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梦》尹培越

1、孤梦

　　终于。

　　淫浸一冬的雪已经停了。

　　冰冷的痕迹融化在窗前梅树黝黑的枝干上，遒劲且苍凉的姿态。

　　陆小凤拍了拍碗口粗的梅树，忽然回头问树下的西门吹雪：“长得这样快，你怎么做到的？”

　　“已种了多年，不算快。”西门吹雪低头看了看地面。

　　陆小凤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尴尬，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西门吹雪却没事般看他一眼：“你怎么来了？”

　　陆小凤摸摸鼻子，答道：“没什么，路过来看看你。”

　　西门吹雪没再说话。

　　“西门吹雪，为什么不回万梅山庄？”隔了片刻，陆小凤又问，“难道那里的万株梅树还比不上这孤零零的一株么？”

　　西门吹雪道：“这是一株红梅。”

　　“那又如何？”

　　“陆小凤，我有没有告诉你，红梅开在雪地里，很美。”西门吹雪望着那株梅树，又像是望着远处，慢慢地说。

　　红色的血，和雪色的人。

　　陆小凤不禁打了个冷颤。

　　记忆里面，某一个场景翻涌着呼啸而来。
　　苍白的月。苍白的人。

　　西门吹雪的剑刺透了对手的身体，而死去的人脸上却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

　　殷红的血慢慢浸染在雪白的衣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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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终于鼓起了勇气，陆小凤上前一步，开口道：“忘了吧。”

　　西门吹雪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回答：“我会。”

　　苦竹寺里的小沙弥说，喜怒哀乐爱恶欲，都不存在的话，那记忆也就跟着不存在了。

　　是了，谁能记住没有感觉的事情……

　　入夜前，陆小凤已经离开了。

　　所以他并没有看见那一树烈焰般的红梅蓦然盛放的场景，带着宛如爆裂割舍的声音。

　　每到春暖花开的时候，寒风还是吹的。

　　西门吹雪不为所动，静静地树下吹着长笛。

　　可惜，风过树摇，有花瓣禁受不住，夤夜里，飘落仿佛瞬间熄灭的火。

　　风华江湖渺，故人黄泉遥。

　　夜里，熄灭。

　　那样一场浩荡的决战的结局里，对手如同寒星一样闪耀的眼睛，也是这样慢慢地熄灭了。

　　天光破晓的时候，西门吹雪从梅树下离开。

　　他走得很慢很慢。

　　落满肩膀的花瓣却依然止不住地纷纷下坠，暗香委顿在地。

　　很多年来，他一个人在此生活。

　　一个人练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醒来一个人入睡一个人看着梅花一个人拭着风华绝代的剑………………

　　一个人反复生，一个人不停死。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幽幽地说。

　　西门吹雪没有理睬这个人的话。

　　因为他知道，这说话的人，其实是，是自己的心。

　　天气转暖之后，便是春的到来。

　　一树梅花都渐渐零落了。

　　西门吹雪并不觉得可惜。

　　只是那一夜的梦里，有人说，不久，清明要到了。

　　他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那人接着说，清明总是会下雨的。

　　他还是不说话。

　　那人又道，下雨的话，祭奠故人会有些难受。

　　他终于开口，对那人说，我从不祭奠。

　　从不……

　　那人冷冷地看他，说了句：西来何所为，孤剑托知音。

　　西门吹雪心里一紧，回望过去。那人神情依旧，只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睛有着洞悉的神色，像是在说：你窗前梅树，是我血肉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