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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别无选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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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处的独院伫于参天的香杉树林中,院门敞开着,景茂庭缓步迈入,一眼就看到了舒知茵。她闲适的坐在院中,身穿着他十二三岁时的月白色衣裳与布鞋,手持他的香杉木梳子,梳着垂散在胸前的如瀑湿发。
见他来了,舒知茵不由得展颜一笑,笑容艳丽。这一套他年幼时的衣裳在床头的衣柜里摆着,她穿着略微宽大,但颇为舒服。
景茂庭定睛看她,阳光正好,清风正好,她眼睛里闪着明媚的软暖,很放松的神态,就像是寻常的布衣百姓,远离了世间的纷扰功利,安详的待在自己的家里,候着自己的夫君。此时此景,美好如梦境,他一时沉湎。
“茂庭。”舒知行追至院中。
景茂庭瞬间被惊醒,忙收起思绪,面带肃色,眸中立刻蒙上冰寒。
发现舒知茵不顾礼数的穿着他人的衣裳时,舒知行震惊,却不便多言,继续好言劝解的道:“茂庭,茵儿已然住下,你就通融一次,让她暂住几日。”
齐汀凑热闹的奔来,漫不经心的站在景茂庭的身后,冲着舒知茵眨了眨眼。
景茂庭正色道:“公主殿下,此院是臣的住处。”
见状,舒知茵明白当下形势,她坐着未动,凉意在唇角渐起,轻笑道:“你是在提醒我非请擅入,在驱我离开?”
“对。”景茂庭不苟言笑。
闻言,舒知行兴奋的暗暗搓手,他们在对峙,战火一触即发。他迫不及待的要看到永远趾高气扬的舒知茵是如何被铁面的景茂庭激怒,或嚣张大闹,或败下阵来,都会非常的精彩。
舒知茵眉心一蹙,这是在宣战?察觉到齐汀在挤眉弄眼的吸引她的注意,她淡扫过去,齐汀的胸膛一挺,俨然是在提醒将火势引向他,他已准备好了承担一切。
她怔了怔,齐汀何故要帮她?她又看向景茂庭,他很沉静,如一座冰山,坚硬而冷酷,有将她压制之势。她继续梳着长发,语声薄凉的道:“非请擅入的是你。”
“嗯?”景茂庭瞧着她梳发的手,白皙修长,泛着珍珠的光泽。
“这院子已被我租下,租期三日。三日内,院子里的一切都由我支配,包括你脚下踩着的尘土。”舒知茵冷静的一笑,“齐汀,你说是吗?”
两双惊愕的眼睛不约而同瞪向的齐汀,齐汀尴尬的杵在原地,垂着眼帘,慢慢的点了点头。
“我湿淋淋的从泉潭里上岸,碰巧来到此院,见院里屋中都很干净,便决意住下。齐汀恰好从远处经过,被唤了过来,很不情愿的收下了我的租金。”舒知茵本不必说这么多,她不能让齐汀独自承担,“我一定要租三日,齐汀不敢不同意。”
景茂庭盯着齐汀,冷问:“是吗?”
齐汀一副‘祸到临头躲不出’的丧气模样,心中更为佩服景茂庭。景茂庭已料到舒知行会挑事,在凉亭下就预先对舒知茵的反应有过设想,并逐一交待了应对的说辞。舒知茵的这个反应在设想之中,他讪讪的赔笑道:“你说过你傍晚就回京,今晚不留住,空着也是空着。”
景茂庭的眸色顿寒。
齐汀缩了缩,赶忙道:“我本是要去山顶摘几片薄荷叶,突然被福国公主的侍女唤来,她说要租下院子三日,银子忽地就塞我手里了,我来不及跟你商量呀。”
“确实是我强租在先,银子是强塞到齐汀的手里。”舒知茵将话锋移了过来,“但是,齐汀已收下银子,便是同意了将院子租给我。当然,口说无凭,没有字据,大理寺卿景大人可以判定它不合法度。”
景茂庭不容拒绝的道:“将银子退还给公主殿下。”
“这……这……”齐汀很为难的道:“不能退呀,她是公主。”
“退回去!”
齐汀的脑袋摇个不停,坚决不退。
舒知行心生不悦,齐汀不退银子就无法达成离间舒知茵与齐家的计划,原本是景茂庭和舒知茵之间的冲突,依他们的性格会愈演愈烈,不曾想,齐汀竟收了银子,便变成了景茂庭和齐汀之间的矛盾,他不满的问道:“齐汀,福国公主在闲清园暂住三日需要付银子?”
“需要,”舒知茵站起身,面无表情的望向煽风点火的皇兄,“银子是一定要付的,即使齐老说不必付银子也不行。”
“好啦,景兄,这事是我不对,怪我自作主张了你的院子。我是尊礼守礼的良民,又是齐家人,不能唐突怠慢福国公主,公主租院子的银子只当是赏赐,岂有退还之理。”齐汀态度很端正的道歉,“事已至此,我自作自受,你尽管责骂我吧,我自会向爹娘认错。”
景茂庭紧抿嘴唇冷视齐汀,齐汀耸了耸肩。
“太子殿下,”齐媛适时的迈进院中,她不放心的前来看看,想不到事态转变的出乎意料,俨然已跟福国公主无关。她想劝景茂庭原谅齐汀的行为,但她不能说,便引开太子殿下,只要他不在场煽动,此事就能得消停。她软言道:“爹娘正在客堂等您。”
舒知行点头,暗恼幼稚的齐汀破坏了他的计划。还会有机会,他不动声色的跟齐媛一起走出了院子,败兴而去。
探头见舒知行走远,齐汀如释重负,长长的松了口气。
舒知茵唤道:“齐汀。”
齐汀面带着完成任务的得意。
“你公然的帮我解围,护我,不怕得罪人,真的很勇敢,很难得。”舒知茵说得发自肺腑。
她的话字字落下,敲在景茂庭的心头,如棱角尖锐的冰雹。
“公主误会了,”齐汀哈哈大笑道:“在下只不怕得罪景兄,有他在,他会保护在下,一切后果他会帮忙担着扛着。”
“是吗?”舒知茵牵动唇角,看向景茂庭,他站在阳光下,整个人冷峻得令她身心发寒,她轻描淡写的微笑道:“景兄,待我嫁给齐汀后,也请一并保护我,帮我担着扛着。”
齐汀浑身一震,差点被自己的呼吸噎死。
景茂庭蓦然偏头暼了眼齐汀,齐汀赶紧识趣的撒腿奔离。他猛得盯住舒知茵,眼中喷涌出无数灼烫火焰,铺天盖地,他语声急促的道:“我姓景,我没有资格公然任性。”
他像是在解释,不似以往的盛气凌人。又像是在澄清,带有纠正误会的迫切。
舒知茵拧眉,硬生生的道:“你却选择公然跟我作对,与那些与我为敌的人没什么两样。”
景茂庭的胸口顿时如巨石压下,堵得心慌。
“前次,你顺他们的心意陷害我。这次,你顺他们的心意刁难我。”舒知茵咬了咬牙,冷笑道:“你把我带到这个院子,只是为帮他们制造机会?”
“我陷害你刁难你时,你怎么不说出真相,你是在包庇我?”景茂庭向她逼近,看尽她欲退而强迫自己站定,“为什么?”
舒知茵漠然的道:“我别无选择。”
景茂庭定睛看她,她清冷单薄,如临绝壁深渊而立,脚下一寸之遥就是万劫不复,她看上去孤单无依,却不脆弱不孱喘,有一种由内而生的力量,似乎纵身跃下崖谷也能顺风而翔。他的眸色渐幽,神情复杂,心里极不舒服。
“我不如你强大,不如你高深,你能不能对我高抬贵手?”舒知茵轻轻笑着,笑容飘渺。
“不能,”景茂庭近乎残忍的道:“别对我掉以轻心。”
舒知茵的保持着笑容,“你也小心点,我绝不是好惹的人。”
景茂庭沉默,半晌才道:“我没有资格不小心翼翼。”
舒知茵不难发现他有难言之隐,有诸多无奈与煎熬,可是,无论他正经历着什么,都不能成为他迫害她的理由,不能被谅解。她冷静的道:“活该。”
景茂庭一怔。
“你为了护她,处心积虑,应该是甘之若饴吧。”舒知茵慢慢的梳着长发,神情平淡。
“谁?”
“齐媛。”
景茂庭冷静的道:“不全然是为了护她。”
“还想权倾朝野?功成名就?”舒知茵的气息里盛放着对尘世万事都不屑一顾的薄凉,“是啊,除了拥有绝对的权利,一切都是空谈。”
“你呢?”景茂庭定睛看她,很期待她的回答:“所需的是什么?”
“不高兴告诉你。”舒知茵语声疏离的道:“你已经没有做我面首的资格了。”
景茂庭的心口像是重重的挨了一刀。
舒知茵笃定的道:“我们没办法相互依赖各取所需,甚至没办法形同陌路,势必将为敌。”
看尽她眸中的决绝能焚毁一切,景茂庭抿着嘴,喉咙像被无形的锁链勒紧而无法言语,脸色冷峻得可怕。
“景兄。”齐汀折回院中,提醒有人来了。
景茂庭瞬间恢复严肃的神态。
园中管家前来邀请道:“寿宴已准好,齐老爷和夫人请福国公主入席。”
“不必。”舒知茵转眼道:“齐汀,让厨子为我做几道菜送来,再备十人饭菜送往山下给我的侍从。”
“是,是,是。”齐汀应着,他肩膀蹭了下景茂庭,伸手道:“景兄,请。”
景茂庭没再多看舒知茵一眼,阔步而去。
舒知茵坐回木椅,眸中隐现怅茫之色,渐渐地,眸色清亮,坚定。
不多时,六道热乎乎的菜肴呈上,用过膳后,舒知茵换回自己的衣裳,便离开闲清园,此处不宜久留。
出了园门,却见几位壮实的家丁不远不近的跟随在后,舒知茵驻步,如瓷回首质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家丁上前道:“小的们要进京城采买。”,生怕此话惹人生疑,便展开宣纸呈示,以纸上所列的需要采买的油盐醋清单为证。
如瓷盯着宣纸,大致的看着。
舒知茵不经意的暼了一眼,发现宣纸上的字迹时不禁愣了愣,随及取过宣纸仔细端详,问道:“这是谁交给你的?”
家丁道:“齐三少爷。”
“齐汀?”
“正是。”
舒知茵命道:“让他立刻来见我。”
“是。”家丁不敢怠慢,撒腿就去通报。
舒知茵坐在溪边的石头上,若有所思的看着宣纸上的字迹,这字迹很特别,恢弘大气,正是曾让她一见便油然而生倾慕之情的字迹,跟秦启明所写的字迹一模一样。可是,秦启明已死啊!
不多久,齐汀乘着软轿,家丁们飞快的把他抬来了。
未等齐汀像模像样的行礼,舒知茵直接问道:“这是你写的字?”
“是不是很超群绝伦?”齐汀得意的道:“一看就是经年累月练出的字,一笔一划透着劲挺。”
舒知茵正色问:“谁写的?”
“景兄。”宣纸是景茂庭交给齐汀,让齐汀派家丁以进京采买为名义,护送舒知茵进京城,安然的回公主府。
舒知茵眸中闪过惊讶之色,道:“速去问景茂庭,去年的巧夕夜,可曾在宫廷佳宴上赋过一首名为《临月》的诗。”
“不曾。”
“嗯?”
“他挥笔所赋的是《临仙》。”齐汀至今记得,那日他与景茂庭一同赴宴,当舒知茵一袭艳红衣裳信步入席,那风姿如仙,使得情窦从未开过的景茂庭久久出神凝视,并提笔赋诗《临仙》一首,萌动情思全挥洒于笔下。
舒知茵愕然,“《临仙》不是秦启明所赋?”
“他可赋不出。”齐汀笑道:“景兄落笔后,秦启明在旁一副谄媚之态的称赞,景兄不悦,揉作一团,扔了。”
舒知茵沉思着,秦启明捡起景茂庭扔掉的纸团抚平,恰好被她经过时看到,不自觉被吸引,他察觉到她的欢喜,便慌称是自己亲笔所赋?
齐汀讪讪笑问:“秦启明窃取景兄的诗取悦了您?”
“对。”
“秦启明真虚假浅薄!”齐汀郑重的道:“景兄批阅案卷,标注书籍,闲时练字,皆是同样字迹,您可验明字迹。”
舒知茵并不怀疑,能写出这样字迹的人就应该是像景茂庭一样特立独行,只不过,她心中的空落多于惊喜,无论他多么非凡,又能怎样。
齐汀意味深长的道:“景兄是内敛之人,不善言辞,但他心如明镜。”
是啊,他心如明镜,高深莫测,很危险。
舒知茵只是一笑,笑容淡而凉,随手将宣纸还给家丁,转身轻快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