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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老妈子(十二) ...

  •   直到那男子与女子被押着重重跪上了地面,发出沉闷的骨头的悲鸣,久坂的视线才从话本子上移开,她动了动优雅的依靠在巨石上的腰肢,微微抬了抬眼皮,自上而下的睥睨跪倒在她面前的落魄男女,神情恍若山巅不可攀附的冰雪,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她扬起嘴角,让在场所有人都为这天赐的容貌自惭形秽。

      当然在那两俘虏面前,她依旧是个恶魔就是了。

      懒洋洋的靠在石头上,她含着烟斗,一脸柔和笑容,“我喜欢识时务的人,说罢。”

      男子愤恨的叹气,却不得不开口,“我们是津和野的商人……啊!”他痛切出声,是久坂踩上伤口,狠狠的压着,他痛苦的抬头,正对久坂阴沉的眸子,她说,“人说谎的时候,视线总是乱看,很显然你们没经过什么培训,不像是细作,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

      “……你!”

      “此次冒着风险出城,恐怕是你们津和野出了什么事?甚至派你们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来出城……”

      “我说就是,你不要为难我们。”

      “愿闻其详。”她悠悠看着话本子,心不在焉。

      “我是津和野的少主,她是我的隐卫,忍者。”此言一出,周围值班的志士不免惊叹,敌方少将就在眼前,怎能让他们平静。久坂略微抬眼,好歹出了一丝兴趣,她继续听他道,“我们此次出城,是为了恳求幕府出兵!”

      “何事?”她问,

      男子略有犹豫,闭口不言。

      倒是女子落落大方,“远哥哥不要介怀,这或许还是我们门司的一丝生机!”她此时已没了方寸大乱的失态,“城主派人去打探你们消息时,偶然发现,我们城外竟层层布置火炮,而炮口,竟是对着我们城内!很显然这不是你们长州的部署……”

      “是天人?”

      少女不可置否的点头,“而且天人要求我们交出津和野的驻防权,由他们全权负责。可是后来……少、少主去查看的时候,发现他们竟然动了手脚,将我们的炮台三三两两的损坏,如此,津和野必定要将主动权交与天人”

      “这倒是有趣!”她哈哈大笑,“难不成,天人联合军想要将我们与津和野一网打尽?”

      “甚至连同我津和野的平民百姓……”

      “这就是你们出城的目的?想要向幕府求援?”

      “没错。”

      “天真,”久坂冷笑,“幕府天人皆是一伙,甚至幕府早就沦为傀儡,你们有何信心,敢让幕府为你们而违逆天人的命令?”

      “可就算如此……”

      “天人此毒计,表面上是为了将我长州一网打尽,二是顺手牵羊,顺带夺了九州最重要的军事要塞,有利于他们背后瞒着幕府偷渡,当然,名正言顺的将津和野之城纳入手中,供他们玩乐蹂躏。”

      她悠然转了转茶杯,给自己添上一杯热水。

      “我可是这位公主,”久坂吟吟打量她,“没错,你不是什么隐卫吧,莫再挣扎,我可从未看过手指如此细嫩的忍者,还有那边的这位小哥,少主?你的爱刀可不是什么好货,难不成你们门司穷到这种地步?让所谓的少主配戴粗鄙之货?”

      字字珠玑,久坂的言语未有停顿,让这二人哑口无言,不知怎么辩驳。

      她偏偏还是不放过这两个可怜的人,句句紧逼挖苦,“津和野好歹也是古城,更是牵动九州与中之国的必要险峻之处。你们竟然由着天人乱来。怎么,津和野无人?竟派出高贵的公主,难不成你们的朝廷已经被天人渗透到这种地步,除了血缘之亲已谁都不敢信任!”

      “你……你……”

      “津和野要被我长州攻陷,那是你们的气数。但要反被天人阴一遭,那就是武田的无能!”

      最后一句话如同厉雷,难以想象如此气魄的言语竟出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口中。

      那少女红了眼角,楚楚动人,见者犹怜,“如若是你,难道能想得出万全之策?前有你们长州蓄势待发,后有天人联合军虎视眈眈,津和野不过几千人的守城防备,又有幕府施压要求各藩共同征讨你们,我们还能抗命不可?更何况,更何况还……发生了那种事……”

      少女愈加凄婉的哭声代替了剩余的话语,顿时间无人出声,纵然久坂有万分好奇,此时也不得不压着性子等少女恢复平静。

      “……是那个吧,”身后,桂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我和银时潜入之时略有耳闻,听说似是在夜间发生了一起夺权骚乱,恐怕就是指这件事。本来市井之言,我并未放在心上,就未曾对先生言说,现下看到此情此景,我倒才想起来。”

      “……夺权?”她喃喃问,这个答案是她始料未及的。

      少女平静了半晌,哽咽的点头,“其实我是津和野的公主,名小百合,这位是我的影卫,山陶远介。方才欺瞒各位,是远哥哥惶恐我为人质被你们挟持……这才……。既然如此,我便一同与你们言说。”

      说罢,小百合好似求得心安一般,沉重的看了身旁的山陶远介,才缓缓开口,

      “一个月前,我的叔父趁机纠结一派朝中营私,暗杀了身为津和野城主的我的父亲,我的母亲避难不及,也死于牢狱之中,然后……将我关押,直到远哥哥将我救出,逃出门司……然后……”

      小百合看向久坂,之后的事情不言而喻。

      “所以,”久坂自然顾不得说些客套话安慰少女,而是开门见山,“如今津和野的天守阁之上,倒是一群猪鼠之流?”

      “没错,他们根本没有抵抗天人的打算,正想着伙同天人出卖整个津和野,向幕府邀功的同时还能卖天人一个人情,我身为武田之后,岂能袖手旁观!更何况对方还是我的杀父仇人!所以我同远哥哥一起,想要跨海北上,向幕府状告奸邪之人!”

      “……”

      唏嘘声不断传来,有惊讶津和野竟早已倒戈天人的,也有感叹小百合一介女流竟风气不减的,更多的,则是对今后恶战的预测。

      与天人联手……也就是说,津和野不仅有得天独厚的易守难攻的优势,更有天人的科技枪炮,难上加难。

      “哈哈……”紧绷的气氛被久坂的笑声像河面的薄冰一样被打碎,“寻求幕府的帮助?呵,好的很。”

      这等揶揄的嘲讽自然被公主所知,她怒极,“你笑什么?!”

      “公主,别说了,”男子深沉的叹气,看向久坂,“幕府与天人其实早就……本来我同意公主北上,只不过也是想趁机安抚公主失去亲人的情绪,让她愿意同我一起逃跑,再思考今后之事,向幕府请命什么的,我也自知,是飞蛾扑火之举……”

      “什么,连远哥哥也……”

      “抱歉公主,当时是在害怕您接受不了现实,做出傻事所以我才……”

      “……怎么会这样……”

      小百合失去了最后一根稻草,不由得又泪流满面,“难道我武田的仇就这么……可我怎甘心,怎放心让门司被那狼心狗肺之人摆布!天人自来地球之后就横行霸道烧杀抢夺,难道我门司的气数已尽……”

      久坂叹气,吩咐道,“先给他们上吃食罢……毕竟是一城公主……”

      “等等,”

      小百合突然抬手擦干净了眼泪,“你不要赶我们走。”

      “什么?”

      “你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这个女孩儿,似是还没有放弃,她应当是个很聪明的人罢,只是被保护得太好,显得太过娇弱。

      “我们是被你们的探子抓回来的,你们正缺情报吧。但估计你们也谈得不了几分,如今城内戒严,严禁情报外露,哪是你们这些生面孔混进去就能得到的。”

      “哦?”久坂扬眉。

      “我可以给你们情报,虽然我只是一个女人,但是具体城中守备,武器人数多少我还是略知一二的。”

      “我想公主殿下应该另有图谋吧?”

      “……没错,我助你们一臂之力,同样的,我要手刃我的仇人,屠尽朝中谋逆之士,相应的,只要我重回津和野,定开放大门迎倒幕军入驻。”

      “……”

      此言一出,众人皆寂静。

      久坂思索一会儿,“但是,这笔买卖,怎么算都是你们得益最大啊……”

      “——我也可以帮你们。”

      说话的正是那个影卫,山陶远介,“我想这正是你们需要的。我之所以为城主器重,是因为我的才能。”

      “……才能啊……”久坂似笑非笑。

      许是被久坂若有若无露出来的轻蔑激怒,山陶急忙道,“三垣二十八宿,我有观气象,测星象之能。”

      换言之,预测极端天气之力。

      “这种人只存在话本里,我怎么可能相信你?”

      “并非意在呼风唤雨,而是预测,气象自有它变换规律,只是人难以参透一二,偶尔有,也无法代代传承,但虽然是难上加难的事,并非完全不存在可能,我山陶受城主器重,就是因为一族有独特的传承体系,能够参透。”山陶信誓旦旦,“天人的科技最忌雨水,战力在雨日下定然削弱十之五六,只要我们在下雨之时迅速出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桂率先反应过来,“所以要抢在他们受幕府之令来征讨长州之前……”

      众人面面相觑。

      久坂沉吟一会儿,“可是我无法相信你们……若是对方的里应外合之计……或者你们中途背叛……”

      “先生,”桂看向她,“先生固然谨慎,所以我们一路征战不曾落于下风,都是托了先生的福。但是这次,我相信这位姑娘的志气,既然她都有勇气向敌人合谋,我们何妨不信上一次?不管怎么说,津和野的平民是无辜的。”

      桂的言语动摇了久坂,她的脸色稍缓。

      小百合道,“我可以当人质,我也可以先告诉你们情报,如若有假,杀了我便是,反正我父亲母亲姨娘朋友都不在了,我也省得孤单。”

      她的眼神澄澈坚定,刚被泪水冲刷过后露出的色彩更是耀眼,久坂不由得想起了葵,小百合和葵都是同样的年纪,偏生生在权谋之家,注定当一个悲剧的女性……

      生性凉薄的她,有一处柔软是对着葵。周布葵,这位已是水户夫人的烂漫女孩,始终是她心中的一个痛,她未能带着葵看这大好河山,未能让葵过上幸福自由的日子。而现在,小百合与葵,名字是如此有相似之处,也有着身不由己的命运、和坚韧的犹如花挺立在狂风暴雨之中的坚韧傲气。

      她已负了葵,难道对百合见死不救吗?!

      “让我想想……”从不轻易信任的她,不由得松了口,“你们先带他们寻些吃食罢。再找些空铺子安顿他们。”

      这话一出,众人松气,看来她是想通了。

      其他人三三两两的退去,唯独久坂坐在石头上思绪万千,说实在,这两个人出现的实在突兀,她不可能百分百放心他们,一个公主,一个影卫,倒是像极了话本子里那些热门的男女主角,更何况,这影卫拼死救了公主,公主也亲昵的叫着远哥哥……两人身处生死边缘中,眼中也仍带着对对方的柔情,他们,是不是相爱着的呢?……相爱的人尤为容易掌控,他们若是细作,应该不会蠢到暴露这个软肋,久坂不由得越想越偏,想的多是她的毛病。她不由得将视线投向那两个人的背影,从公主娇弱却挺拔的身姿上停留了一会儿,再然后,便是死死的锁定在了那影卫之上……

      正当她踌躇犹豫之时,银时蠢兮兮的身姿撞进了她的视线,他正背着一个伤了腿的志士去换药,回来的时候正看到她,于是便懒懒的走过去。

      “你又在这里想着怎么算计人?”其实明明是分外凉薄的话语,从银时口中说出来便显得格外柔和,“喂,人渣,你今天又没喝药吧。”她每天与药为伴的事实从他们小的时候就习惯了,此时更是习惯性的提醒她。

      “银时……”

      被叫到的某人挖了挖耳朵,“啊?”

      她目光柔和的拍拍身旁的空地,邀请银时落座,“混进城中的时候没受什么伤吧?”

      银时闷闷的应了一声。

      “怎么?不开心?”

      “也不是。”他利落的坐下,与她并肩,“只是感觉,不太好。明明不应该把城内的人卷进来的……”

      “嗯,我也觉得。”

      “哈啊……”

      气氛变得沉闷。

      “但是有些人生来无辜,注定就是他人野望的垫脚石,天生就是要无辜死去的……我们能做的,就是不要辜负他们的牺牲……”

      “可为什么是他们?”银时想不通,声音愈加低落,“还有,为什么是老师?”

      “嗯,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我还以为你会有答案呢。”明明很多时候,正是久坂替他们解答疑惑,不知不觉已经相当依赖她了。

      她轻轻道,“我不知道的事情还有很多,只是不能表现出来。”

      银时烦恼的挠了挠卷毛,“算了,这个问题等救出松阳那个老头子再说吧。你最近有什么想法?是让我去烧粮草还是去城门挑衅?还有算我拜托你了,白刃砍战舰这种活请务必给我配把好的刀行吗?!”

      “最近兵马疲惫,正式交锋前我想避免这样的硬性作战。”说罢,她一笑,像夜晚绽出的莲,“而且,我也不想总是这么暴戾,银时,你能帮我去拿些莲子吗?我很想吃了。”

      打发走了银时,她才肆无忌惮的重重呼出一口气,腥甜的液体冲撞上了喉咙,被她硬生生梗住,这口气血堵在腔上,她只是在想,身上没有帕子了,总不能擦在袖子上引人注意。袖口中滑落一小罐晶莹的瓶子,她眼疾手快的接住,像手中握着一大颗浮凸的红宝石。

      阳光下,红的更耀眼。这是胧上次给她的、用以救命的不死之血。她其实并未使用,总觉得它应当在更珍贵的时机被打开,如今的她,自觉还不配玷污松阳的毫血。

      她像是钻磨珍贵的东西一样,对着太阳,抬头细细品味着。

      “松阳……”久坂被那沉淀的红诱惑,言不由己,未加思索的眷恋出声,“每每想到我的身上原来有你的一半血液……就感觉好似……我们生来就该是一体似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是么?”

      她的手上,是她的得到的,松阳最后的赏赐。

      久坂思索很久,最后还是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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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雨夜,众人正惊叹山陶远介的观气象之能如此精准。

      本应阴冷的一个晚上因为众人的喧嚣显得格外热闹,然而,这热络气氛在早上又顿时重燃,这片小小的、太阳照射的最为澄澈的空地上顿时显得拥挤了一些。

      原因无他,来人是个漂亮女人,还是个和这个军队中举足轻重的几人都颇有关系的女人。因为她的到来,让桂很是热泪盈眶,银时也不由得翘了早训。他们还记得,在失去老师、久坂还未归来时,是谁事无巨细的照料着他们……然后又像醍醐灌顶一样阻止了他们脑袋发热想干出的劫狱的傻事。

      “在下素爱美人,阿文她才情俱佳,但容貌差了些许,我甚不喜,倒不如在花街以解千愁来的自在。”

      这是曾经……久坂真瑞在被志士们问及是否有子嗣之时,她的回答。

      ——因为文不是美女,所以对一向风流俊雅的久坂真瑞来说,便没有碰她的心思,从而结婚数年却没有子嗣是自然的。大家都默认了这个原因,于是有的人可怜那个守着空房的可怜女人,也有的人感叹不愧是风流长州的人物,没点姿色竟然都没资格与久坂兄弟一夜风流。

      可是……

      众人如今目瞪口呆的看着来者。

      这个美人,哪里不美了啊?!?

      虽说早就听闻久坂真瑞的妻子姓杉名文,是水茶坊的清倌之首,但是清倌素来注重才艺,久坂说她容貌稍欠时,没有人提出异议,可今日一见,却都不由自主的向久坂真瑞投出羡慕嫉妒恨的视线——家里有这等美人,竟然还出去鬼混,果然长得帅有人爱,男人坏情不断。

      杉文虽不施粉黛,皮肤因长途跋涉略有粗糙,但端丽的五官与举手投足之间溢出的优雅,实在无法悯然众人,在贫瘠山脉上生生添了几丝柔情。

      众人感叹,究竟有何德何能,让这三面环海、处处萧瑟的地方能有两位极为耀眼的女人争相进驻啊?!知月温柔贤惠,会岐黄之术,常常把伤者照料的极好,已是众人津津乐道的绝美女子,而现在来的这位,更是不落下风,自她来了之后,久坂的房间常常有笛声悠扬,于是在门外,总有几个颇具雅趣的志士们来蹭个一二。

      然而,久坂倒是头痛无比。

      “阿文,你来这做什么?”

      文笑意盈盈,“松本甚是无聊。”

      “你莫蒙我,荻城已在备战,艺州蓄势待发准备攻入长州,就连女人也要爬上墙头射上一两箭,这个时候,你偏偏跑到这里来?”

      文只笑而不语,“先生还是忙着战事吧,不要因为我扰了先生的计划。”

      “啧,等到津和野,我再与你秋后算账。”

      两人相谈不怎么甚欢,但在别人眼里,但是恩爱融融。

      与此同时,知月晾晒好洗干净的纱布,不免回头看着一个个担架上的士兵们,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不同寻常的气息。

      尤其是当看到最近为士兵们津津乐道的久坂的夫人时,内心也无法抑制的泛开刻在心里的仇恨。……明明,她也可以与那个人像久坂与杉文一样,琴瑟和鸣,共畅风雅。

      她曾经爱过一个人。

      这个人是长州藩知名的雅士,才华横溢,久负盛名,出身高贵,藩主看重他,老天垂青他,他对诗信手拈来,幽雅的不像人间之人,虽有妻室,却也透露着万般风情。知月爱上他是必然的,曾经,没有人能懂一个艺妓柔弱敏感的灵魂中深深藏着的高傲与疲软,她掩盖一切,用柔情的笑对待每一个客人,也没人能得她一眼高看继而春宵一度,因为,没有人配。

      没有人配得到她。

      长井雅欢就是这个例外。

      他年轻时是个意气风发的文人,不过知月爱上他时,他已过而立之年,不过眉间透着轻狂,这是天才的权限,他的一生顺风顺水,进而成为朝廷的重臣,谁都能料想到,今后他会是让人争相效仿并且拉拢的政客,男人敬仰他,女人倾慕他,知月也不例外,她看上的人,定是人中龙凤。两人惺惺相惜,互诉衷肠,知月甚至在想,她不愿让长井背上抛弃糟糠之妻的罪名,哪怕那个时候和离是常有之事,她依旧不想,当个妾也无所谓,她定要维护他不着污点高贵的名声。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一切都是这样美好的。

      本来……

      本来……

      藩主下诏责令长井入狱时,知月不小心被针扎到了手,那滴滴鲜红落在她的和服上,她还在想,这个糟了,今晚可不能穿着这件不吉利的衣服去与他幽会,等她换好衣服时,艺妓馆的姐姐匆匆忙忙跑了进来,颤抖着告知了噩耗。

      “久坂真瑞伙同一干激进的志士,上书指责长井忠臣,说他,谋逆朝廷!”

      长州变天了。

      江户与京都的风云最终还是吹到了这里。乌云涌动,内里翻滚,许多人卷杂其中,无法逃脱。

      “这没有道理,这没道理的。”

      她自顾自的喃喃,想冲出艺妓的牢笼,被下人拦住。艺妓馆的主人打了她一巴掌,“你想做什么去?你一辈子只能在这里!把她关起来,这几个月不要接客!”

      她被关了很久,很久,因为煎熬与阴暗,时间过的异常的慢。神情恍惚的时候,她的秃儿偷偷拉开了门,送了她一碗饭。

      “你不要走,”知月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这个孩子,“你告诉姐姐,长井先生如何了?”

      “他死了。”

      这个幼小的孩子,还无法理解生命的沉重,就这样轻易的将知月送进了绝望。

      “他可曾……给我留什么话?”

      孩子摇了摇头,可犹豫了一下,又从怀中掏出一块破布,“今早这个送到了这里,我看不懂,但也没送到主人那里去,姐姐你可用得着?”

      知月手指颤抖的掀开。

      他说,不要怨恨。

      知月何等聪慧,短短一言,思索万千。

      长井曾对她说,复仇乃是第一大麻烦事,你来我往,没有尽头,我杀了他,他的孩子来报仇,杀了我,我的孩子又去重蹈覆辙,恨是可以继承的,从不消失,只会令择觅处,好生愁人。

      不知为何,她却笑了,心沉到谷底,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个晚上,她打破的碗,刮花了自己的脸,馆主给她用了上好的药,却也留下了淡淡的疤,见她容颜已毁,馆主心狠手辣,把她赶了出去,省的她死在这里徒添晦气。

      谁会有圣人的心胸,能对挚爱的逝去无动于衷,她滋生仇恨,没了身影,从荻城消失了。

      她恨那个,连死亡都不惧怕却唯独负了她的长井雅欢。她也恨那个,听了小人谗言便将曾经无比青睐的臣子送进牢狱的无知的藩主。她更恨那个,因为一己私利便生生诬告将人的尊严与清白踏在脚下的久坂真瑞。

      甚至也讨厌着,无法对久坂真瑞下手的懦弱的自己。

      于是,这些种种压抑在内心的怨恨,在这一天爆发了,这个恶魔,久坂真瑞,凭什么他还活着?凭什么他仍可以与爱人琴瑟和鸣?他凭什么可以这样轻松的死去?她不允许!她定要看他受尽侮辱与践踏,比长井雅欢更加凄惨的碾落!

      “……那我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这个时候,犹如鬼魅一样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

      那是个男人,挺拔修长,但身上有许多新旧伤痕,看起来尤为残忍。这个男人跪蹲在知月身旁,与她平视,“你可审视过什么人?你可对什么人有所执念?我有,所以,我来此。”

      “你究竟是什么人?”

      “人生来必有弱点,捅其或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无一例外。久坂真瑞这等心性之人,又何尝不愁找不出弱点?他傲慢又不计生死,留下的软肋何其多,我不过是想点明你这彷徨之人。”

      “你想利用我?你要我通敌?……荒谬,我与久坂真瑞之间是个人恩怨仇恨,即便是我,也断不会拉着长州陪葬!”

      “长州志士千千万,少他一个又如何,多他一个又怎样?我与他,没什么仇恨,也没什么干戈,但他于我,是追逐并且要打败的对手,更是你的仇家,我们殊途同归。”

      “笑话,”知月冷冷一笑,“现在谁不知长州局势拮据,益田越上奉令回城驻守长州艺洲边界,海军蓄势待发,四处都缺不得人,北九州更是重中之重,若我此时成为外人细作,是大不敬,更是大不义!”

      “细作?不曾。将藩国大事蹂躏在一己私欲之间,我耻于如此。我看中你,是因为,你同我一样,有着执念。我看到了,你对久坂真瑞的眼神……那同我一样。”

      “你……”

      “我的目标不在久坂,但扳倒他是我的必经之路。若你还有半分骨气,何不就同我……”

      风萧萧吹过。

      夜晚沉默不语,然而风在说话,树叶在沙沙作响,露水积攒,升腾的火苗噼啪作响。月光下的岩石被溪水拍打的更加光滑,所有的一切都在窃窃私语,好像是……三千世界的稍作歇息。

      “就这么简单?”知月惊诧。

      男人诡异一笑,“是的,就这么简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老妈子(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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