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万夜星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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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默洛尔躺在草席上，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她的肩膀已经包扎好，但她还未醒来。
“还在打吗？”路易斯用干毛巾擦拭埃默洛尔额头的冷汗，为她掖好被角。
“大部分都受伤停下了。”斯诺站在门外望风，他转身回屋把门关上，“有士兵离开，应该是去通知上面的人了。”
现在他们在一间刚造好的石头屋里，屋外是打架的，和看好戏的人，吵吵闹闹让人头疼，士兵的数目少得可怜，仅仅一百人不到，配备的武器也非常落后，仅有一柄长枪和一把匕首，铁制铠甲却连个盾都没有，看他们的出拳手法完全就是新兵，训练一个月就被迫出任务的那种。
“真是蹊跷，哥哥，你觉得呢。”路易斯和斯诺都站在窗边，望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些士兵拿着武器，却无法反击只能可怜兮兮地挨揍。
“埃默洛尔虽比不得三大祭司的另外两位，但绝不可能是如此待遇，除非……”
“除非她也是被‘丢’下来的。”路易斯接上。
祭司被丢到德兰尼特，这种事情若是被格洛斯的人听了去，怕是会笑你不知天高地厚，讲出去都没有人会信。若真是埃默洛尔做错了什么事，要受到惩罚，格洛斯有禁闭房专门关押这些身份尊贵的犯人，不该是以这样的方式。
但是现在，路易斯也不得不怀疑，埃默洛尔是不是真的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被流放到德兰尼特。
“嗯……”草席上的人动了动手指，疼得抽搐了一下。
“别动，您的手臂不能使劲。”路易斯跑回床边，把埃默洛尔的身子按了回去，“外面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祭司大人可以放心修养。”
埃默洛尔这才注意到她边上有人，一个金发小男孩，灰扑扑的脸没有记忆点，但一双水蓝色的眼瞳让她莫名心悸。
“谢谢你，孩子。”埃默洛尔苍白的脸露出笑容，化雪春风般温柔，“我祈求上帝保佑你。”
她的声音依旧虚弱，笑容很快无力地坍塌下去，咳嗽起来，她的肩膀又慢慢被鲜血染红。
斯诺捧过来一杯温水，路易斯端给她喝了几口，她才平静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埃默洛尔上身支起靠在墙上，她打量着眼前的孩子，想要找出那一丝奇怪的感觉来自何处。
“路易斯，祭司大人，我叫路易斯。”路易斯站在边上，眼神亮亮的。
“路易斯……”埃默洛尔细细琢磨着这个名字，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温柔微笑，“真是个充满爱意的名字。”
路易斯一愣，脸有些微微泛红，但是一想到自己名字的来源和后面冠着的姓氏，他的语气又不自觉地冷了下去，“谢谢大人。他是斯诺，我的哥哥。”
“你的哥哥戴着眼纱，是眼睛不舒服吗？”埃默洛尔看向站在门边的斯诺，面带关切，“过来让我看看，若是普通的眼疾，我可以为你医治。”
路易斯一听就急了，赶紧说道：“祭司大人不必担忧！他的眼睛无法治愈！”
斯诺也开口，声音平缓，“我是天生的视物不清，双目歪斜丑陋才戴眼纱遮挡，大人不必劳心为我医治。”
“是这样。”埃默洛尔点点头，“你不用太过在意自己的外貌，上帝直接聆听你的内心，他会看到善良的人。”
“谢谢大人。”斯诺低下头，白色眼纱随之摆动，半透明的布料后是模糊的眼眶。
埃默洛尔沉默了一会，继而又开口，想问些什么，“路易斯，你……”她还未说完，屋子的门突然被哐地一声撞开，随即涌进来十几个身着黄金铠甲的人，胸前佩戴的金色羽毛徽章彰显他们高贵的地位。
来人是皇家骑士，他们冲进来便把三人团团围住，他们高挺着头颅，目光平直落在墙壁上。突如其来的阵仗把两个孩子逼退站在墙角，路易斯仰头看向这人高马大的骑士，手拽住斯诺想把他往身后扯，但是斯诺早已经一脚向前跨出，挡在路易斯身前，放在身后微微抬起的右手有隐约的火星。
“你们干什么！不许伤害那两个孩子！”埃默洛尔抬高音量，她想起身，被一个骑士轻轻按了回去。
这是如此无礼的行为，以至于她皱眉刚想质问，却在看清骑士身边所谓何人之后，张张合合的嘴最终还是闭上，垂下了目光，她的神情有一瞬的悲伤。
“陛下……”
语出，路易斯浑身一凛，他立马从骑士身上移开目光，看向他们身后，却只能从人缝中看到一袭金棕色的长袍。
“想死？”
清冷的声线，尾调的微微上扬，仿佛从胸腔里共鸣出的低沉乐符，震荡在这拥挤的破旧石屋里，华丽庄重到仿佛一瞬间置身于宫廷乐会。
路易斯第一次接触到兰彻洛德，听到他，竟是在这样一个破落的石头房，他的声音带着不可违抗的威严，在路易斯的心里砸下重重的一击。
而这是为他冠上诅咒的人，这是七年前将他抛弃的人，这是，必须要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
兰彻洛德像只蛆虫一样在路易斯的心脏里啃噬，每个夜晚都会在梦的深处伸手扼住他的喉咙，时时刻刻如阴魂般缠绕着他。听世人说他貌如神明，行事却如恶鬼，从登上王座开始就行走在黑与白的边缘。而在路易斯这里，兰彻就只剩下了嗜血屠夫和残暴凌/虐的印象，他会举着刀狂笑，嘴角滴下粘稠的鲜血，红色来自于他最亲近的人。
现在，这个会扼住自己喉咙的屠夫真正出现在眼前，这声音与梦中的想象不甚相似，无论如何也无法重叠在一起。路易斯被人墙阻挡，想要上前，但仅仅几步之遥，却根本无法靠近。
“……陛下，你知道我绝无此意。”埃默洛尔从草席上翻身下来，这次没有人阻止她，她跪倒在地，低着头，剧烈的动作肩膀处的白色绷带再次被染红。
“我知道你以命相抵，决意至此是为何事，但你的性命不止为你所用，这你要牢记。”
路易斯一惊，埃默洛尔不是被丢下来，她竟是自己想要来到这里，而且听兰彻的意思，她有不得不来德兰尼特的理由。身为国王身边的祭司，看似自由，实则却处处受到限制，几乎一生都被捆绑在宫内度过，一言一行皆受束缚。而不管埃默洛尔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即使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她都不曾放弃，那应该是很重要的理由。
兰彻的话带着高高在上的刻薄，缓慢的语调落下命令。埃默洛尔放在身侧的双手紧了紧，却还是松开，让这股寒意如入无人之境般侵蚀自己。过了许久，她才开口，嗓音有些干涩。
“是的，陛下。”
场面无由地安静了一会，兰彻打了个手势，“现在，跟我走。”
骑士们听从命令全部转身，就这转过身的一瞬，兰彻洛德瞥见了缩在角落里的那两个孩子。准确地说，他只看到了那一双水蓝色的眼睛。圆圆的，毫无攻击性可言的，孩童的双眼，却有别于他见过的，任何耀眼的宝石与星辰。
只一眼，格洛斯的王，他再无法移开视线。
路易斯也看到他了，兰彻洛德，现如今明面上以利亚唯一的正统血脉。
他可真好看啊，路易斯抬头仰望，身在这落寞的野林，怎么会见过金丝笼里娇贵的孔雀。那一刻，他失去了仇恨的能力，只能拜服于这天赐良物。
丝毫不畏惧的对视，让兰彻双眼危险地眯起，他往那里跨了一步，路易斯感受到压迫回神，往后退了一步。但斯诺依旧挡在路易斯身前，站在原地不为所动，藏在身后的手慢慢抬起。
“啊！”那边一声响传来，埃默洛尔摔倒在地，一旁的骑士赶忙又把她扶起来。被这声音打扰，刚才绷紧的线被砸断。路易斯变回之前那个灰扑扑的小孩，耀眼的宝石又落满尘埃，万夜星辰黯淡无光。他垂着眼不敢与兰彻对视，变成了大街上随处可见的畏惧国王威严的顽童。
兰彻站了一会，最后还是回头，金棕色长袍在门外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是黑暗的德兰尼特不得一见的奇景。他长腿一迈，走出门坐上马车，离开了小镇。就像是梦一样，格洛斯的光芒照到了德兰尼特，也只是一瞬而已，过后便不再见。
但这却不仅仅是梦。
兰彻洛德带走了埃默洛尔，带走了驻守在这里的士兵，也带走了所有的粮食。
但他也留下了许多东西，比如，两百多具尸体。
这属于所有参与打斗的人，士兵也不例外。
他们的尸身，被随意丢弃在原本放食台的位置。
而他们的脑袋，则被整齐摆放在围墙上，脸朝内，眼珠子直勾勾地注视着小镇剩下的人，每天看着他们颤栗恐惧，每天看着他们苟延残喘，每天，每天。
之后一个月的时间，除了源源不断提供下来的建筑材料，再没有任何来自格洛斯的消息。
德兰尼特，再一次被抛弃了。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万夜星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