远赴千里求学,入学第一天,就在宿舍楼下,撞见一对情侣热情拥吻。
女生是这里随处可见的金发碧眼,而男生,却有着一张东方面孔。不仅如此,那男生在遍地帅哥美女的学校,依然英俊得十分突出。
纪川没好意思多看,迅速进了宿舍。
过了一会儿,他的新室友来了。
正是刚刚的男生。
“嗨,我是褚泽。”
这是褚泽跟纪川说的第一句话。
纪川就读的这所学校,是艺术生的天堂,汇聚了来自世界各地的优秀学生。其中,褚泽最为出色。他对作品的敏感,对艺术的追求,让他跟老师们经常产生共鸣,是老师们的得意门生,学生们的灵魂领袖。
纪川跟他们不一样。
他来这里,是为了学习技巧,以后多赚钱。那时的他像个愣头青,在课上,老师问大家想拍出什么样的作品,他明确表示,要拍出能赚钱的作品,老师惊讶,同学嗤笑。他自有自己的逻辑,他的家庭不算富裕,为了他出国,已经掏空了家里所有钱,他必须学以致用。
所以除了上学,他就打工。
他从不跟同学一起出去玩,身边的同学,包括褚泽,都是凭着高兴一掷千金的主,他们跟他不在一个世界,他也不屑于跟他们来往。
而且他讨厌褚泽。
特别讨厌。
不仅因为褚泽换对象比换衣服还勤,也不仅因为褚泽男女不忌、是人皆可撩……后来纪川回想,讨厌褚泽的原因,应该是有一次褚泽那帮狐朋狗友问褚泽,纪川是不是他藏在宿舍里的秘密,褚泽嬉笑着回答了是,还强行搂着纪川,介绍纪川为“this is my queen.”
Queen个屁!
学校规定,他们必须在宿舍住满一年才能搬走。
纪川没办法,只能忍受着褚泽没羞没臊地调戏,动不动摸他腹肌,在他耳边吹气,问他是不是处男,每次他羞愤交加想发火,褚泽又嘻嘻哈哈走开,说不会对直男下手的,让他安心。
但他们还是吵架了。
那次纪川打工的地方要通宵,纪川提前告诉过褚泽,结果到了半夜老板临时有事,纪川结束工作,回了宿舍。
一开门,他就看见褚泽在跟一个人不可描述。
纪川“咣当”一声就撤出去摔上了门。
他们的宿舍是两人间,除了床就是柜子,两人共处一室,没什么隐私可言。纪川心脏砰砰跳,火苗在心底劈啪作响。不一会儿,门开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的男孩子出来,笑着朝纪川伸伸舌头,一溜烟跑了。
纪川开门进屋,褚泽裸着上身,穿了件宽松的长裤,正在打扫战场。看到纪川,他露出痞笑:“提前回来也不通知一声?差点把我吓萎了。”
“……”纪川的火噌得冒出来,阴着脸质问褚泽,“你还要不要脸?居然带人回来?!”
褚泽不以为意,瞥了眼纪川:“你现在的样子,很像抓老公出轨。”
“褚泽!”纪川大怒,“你他妈自己愿意堕落,滥交,我管不着,但你别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到我的地方来!我嫌恶心!脏!”
褚泽的笑容渐渐消失。
纪川气到浑身颤抖。褚泽深邃的眼睛盯着他,他就瞪着眼跟褚泽对峙,两人谁都没说话,屋里的气压降到冰点。
好半天……
“知道了。”褚泽垂眸,转身套上一件T恤,又拿起钥匙和手机,出了门。
褚泽好几天没回来。
纪川冷静下来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但他又觉得褚泽有错在先,他拉不下脸来道歉。
于是褚泽再回来,两人便像陌生人一般相处,谁都不搭理谁,把彼此当空气。
直到纪川收到爸爸的死讯。
纪川在小时候,爸爸对他还不错,带他玩,陪他笑,保护他,让他骑脖子上。可是后来那个男人染上了赌瘾,跟变了个人似的,家暴,酗酒,骗亲戚钱,纪川妈妈忍无可忍,为了纪川的成长,跟那个男人离婚。
纪川曾经很恨爸爸,因为爸爸的烂泥扶不上墙,他们和谐美满的家庭破碎了,他成了没有爸爸的野孩子。偶尔爸爸神志清醒,打电话关心纪川,去学校看纪川,都被纪川无视,不予理睬。爸爸每次都卑微地对他笑,手上有闲钱,也给纪川。
纪川不要,爸爸就给妈妈。
最后一次见爸爸,是他出国前。
爸爸看起来蔫蔫的,说觉得自己活得没有意义。纪川憋了那么多年,到底恶语相向,说他爸活该,明知道自己烂还不改,不思进取不上进,好好的家让他败没了,自作孽。
爸爸笑着没说话,纪川却没想到,那是他爸爸在世上,听到儿子最后的言语。
妈妈告诉纪川,爸爸是喝多了酒,睡在外面冻死的。
纪川挂了电话,无意识地紧紧抓着桌角,脸上冰凉一片。
他痛到无法呼吸,一边流泪,一边像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地想喘气。
这时,褚泽进门了。
纪川慌张地抹掉泪水,背对着褚泽假装正在看书,褚泽似乎没发现异样,像往常一样去洗澡,上床睡觉。
纪川也洗了个澡,关了灯,钻进被窝,强迫自己睡觉。
可他一闭上眼睛,爸爸的音容笑貌就在脑海中浮现,他躲不开,忘不掉。
那个人活着,他能一辈子恨他。可那个人死了,什么都没了。
纪川的枕头再次被泪水打湿,他不敢出声,怕惊动褚泽,只能使劲攥着被子,极力克制自己。
正在他沉浸悲伤无可自拔时,床垫一塌,有个人在黑暗中钻进他的被窝。
纪川是面对着墙躺着,由于伤感而缩在墙角。宿舍里没别人,钻他被窝的自然是褚泽。他不明白褚泽要干什么,可这个行为显然激怒了他。
“你干什么!”纪川二话不说,狠狠朝后面一个肘击。
“嗯……”褚泽吃痛闷哼,却还是环腰搂住纪川。纪川挣扎,褚泽就在黑暗中跟他较劲,握着他的手腕,沉沉开口:“睡觉。”
褚泽的声音悦耳,带着几分睡意朦胧的慵懒,他只是单纯地搂着纪川,再没多余动作。
纪川刚受到打击,内心极度疲惫,见褚泽的确没有企图,索性放弃了挣扎。
很奇怪,他竟然渐渐睡着了。
一夜无梦。
纪川在男生里算高的,净身高184,肩宽腿长,肌肉线条流畅。褚泽身高跟他差不多,但是比他瘦,肌肉也没他大。
昨晚他是情绪太不好,才没有挣脱褚泽的,他这么安慰自己。
倒是褚泽不怕尴尬,早上对着镜子撩起上衣,指着肋骨上的淤青大呼小叫:“纪川!你下手也太狠了!跟我有仇吗!”
纪川反唇相讥:“谁让你半夜往别人床上钻!不揍你揍谁!”
褚泽:“我不听我不听!你耽误我出去浪了!你得负责!”
纪川:“……”
此后半个月,纪川负责了褚泽的早晚两餐。
*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纪川没那么讨厌褚泽了。
两人关系缓和了不少,褚泽也有所收敛,至少在纪川面前,表现得十分正经,也帮了纪川不少忙。
褚泽这种人,一旦对一个人好,对方是很难招架的。
纪川也不例外。
他的留学生活是极其枯燥乏味,褚泽就像他灰色生活里偶然照进的一束亮光,当他压抑着内心欲望,却不断想起褚泽的脸时,他发现自己沦陷了。
可褚泽还是原来的褚泽,花天酒地有他,流连花丛有他,左右躲不过个“花”字,纪川却没有资格生气。
因为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
宿舍期满,搬家前一晚,两人在宿舍喝酒。
褚泽每个星期会有三四天不在宿舍住,理论上,这天他不该回来。
但他回来了,还拿着酒和吃的,说要跟纪川吃“散伙饭”。
纪川嗤之以鼻,却也配合地去找杯子。
两人就着披萨和炸鸡,边喝边聊。
不知不觉,都醉了。
“以后你要常来看我呀!”褚泽抱着酒瓶子说醉话,“帮我收拾收拾屋子什么的。”
“你把我当保姆啊?”纪川呵斥,又禁不住笑,“一天天在外面人模狗样的,谁能想到私底下你睡在猪窝。”
褚泽:“这叫不拘小节!”
纪川:“狗屁,就是懒!”
褚泽哈哈大笑。
纪川被褚泽的笑容晃了眼,沉默片刻,他犹豫地问:“你差不多也收敛收敛吧,找个稳定的对象不好吗。”
说这话时,他心跳快得像要飞出胸膛。
“唔……”纪川思考了一下,随即仰在床上:“川川啊……”
纪川看向褚泽。
褚泽不知道,连纪川自己也不知道,他的眼神多热烈。
褚泽视线放空,落在天花板的某处,幽幽地继续道:“我这个人啊,天生没心没肺。我没有共情能力,做不到感同身受,也没办法长情。对我来说,美色是养料,是灵感,我赞美他们,欣赏他们,可是如果他们想跟我认真……”
褚泽突然坐起来,跟纪川面对面对视。
两人太近了,纪川心中慌乱,却克制着纹丝不动,只有喉结滑了滑。
褚泽的醉眼有着诱人的光泽,他勾唇,懒洋洋,又像在撒娇的说:“一旦对方认真,我就立刻失去兴趣了。”
纪川的心,咕咚沉到海底。
“你就是个渣男。”纪川转移视线,喝光杯子里的酒。
“没错!”褚泽哈哈哈地承认了,也跟着喝酒,边喝边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纪川没听出褚泽问的是学业,他掷地有声地回答:“我以后结婚生子,老婆孩子热炕头,好好过日子。”
“哦。”褚泽也没再追问。
*
从宿舍搬出去后,纪川虽然跟褚泽分开住了。不过两人还是经常见面,比如一起上课,一起完成选题等等。
纪川也会时不时地去褚泽的猪窝坐坐,给褚泽做点人吃的东西,收拾收拾屋子。
一晃到了毕业。
毕业后,褚泽跟随导师,混进了名流圈。纪川想尽快收回留学的成本,回国发展。
再见面,是一年后。
*
褚泽混得不错,作品受到多方认可,也算小名气了。
结果大他二十多岁的导师突然变调,竟然提出跟他交往,否则毁掉他的事业。
把褚泽恶心坏了。
褚泽虽然家庭关系不睦,父母常年分居各自养着情人,但他也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阔少爷,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威胁过。
于是他搜集证据,实名把导师举报。而后选择回国,准备在国内混。
是纪川来接的机。
褚泽回国的航班,只告诉过纪川,还是纪川问,他才说的,实在没想到,下飞机就能见到纪川。
“怎么回来了?”纪川眉开眼笑,“又变帅了啊!”
“会说话。”褚泽也笑,并没告知实情。
在纪川的眼睛里,褚泽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从当年留学到现在,一如既往。
以褚泽的段位,他早知道纪川喜欢他。
可纪川跟别人不一样。纪川的喜欢那么克制,那么隐秘,褚泽能在纪川面前做真实的自己,在纪川的身边,他觉得最安全。
所以他还把纪川当朋友,重要的朋友。
可是他发现,纪川现在的工作,简直是消磨一个人的才华。
*
从机场离开,褚泽先是跟着纪川去吃饭,中间聊天得知纪川独居,他就死皮赖脸地非要过去蹭。
当天晚上,他便住进纪川家,霸占纪川的床。
纪川的住处就一张床,他无奈打地铺,让褚泽先睡,他还要忙一会儿。褚泽神经亢奋睡不着,抻着脑袋看纪川在忙什么。
当他看到纪川电脑里千篇一律的色调和结构,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纪川,你什么时候上流水线了?!”
以纪川的骄傲,这话肯定会扎到痛脚,跟他理论理论。
结果纪川只是笑笑,无所谓道:“为了吃饭,没办法啊。”
褚泽惊。
“如果你拍出来的都是这种水平的东西,”褚泽道,“你当初还去留学干什么?”
纪川眸光一暗。
褚泽自觉说错话,刚想找补,纪川又笑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我没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命,慢慢来吧。”
褚泽:“……”
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把曾经倨傲的少年,磨成毫无棱角的样子。
褚泽第一次替别人着想,知道这个话题让纪川难受,便转而说道:“我能在你这儿多住几天吗?绝对不带人回来,找到房子,我会尽快搬走。”
纪川愣了下,终于看向褚泽。
褚泽趴在床边,穿着他的睡衣,领口的扣子没系,支着上身,能看到锁骨和胸膛。
纪川急忙收回视线。
他嗓子有点干,支支吾吾道:“也不用这么急,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反正只有我一个人。”
闻言,褚泽抱着被子滚到里侧,嘿嘿笑着说:“那我可当真了啊!”
*
接下去的日子,褚泽很忙。
导师说要毁掉他的事业,可那老头自顾不暇,根本管不到褚泽。褚泽在国内如鱼得水,邀约不断,每天辗转于各种社交场所和摄影场地,而且他忙归忙,时不时地也带上纪川,以他的人脉和力挺,纪川很快也混了个脸熟。
他们住一起,经常分析作品和客户到大半夜。纪川甚至另外买了张床,让褚泽长期住下去。
就这样古怪的同居生活,持续了好几年。
期间,他们换了大房子住,纪川打开了高端市场,凭借着自己的能力,站稳脚跟,约单不断。
可是褚泽却选择急流勇退。
他厌倦了名利场的浮华,想要寻找俗世之外的美。
只不过青黄不接之际,他多了大把的空余时间。
无所事事下,他便跟着纪川到处跑。
比如纪川工作时,他就在旁边看着。
纪川长相不算出众,但胜在会打扮,有气质,干练又清爽。工作期间,他跟客户有说有笑,眼睛里满是对工作的热忱和激情,褚泽从没这么长时间观察过纪川,现在越观察,越觉得纪川有味道。
“这几张怎么样?”纪川有时会在休息时间跟褚泽讨论作品。
“不错是不错,就是好像差点什么。”褚泽收起心思。
“我也觉得。”纪川拿着相机走了。
旁人听两人对话,都听得云里雾里,总感觉他们并没说什么。
可他们彼此都懂。
有时甚至不用说话,一个眼神,就能领略对方的意思。
*
褚泽照了很多纪川。
可一张都没给纪川看。
跟纪川在一起,褚泽变成了生活自理能力负数的十级伤残,就差让纪川亲手给他喂饭了。
在摄影地时,纪川忙,还得提醒他喝水,穿外套,上车都护着他的头;在家时,纪川更是伺候得褚泽像大爷一样。
褚泽爱吃水果,但不爱洗也不爱剥皮。休息时,纪川就得把水果处理好,该剥皮的剥皮,该切块的切块,拿一个大水晶碗装着,褚泽坐在沙发上,捧着碗吃水果,纪川做饭洗衣服拖地。
然后纪川边拖地,边逼逼:“大少爷你动一动行不行?你屁股粘沙发上了?”
每到此时,褚泽就嚼着水果,笑得像个小狐狸:“不许这么说人家,人家还是不是你的大宝贝啦?”
纪川的表情一言难尽:“你还是闭嘴吧。”
褚泽:“是你先开始的!凭什么你说开始就开始,你说结束就结束?”
“……”纪川嫌弃地瞪褚泽,终究败下阵来,“是是是,大少爷说得对。”
褚泽喜欢被纪川照顾的日子。
纪川也的确对他有惊人的包容。
有一次他出去玩儿,还没散场就倦了,特别想吃纪川做的牛肉面。
然后他当即回家,一路杀到纪川卧室,把纪川从睡梦中叫醒。
“川川!”褚泽猛摇纪川,“我饿了,我想吃牛肉面!”
“啊啊啊!”纪川顶着一头鸡窝起身,一看表,顿时气炸,“三点?这是凌晨三点啊大哥!”
“可我就想吃你做的。”褚泽跪在床边,扯着纪川的被角,“好川川,给我做嘛!”
“……”纪川一脸幽怨,什么都没说,还是起了床。
*
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褚泽发现自己离不开纪川了。
这种感觉很新鲜,也让他很恐慌。
他知道自己什么臭德行,纪川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他不想让纪川成为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纪川就是纪川,是他不能失去的纪川。
爱情是不长久的,友情才是。
他越发放肆,过回纸醉金迷的生活,企图蒙蔽自己。
可一切不过是假象。
褚泽生日,纪川提前了好多天要求他必须在家,亲自给他过生日,褚泽嘴上答应着,行动上却并没当回事。
结果生日当天,他把这事儿忘了。
褚泽本身就是对纪念日不敏感的人,所谓生日,从来都是他玩乐的借口,全年十二个月,他每天都过过生日。所以那一天,他跟往常一样,出去玩儿了。
这一玩儿,就到天亮才回家。
家里静悄悄的,褚泽以为纪川没醒,先回了自己房间。
昨晚是朋友的趴,他喝了些酒,有些醉,手机也不知道掉哪儿去了。他带去的漂亮男孩儿本来想带他开房,但他找不到手机,心里没来由地不踏实。
所以他回来了,并在床头柜上发现了一个绒布盒。
他拿起来,打开盒盖。
里面躺着一块熠熠生辉的男士表。
巨贵。
褚泽这才想起跟纪川约好了过生日。
他冲出房间,果然在餐厅发现了没吃的饭菜和生日蛋糕。他戴上手表,挖了一块奶油塞进嘴里。
尽管隔了夜,可还是那么香甜。
褚泽心中愧疚,直接跑去纪川房间,开门,进屋。
屋子里空荡荡。
床单和枕头平整冰凉。
纪川不在。
褚泽懵了一下,惊觉家里安静得可怕,导致他没来由地心慌。可他没有手机,找不到纪川。
他回到客厅,考虑要不要去工作室找纪川。
接着,门锁响了。
“纪川!”褚泽大喝一声,“你去哪儿了?!”
纪川看起来有点累,衬衫上许多褶皱,领口的扣子也没系,完全不见往常的利索。
“我都没问你去哪儿,你倒是问我去哪儿。”纪川的语气不像挖苦,反而像自嘲。
他没看褚泽,径自往卧室走去。
擦肩而过时,褚泽闻到纪川身上放纵的味道。
他更慌了。
“你到底去哪儿了?”褚泽不肯罢休,跟着纪川回了卧室。
纪川由着褚泽跟,从衣柜里找出干净的内裤和衣服,淡淡地说:“我去找我对象了。”
“你对象?!”褚泽难以置信,瞪着眼睛问,“你哪来的对象?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的事。”纪川平静无波,一颗一颗解开衬衫扣子。
他的锁骨下有吻印,背后有抓痕。
褚泽看得一清二楚,瞬间血压飙升。
“你们……”褚泽站立不稳,靠着门框,“你们睡了?”
“不然呢?”纪川这会儿看向他,眼神有他从未见过的漠然,“跟对象在一起,不睡,难道谈心吗?”
“……”褚泽只觉心口中了一箭,看不见的鲜血喷涌而出。
他不知道,纪川等了他很久。
纪川就坐在桌边,菜凉了,夜深了,褚泽还没回来。
而后,他给褚泽打过电话,接电话的是个脆生生的男生,在音乐声中,男生对纪川说:“你找zek呀?他今晚不回去啦!乐不思蜀呢,哈哈哈哈!”
纪川挂了电话。
又坐了一会儿,他起身去褚泽的房间,放下那块表。那是他为褚泽精心挑选的礼物,以为褚泽一定会喜欢。
他回想了喜欢褚泽的这些年。
褚泽鲜活,桀骜,痞气,花心。
褚泽给了他所有的特权,只有他能不戴手套碰褚泽的相机,只有他能跟褚泽共用一个水杯,只有他能安抚褚泽的任性……
而他得到了褚泽全部的信任和依赖,唯独没有得到褚泽的爱情。
这么多年,要说纪川完全对褚泽没有想法,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知道褚泽的脾气,一直压抑着,小心翼翼地希望,能有打动褚泽的一天。
可是褚泽没有心。
纪川的心也死了。
有个男人追纪川很久,纪川妈妈催婚得紧,他自知无法喜欢女生,刚巧男人给他打电话,他便去了。
是时候开始新生活了。
褚泽茫然地站在原地,纪川去洗澡,在哗哗的水声中,褚泽一个激灵,如梦初醒。
纪川跟别人在一起了。
褚泽不明白,自己的心脏为何这么痛,纪川是他最好的朋友啊,他应该为纪川高兴才对。
可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褚泽紧紧抓着心口的布料,弓起腰,企图缓解痛感。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那股难言的痛楚还是一点一点蔓延到全身,他无能为力。
无处可逃。
纪川洗完了,在吹头发。吹风机的嗡嗡声传来,褚泽直起腰,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望向纪川的方向。
至少他们还是朋友,不是吗?
他们永远是朋友,总不至于陌路。
这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纪川吹干头发出来,看到的就是褚泽的倦容。褚泽的表情有些可怕,定定地看着他,忽然露出笑脸。
那是个凄楚又有点勉强的笑容:“有对象了好好处,但也不能重色轻友啊。”
说完,褚泽就扭头走向自己房间,纪川“嗯”了一声,说道:“我想让他搬过来。”
褚泽脚步顿住,却没有转过来。
片刻之后,褚泽继续走,留给纪川一句:“好啊。”
*
褚泽终于搬出纪川的住处。
他没办法跟纪川的对象同在一个屋檐下,他怕自己失控。
而分开的结果,就是他们渐行渐远。
纪川很忙,褚泽为了让自己不难受,也忙了起来。他去多地采风,用脚丈量大好河山,想要寻找人性最原始最野性的美。
他们几乎断了联系。
过了一年多,褚泽在一个偏远山区,接到纪川电话。
刻意的忽视让纪川的声音显得没那么真实,甚至有些许陌生,褚泽正要进山,一言不发地听纪川说:“我准备带他回去见我妈了,顺利的话下个月去国外注册结婚。”
天塌地陷。
褚泽口中漫起丝丝腥甜,他紧紧攥着背包,才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破绽:“恭喜啊,兄弟一定给你包个大红包。”
挂了电话,褚泽看着手机出神。心里像空了一大片,让他茫然不知所措,忘了自己是谁。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进山。
*
纪川是真的想放下褚泽。
他的男朋友是个化妆师,性格温柔恬静,两人的相处平淡温馨,不像他跟褚泽,每天都跟打仗一样火烧火燎。
他愿意、也希望日子能平静下去。
所以男友跟他求婚时,他同意了。
两人商议着先跟纪川回家出柜,再去旅行结婚。
男友早跟家里出柜了,跟纪川回去,主要是为了支持纪川。
就在回家当天,两人清点完礼品,整装待发时,纪川手机响了。
对方有很浓重的口音,纪川听了一会儿,才勉强听懂对方在说什么。
褚泽摔下山崖,此时昏迷不醒。
纪川魂都吓没了。
“你们是哪里?能重复一遍吗?”纪川慌张地去翻身份证,信用卡,语气尤为着急,“能麻烦您编辑短信告诉我地址吗?我现在就过去!”
挂了电话,纪川心急如焚,匆匆跟男友解释了两句,就脚踩风火轮地出了门。
*
褚泽只记得自己在山里晃悠,浑浑噩噩得走走停停,忽然脚下踩空,他条件反射地护着相机,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
再睁眼,眼前便是一片白。
“褚泽,褚泽!能听见我说话吗?”
“护士!护士!”
恍惚间,褚泽仿佛听到了纪川的声音。
可是纪川在忙着结婚,怎么会来呢。
想到这个,褚泽剧烈的咳嗽起来。
医生和护士很快来了,褚泽除了皮外伤,还伤了头和腿,未来一段时间,他都得在床上度过,把腿吊起来。
一顿检查过后,护士给褚泽挂起吊瓶输液,病房又恢复了安静。
“你说你,闲着没事儿往山沟里钻什么?啊?”
褚泽又听到纪川的声音。
这回听起来特别真实,就响在旁边。褚泽努力歪了歪脑袋,在床尾看到了风尘仆仆的纪川。对方的表情既嫌弃又关切,是他熟悉且怀念的样子。
“我想喝水。”褚泽的喉咙干哑疼痛,他怕这不过是一场梦,非要说点什么来证实。
“我给你倒。”纪川去拿水壶。
他来得急,什么行李都没拿,得知褚泽要住院住一阵子,他补了费用后,现去周围的超市买了生活用品。
小地方的货品简陋粗糙,纪川也不挑,褚泽躺在床上动不了,屁事儿再多也不能怎么样。
倒了杯温水,纪川用小勺子,一点一点喂褚泽。
温润的液体流进口腔,舒缓了褚泽的干渴,褚泽目不转睛地盯着纪川,终于相信,纪川来了。
纪川来找他了。
褚泽眼睛有点酸。
“有镜子没?”他问,“我现在什么样?”
“不用照镜子了。”纪川喂完水,放下水杯,“你脸肿得像猪头,一时半会儿不用臭美了。”
褚泽眼睛发胀,本以为是见到纪川感动的,没想到是肿的。
他破天荒得没有还嘴,咕哝问道:“你家那位呢?”
“……”
病房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纪川才开口:“我跟他说了,我要是不来,你得死这儿。他能理解,你快点好,别耽误我。”
“……”又是一阵沉默。
“知道了。”褚泽道,“给你两倍红包,行了吧。”
*
半个多月过去,褚泽能下床了。
总在那住着不是办法,一来条件确实艰苦,住院部很吵,两人都休息不好;二来医疗条件也差,设备比不上大城市。
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回去。
褚泽这情况,回去也得有人贴身照顾,他臭毛病那么多,一般人伺候不来。爹妈跟他都好几年没见面了,还不知道在哪浪呢,无奈之下,纪川打算带他回家。
纪川硬着头皮给男友打电话申请。家不是他一个人说的算,他撂下男友跑来照顾褚泽,已经十分过意不去了。
结果男友十分善解人意地同意了。
褚泽一次没见过这个传说中的男友,出发前他一再地照镜子,既紧张,又蠢蠢欲动。
可是等他们到了家,家里哪有男友的影子。
纪川先发现不对,他喊了两声,便立马奔去卧室。
然后卫生间、阳台……
衣柜空了,所有属于男友的私人物品都没了。
褚泽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他拄着拐杖,自己挪到沙发上坐下。他不出声,听着纪川翻出手机,拨着号码回了房间。
关上了门。
纪川的声音并不真切,褚泽听不清。
而纪川在卧室阳台来回踱步,诚心诚意跟男友道歉:“对不起,是我考虑不周,我给他找房子吧,帮他请个护工,我以后不会再食言了,明天我就带你回家。”
“不用了纪川,”男友的声音还是温柔如水,“我们分手吧。”
纪川的心脏猛地一痛。
毕竟朝夕相处这么久,感情肯定是有的。纪川知道错在自己,拼命地道歉,企图挽回男友。
而男友轻而易举戳破了他的谎言:“褚泽那么有钱,不会没房子吧,他还用租房子住?”
纪川愣住。
他把心包裹起来,闭目塞听,强迫自己忘掉褚泽,时间一长,他便以为他真的做到了。
不在乎褚泽了。
可他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枕边人。男友在听筒里笑了一声,说:“纪川,我能接受你爱过别人,我也能接受你在心里给他留位置,毕竟谁没有个过去呢,对吧。”
纪川哑口无言,听男友接着说道:“但我不能接受,要跟我结婚的人,不是非我不可。那天你去找他,其实就已经在心里做了选择,对你来说,他比我重要。可是爱情这种事,只能一对一,怎么能比较呢?我爱过你,我相信你也曾真心实意地跟我在一起,这就够了。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不想等你了。”
挂了电话,纪川失魂落魄,颓然地跌坐在阳台的竹椅上。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错了,他不应该受了伤去找别人,找了别人,就不应该再管褚泽。
原来他还是放不下褚泽。
因此还伤害了无辜的人。
纪川的难受大部分是愧疚,男友是个很好的人,是他辜负了对方。
他把男友购置的各种物品折算,加上他近几年的全部积蓄,打给了对方。
*
褚泽再次过起了大爷般的生活。
他对纪川的分手避而不谈,跟从前一样,把纪川指使得团团转。纪川减少了部分工作,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有纪川的陪伴,褚泽压在心里那沉甸甸的感觉没有,只有舒服和安逸。
随着身体的复原,褚泽办了他回归后的第一个影展。
好评如潮。
距离纪川分手好几个月,褚泽才提这件事,安慰纪川别伤心,以后还会有的。
纪川不屑一顾:“你先顾好你自己吧!”
褚泽说:“我挺好的,而且我超脱了,我觉得一个人不错,以后就自己过了。”
纪川:“我觉得也是,你这样的还是别祸害别人了。”
褚泽:“嗯?你骂我?我怎么祸害别人了!我就只祸害你一个了!你后悔啦?”
说这话时,褚泽心虚地观察着纪川的反应,心底莫名期待着什么。
可是纪川只是给了他一个嫌弃的眼神,懒得搭理他,走了。
褚泽泄气地结束了任性地试探。
纪川还喜欢他吗?
他不太确定了。
*
两人默契地没再提感情。
褚泽身体好了之后,收敛了许多,不再出去玩乐,每天晚上都回家。
纪川把褚泽原来住的房间收拾了一下,让褚泽继续住下去。
褚泽的作品进入第二个主题的筹备,心血来潮去纪川工作室探班,还从纪川的下属里挖掘了一个模特。
男生长得白白净净,戴着眼镜,但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却装着理不清看不懂的故事,褚泽很感兴趣。
除了工作时间,褚泽跟纪川几乎形影不离,偶尔纪川出差,比如跟客户去自驾去西藏,他也要死皮赖脸地跟着,私心里不想跟纪川分开。
就这样到了第二次影展,依然好评如潮。
成功对褚泽来说总是很容易,所以这次影展没给褚泽带来什么触动,反倒是让他觉得索然无味。
在进行了一番分析和研究后,褚泽跟纪川说:“不行,我得换个思路。”
“什么?”纪川太阳穴一蹦,直觉褚泽又要作妖。
“我得再出去走走。”褚泽嘿嘿一笑,“等我回来,跟你说件事。”
褚泽想要挑战自我,把自己流放。如果能成功,他就跟纪川表白。
可惜老天爷似乎看他太顺了,给他挖了个大坑。
*
褚泽出国了,纪川整天在国内心惊胆战。
好在褚泽有良心,每天都跟他汇报行踪,吃了什么,去了哪,认识了谁,纪川全知道。
然而半年后,褚泽突然失踪了。
纪川无法想象,一个人在自己眼前被炸成碎肉的惨相,因此也体会不到褚泽内心的煎熬和绝望。
他只知道褚泽跟他断联了好多天,他无奈之下联系了大使馆,之后辗转跟褚泽联系上,褚泽也不太跟他说话,只是每天发一个句号给他。
过了个半月,褚泽让他接机。
纪川从没见过这么颓败的褚泽。
眼前人明明还是他认识的人,可形销骨立的身体让褚泽看上去不堪重负,脸上的笑容像是某种固定的程序。褚泽的眼睛里没有温度,只是在机械性地跟他打招呼:“川川,我回来啦。”
褚泽人是回来了,但躯壳里没有灵魂。
接下去的日子,纪川更加提心吊胆。
褚泽一再解释自己没事,让纪川忙自己的去。可褚泽每天都在长时间的发呆,喜欢披着厚厚的毯子晒太阳,一坐就是一天。
每次纪川跟褚泽说话,都觉得褚泽心不在焉,他让褚泽吃饭褚泽就吃,他让褚泽喝水褚泽就喝,除此之外,褚泽明明喘着气,纪川却觉得死气沉沉。
第三次影展,评价褒贬不一。
纪川不在乎什么评价了,他希望褚泽能活过来,哪怕有点人气儿。他提出让之前的下属跟褚泽学摄影,正好褚泽也曾夸过那孩子,有了事做,应该能振奋一下精神吧。
他想得不错,确实有点效果。
褚泽教得很用心,之前因为喜欢那孩子,还送了那孩子一架相机,此时授课,得心应手。
只是在教学过程中,褚泽也会有感而发,照些自己的作品。
纪川看了,继续揪心。
都是颓废的,阴沉的,黑白世界。
后来那孩子高三,要全身心备战高考,不能再上课了。褚泽还在私下跟纪川说:“这孩子有天赋啊,你也算是业内老人了,以后尽量帮帮他。”
“放心吧,我也挺喜欢他。”纪川观察着褚泽的神色,小心谨慎地问,“我还是比较担心你,咱们去找医生看看吧?聊聊天也行。”
“我没病看什么医生?”褚泽笑,“我只是觉得累,多休息休息就好了,别这么小题大做嘛。”
他只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而已。
对美食没兴趣,对美酒没兴趣,对拍照没兴趣,对活着也没兴趣。
他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只要闭上眼睛,就能听到枪声和哭嚎。他还是能感觉到粘稠的热血,看到浑圆的眼珠,他没法睡觉,成宿成宿的睁眼到天亮。
但是这些没必要告诉纪川,他只是太累了,缓一缓,会好的。
*
这一缓,就缓了两年多。
褚泽自觉好了不少,至少晚上能睡几个小时了。这两年他没有工作,要么跟纪川去上班,要么在家种花弄草。
纪川的阳台被褚泽折腾出一个小花园,相当好看。
生活本来很平静。
直到那天他出门。
褚泽自己有车,能独自出门。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去花鸟鱼虫市场,想看看老板进没进新货。
除此之外,他也觉得鸟叫声很好听,他隔三差五就要来听一听。可惜怕打扰纪川休息,他不能买回去养。
卖鸟的卖金鱼的卖花草的,人人都认识他,他们跟褚泽打招呼,褚泽也一一应和。
没找到想买的,褚泽觉得不能空着手回去,正好卖鱼的摊贩很热情,他头脑一热,跟人家订做了一个大鱼缸。两人加了好友,褚泽负责回家量尺寸,跟老板商议了一下买什么鱼,他便打道回府。
褚泽把车停在后门的马路对面。他记得那条路有斑马线,所以走得时候只是粗略地两边看了看。
然后他就被车撞了。
其实不严重,比他掉落山崖那次强多了。可是车主吓懵逼,赶紧把他送去医院,从车主的角度看,就是褚泽突然冲进车道,跟碰瓷似的。
褚泽要做检查,医院让他联系家属,他最亲近的人就是纪川,可是他还没想好找不找纪川,小护士已经帮他把号拨出去了。
纪川在外地,等他到了,褚泽的检查也做完了,轻微脑震荡,胳膊有微小骨裂。因为褚泽受过伤,有既往病史,医生建议住院一周观察,然后再回家休养。
纪川客客气气跟医生了解了病情,转头回到病房,看到褚泽那笑嘻嘻的脸,差点患上心梗。
“你还笑!”纪川大怒,“褚泽!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褚泽还是笑,安慰纪川道:“这不是意外嘛!”
“意外个屁!”纪川已经跟肇事司机打过电话了,对方声泪俱下地道了歉,跟纪川说了当时的情况。
联想到褚泽平时的表现,纪川绷了两年的神经终于断了,他怒不可遏,眼泪也奔涌而出:“褚泽,你到底要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日子就这么过不下去吗?你让我怎么办?我怎么做你才满意?!”
纪川语无伦次,说的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护士听到了声音,敲门提醒他们注意音量。
褚泽愣愣地看着纪川,脑中有一刹那的空白。
上次见纪川掉眼泪是什么时候?
好像……很多年了。
那时候的纪川高冷倨傲,嘴毒心软,哪怕受到那么大的打击,也只是躲起来偷偷抹泪。
可是看看现在的纪川。
温和谦逊,左右逢源,是个游刃有余的成年人了。
这样的纪川,被自己气到飙泪。
自己真不是人啊。
“对不起,”褚泽被纪川的泪水灼伤了心,他咬了咬下唇,终于妥协道,“出院后我去看医生。”
纪川又气又痛,胡乱地抹了把脸,哽咽着反问:“什么?”
“我说,我去看医生。”褚泽笑了笑,抓着胸前的衣料,“把这里的病治好。”
他的手腕上,还戴着纪川当年送的手表。
*
纪川对褚泽很上心,亲自参与到选择医生中。
后来浴缸送到家,纪川才知道误会了褚泽,跟褚泽道了歉。
而且他开始尽量减少了工作,多多陪伴褚泽。
褚泽非常乖,按时看医生,按时吃药。治了大半年后,医生建议他们出去走走,后续治疗可以线上完成。
褚泽没有异议,看纪川。
纪川觉得是个机会,这么多年,他名有了,利有了,年纪也不小了。出柜的事跟跟妈妈坦白过,妈妈难受了一段,也接受了。
他唯一惦记的就是褚泽,索性利用这次机会,陪褚泽出去走走。
两人做了长长的旅行计划。
纪川也开始一点一点放手工作室。
当年的孩子在他的指引下,大学还没正式毕业,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摄影师了。他略感欣慰,也愿意把手里部分客源带给对方。
就这样又过了半年,纪川完成所有交接,跟褚泽踏上旅程。
两人去日本,在大石公园看富士山,在宫古群岛看池间大桥;去马拉维,在马拉维湖畔看日落;去英格兰,在德文郡的柏米罗伊,看闹鬼的贝利柏米罗伊古堡;去罗马尼亚,看恰赫勒乌山脉;去新西兰,看怀托摩萤火虫洞……
然后困在了澳大利亚的台风中。
为了感受风土人情,俩人旅途中住的都是民宿,虽然踩过坑,但大部分都不错。
因为有详细的计划,两人的机票都是提前买好的,实在没能想到,半路杀出个大台风,机场提前关闭,市民也被号召不要出门。
台风第一天,阴天。
台风第二天,小雨。
两人住的民宿老板,是对年轻的情侣,女生来自美国,男生来自加拿大,两位每天都嘻嘻哈哈,根本没把台风当回事。
直到第三天晚上。
从白天开始,雨越下越大,到了傍晚,刮起了大风。
吃过晚饭,小情侣互相依偎着,坐在客厅通往院子的玻璃门内看景,一边感叹大自然的强大,一边担心住在树上的鸟。
纪川和褚泽闲来无事,索性坐在一起整理照片。
两人照了太多太多照片,整理起来很费功夫。
正在他们讨论色调时,“啪”得一声轻响,灯灭了。
纪川和褚泽用的笔记本,屏幕成了屋里唯一的光源。两人疑惑抬头,男主人马上表示去检查。
过了一会儿,男主人回来说,所有地方都停电了。
没有电,外面的电闪雷鸣就更为明显。小情侣决定早点睡觉,先回卧室了。临走前,提醒纪川和褚泽,快点洗澡,估计很快也要停水了。
这倒也是。
“走吧,咱们也睡觉去。”纪川说。
两人睡在不同的房间,洗完澡后,他们各回各屋。
可是纪川刚进被窝,褚泽就跑了进来。
而且径自上了他的床,缩在被子里道:“川川,我害怕。”
“……”纪川第一反应是把褚泽踹下去,但他转念一下,褚泽好不容易治疗有效果,他还得再忍忍。
“那你在这儿睡吧。”纪川作势准备下床,去睡褚泽的房间。
“你别走!”褚泽一把拉住纪川。
他是真的怕,在医生的干预下,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噩梦了,睡眠质量不说正常,至少比之前强很多。
可近在耳畔的风雨声,在他闭眼后还是变了调,把他往深渊里拉。
所以他来找纪川了。
“……”纪川左右为难,想了想,道,“我不走,我就睡地上。”
地上有地毯,没那么凉。
他的躲避反而触碰到褚泽的敏感神经,也许是异国他乡的陌生感,也许是长期低迷的压迫感,褚泽脱口而出:“你躲着我干嘛?怕我吃了你啊?”
“……”纪川,“这不合适。”
认识这么多年了,除了当年那一晚,他还没跟褚泽一起睡过。光是偶尔的碰触就让他躁动不安了,在一个被窝里躺着?当他神仙啊?
“你果然是嫌弃我了。”褚泽非但没松手,还飙起演技,“色衰而爱迟,纪川,你走吧,走了你就别回来了。”
“……你行了啊。”纪川考虑了两秒,还是妥协了。
他怕褚泽演起来没完。
重新躺进被窝,纪川小心翼翼地跟褚泽保持着距离,关了灯,稳重地说:“睡觉吧,晚安。”
“晚安。”褚泽嘴上这么说,却朝纪川挪了挪,跟纪川胳膊贴着胳膊。
两人都穿着棉质短袖,光裸的手臂相碰,立刻交换了体温。
纪川触电似的一下收回胳膊。
“你好好躺着,别贴着我。”他没好气地说。
话音落下,褚泽反而得寸进尺,转过来抱住褚泽的腰:“贴着你我有安全感。”
他抱也不好好抱,趁纪川没反抗,他整个人都贴向纪川。
“哎你!”纪川大惊失色,好在屋子里黑看不见。他想跑,又忍不住流连褚泽的触碰。
他们从来、从来没这么亲近过。
“纪川,”黑暗中,褚泽的声音闷闷的,“我好久没……了。”
“啊?”纪川停止了纠结。
“可能是药物原因吧。”褚泽使劲搂了搂纪川,“开始吃药后,我就再也没……过。”
这是男人最难以启齿的痛,纪川想安慰褚泽,却不知如何开口,似乎不管他说什么,都会很尴尬。
然后他就听褚泽说:“所以你不要乱动,万一把我……了,可要负责的。”
“!”纪川梗住,褚泽又涮他!
重重翻了个身,纪川背对褚泽躺着。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就不该认为褚泽真跟他聊天。
纪川赌气似的闭上眼睛,用报复心理催促自己入眠。可褚泽的胳膊还搭在他腰上,一呼一吸,都是褚泽的重量和体温。
两人没再说话,纪川却越来越热。
过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背后传来褚泽的一声叹息。
褚泽再次靠近纪川,收紧怀抱的同时,贴上纪川的背。
他觉得自己好多了,他不再没完没了思考生命的意义,不再看什么都感到悲情,满世界都是飞灰。纪川为他做了很多,他不是不知道,他只是不确定自己,值不值得被珍爱。
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值不值得,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纪川一直陪着他,从始至终,都没放弃他。
他也不能放弃自己。
以前褚泽不懂爱是什么,以为爱情不过是一段时间的多巴胺刺激,激情过后的分道扬镳。但纪川的付出和守护,让他明白了什么是爱。
他也爱纪川,并且想用同样的方式,爱纪川。
褚泽在纪川裸露的脖颈上轻轻一吻,纪川明显地僵住了。褚泽勾了勾唇,在同一个位置再落下一吻,这次他没急着走,而是用唇肉摩挲着那片皮肤,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同时吸了一口。
纪川:!!!
要疯了!
他本来就肖想着褚泽,这一下让他瞬间崩溃。褚泽那不老实的手被他一把握住。
“好好睡觉!”纪川羞愤呵斥,“不睡我走了!”
“纪川,”褚泽出声道,“你还喜欢我吗?”
他问的是“还喜欢吗”,一句话,捅破了两人多年的窗户纸。
纪川的胸膛剧烈起伏,却没有说话。褚泽听不到回应,便继续道:“我爱上你了,纪川,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跟你白头偕老,你还喜欢我吗?你还要我吗?”
终于把隐秘的心事说出口,褚泽顿感轻松。哪怕纪川不愿意,他也会用未来的时光,慢慢把纪川拉回来。
可是纪川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褚泽以为纪川在思考,便沉住气不出声,可是等来等去,纪川依旧不回应,他就有点慌了。
“纪川……”褚泽抱察觉纪川的身体不自然地颤动,他心随意动,往上一探。
纪川的脸颊冰凉,湿了他的掌心。
“纪川……”褚泽又心疼又想笑,刚想说点什么缓解气氛……
“嚓!”
巨大的玻璃碎裂声,从褚泽原本住的房间传来,狂风暴雨的怒吼随之放大数倍。
女主人的尖叫紧随其后,接着男主人大力拍着房门:“Zek! Are you ok?!”
纪川和褚泽吓了一跳,赶紧从被窝里爬出来。等他们俩跑出房间,男主人已经开门进去了。
那个房间原本有个落地窗,挂着漂亮的双层窗帘,铺着毛茸茸的地毯。这会儿窗玻璃碎了一地毯,大风呼哨着吹动窗帘,室内惨不忍睹,男主人用手机灯往床上照。
床上没人,他们松了口气。
“I’m here.”褚泽在门口说道。
“Thank god!”小情侣看到褚泽跟纪川一起,对视一眼,没说什么。
这种鬼天气,没人会来修窗的,男主人想了想,决定用屋里的大衣柜先挡那个洞。
三个大男人穿上鞋,吭哧吭哧地抬衣柜,过了一会儿,屋里的风总算小了。
女主人抱歉地说:“I’m so sorry about this. You can sleep with us in the master room if you want.”
褚泽:“It’s OK, we’ll tough it up. I do like the ventilation.”
纪川: “Yeah, we could use some fresh air. Don’t worry about it.”
女主人笑:“I’ll leave you guys to it then. If you need anything, you know where to find us.”
说完,四个人各回各屋。
摸着黑,褚泽重新爬上床。
纪川迟疑地慢腾腾地走到床边,刚才他多年夙愿忽然成真,没忍住情绪失控,还让褚泽发现了。
就很丢脸。
褚泽坐在床上,屋子里没有光源,他只能勉强分辨纪川,继而朝着纪川的方向笑道:“站着干嘛?不睡觉了?”
“刚才……”纪川一开口,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强忍着酸楚,干巴巴地说,“你刚才说的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过。”
“哈?”褚泽一头问号。
纪川太了解褚泽了,正因为了解,才不确定褚泽是一时冲动,还是真情流露。
他已经习惯跟褚泽形影不离,哪怕只有朋友的身份,他也不再奢望更多。
他怕褚泽厌了倦了,离开他。
他怕褚泽,在开玩笑。
两人陷入沉默,纪川没出声,似是给褚泽反悔的权利。
片刻之后,褚泽轻笑了一声。
他爬到床边,跪着支起身躯,两手握住纪川的T恤衣料,仰起头问:“你只要告诉我,你喜不喜欢我。”
当然喜欢!
这份喜欢藏在心里多年,已经深入骨髓,融进血肉,成了纪川身体的一部分。
却从未宣之于口。
他艰难地张了张嘴,那两个字仿佛有千钧重,一旦说出来,他们就再也做不回朋友了。
但是往前一步,就是他想要的天堂。
“喜欢。”纪川终于说出口,“我喜欢你,很久以前,我就开始喜欢你了。”
他弯下腰,轻缓,而珍重地拥住褚泽。
褚泽搂着纪川的脖子,内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原来爱一个人,同时也被对方爱着,是这么幸福的感受。
“谢谢你。”他亲了一下纪川的侧脸,说,“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