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之上》brethil

13、第十二章

　　“曰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湛沧平立于案前，手腕悬于纸上，正一笔一划极认真得誊写。
　　“我还以为你会写‘流水落花春去也’这类的东西。”湛凯风在他旁边说。
　　兴许是因为他的突然出声，湛沧平最后一笔的锋没有出好。湛沧平微微皱眉，手中狼毫悬停纸上，迟迟没有写下一个字。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湛沧平道，“细读总有一份悲凉之境。不是现在的我能写得好的。”
　　他顿了顿，语气一转道：“再说，我爱写什么就写什么。”湛沧平撇撇嘴，再废话我就在你脸上写。
　　湛凯风却不打算让他哥安静写字，道：“这些日子都没见到你，去哪里了？”
　　“迷雾山脉，和三哥一起。”湛沧平回答道。
　　湛凯风颇有些酸溜溜道：“我还以为你去冥界了。你和那个穆旋渊到底什么关系啊。”
　　“只是朋友关系。”湛沧平不胜其烦，索性搁下笔，“别瞎想。”
　　湛凯风道：“我也没见你对别的朋友这么好。上次景睿被蓝沁馨给从天界揍得跌到下界，你还在旁边笑。”
　　湛沧平认真道：“笑得是景琛，不是我。”人家那才叫亲兄弟，弟弟被打得那么惨哥哥却笑得那么欢。
　　“再说，我对穆旋渊好一点怎么了？他身世比较可怜，你也不准欺负他。”
　　湛凯风小声道：“我也没欺负过啊。”
　　湛沧平道：“哦。”
　　湛凯风适时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我们去‘深渊’玩吧。”
　　‘深渊’是一处很深很深的海沟，里面有很多发光的水母或小鱼，再往深走就只有漆黑寂静的海水了。在以前湛沧平和湛凯风经常去那边探险，但至今也没能有一次探到海沟的底。
　　他们的探险活动止于五千年前湛沧平的遇刺。
　　真是一处值得怀念的地方啊。湛沧平轻轻叹了口气，点点头。
　　这种时候，显然龙身比人身更加适合在海沟里穿梭。两条青龙一前一后游入深渊深处。
　　一只闪着光点的的水母游过他们身边，透明的身体里包裹着一条死去的小鱼。远处是长长的光带，那是由发光的磷虾串连起来的。看见有龙过来，它们也不怕，继续做自己该做的事，捕食、繁衍就是他们生来的使命。
　　“我记得我在这里埋过一枚牙齿，让我先找找。”湛凯风努力搜寻着岩缝。
　　龙成长过程中换下的牙和鳞片都是极有用的材料。龙族喜欢收集好自己的牙和鳞片，等成年之后用它们炼成本命法器。
　　湛沧平：“……掉了牙不好好收着你埋什么埋？”
　　湛凯风委屈：“这不是没人陪我玩就只好我自己自娱自乐了嘛。”自己藏好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玩找宝藏的游戏。
　　自万俟闲、湛沧平沉睡之后，唯二与他年龄相近的只有秋杜衡、秋杜若，可这两兄弟平日只喜欢玩九弟，不喜欢与九弟玩。
　　湛沧平不语，心里泛起一丝丝的愧疚。
　　半晌后，“你好了没？”
　　“没，再等等。”湛凯风应道，“我记得就埋在这只水母旁边的啊。”
　　湛沧平：“……”
　　湛凯风道：“我开玩笑的。”
　　又过了好一会，湛沧平已经无聊到在旁边吐泡泡了。
　　“找不到。”青龙沮丧得说道。
　　湛沧平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嘴里道：“既然是你的牙齿，不如用血亲秘法试试看。”
　　“哇！哥你好聪明。”湛凯风惊喜道，并凑过来亲昵地用龙角蹭蹭湛沧平背上的鳞片。
　　湛沧平：“……”并不觉得这算什么恭维。
　　湛凯风逼出一滴精血，用血脉间的联系寻找那枚丢失的牙齿。却发现灵犀的指引一直深入深渊深处。
　　湛沧平皱皱眉，道：“下去看看。”
　　再往下游，连生活在深海的生物们都不见了踪影。漆黑的海水包裹住他们，一片荒芜寂静。
　　“我记得我明明没有埋这么深啊。”湛凯风纳闷，指引仍然深入地下，那里是未知的黑暗世界。
　　“还下去吗？”湛沧平也没了主意，觉得这事蹊跷得很。
　　“再下去一段吧。”湛凯风硬着头皮道。
　　为了打破这里死一般的沉寂，兄弟俩边说着话边一道相携而下。
　　毫无预兆得，就像有一枚太阳落入海底，漆黑的海沟亮堂如白昼。
　　湛沧平和湛凯风心里均是一惊。
　　没等他们有所反应，光又迅速黯淡下去，这里很快又恢复了之前浓厚的黑暗。
　　湛沧平就在刚刚的一瞬已经看到光源来自下面深不见底的深渊，当机立断地潜下去。
　　“哥你等等……”湛凯风慢了一步，但也赶紧跟上。
　　路上，湛沧平一边飞快地下潜一边说道：“我想起了一个东西。”
　　湛凯风问：“什么？”
　　湛沧平回答道：“其瞑乃晦，其视乃明。”
　　“烛九阴？”湛凯风困惑道，“那我的牙呢？”
　　“烛九阴号称烛龙，却非我族类。虽不知他为何出现在了这里，但总不是专程为你的牙而来。”湛沧平半开玩笑说道。
　　“所以？”
　　“所以我们能拿回你的牙。”湛沧平加快速度，几乎是俯冲下去。
　　湛凯风暗暗咋舌，觉得他哥有时候真的很任性。
　　看见前面匍匐的黑影，他们忽然顿住了。这里距离深渊的底部还有不小的距离。只见一条巨大的似龙非龙的生物盘踞在这里，鳞片漆黑，口含火精，双目紧闭。
　　“牙齿呢？”湛沧平问。
　　湛凯风感受了一下冥冥中的牵引，道：“还在下面。”
　　湛沧平颇有些为难地看着烛龙巨大的身躯，他几乎满满当当得把深渊下去的路给堵住了。湛凯风比划了一下其中的缝隙，沮丧道：“不行，变成人身也过不去。”
　　“你好。”湛沧平朝烛九阴打招呼，“可以让个路吗？我们不是有意来打扰你，只是想来取回我们的东西。”
　　没有回应。
　　“他是不是睡着了？”湛凯风道。
　　湛沧平奇道：“刚刚不是还睁了睁眼吗。”
　　话音未落，烛九阴又一次睁开眼。骤然明亮的世界让湛凯风、湛沧平的眼睛出现了一瞬间的目盲，索性神识感应还在。
　　“小心！”湛凯风喊到。
　　湛沧平觉得有一道炽热扑面而来，烛九阴竟突然向他发起攻击！
　　湛凯风自己也不好受，烛九阴一边放出火精攻击湛沧平，一边伸出利爪朝他抓来。那爪子漆黑无光，也不知有没有剧毒在上面。
　　海沟内狭窄逼仄，湛沧平、湛凯风几乎避无可避。兄弟俩做好抵挡的姿势，准备先挡住这一波再反攻。意料之外，攻击迟迟未至。
　　烛九阴的攻击竟全部落空了。
　　祖龙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为他们挡去了全部的攻击。烛九阴不甘得发出一声怒吼，却被祖龙凌空一挥手拍入旁边的崖壁中。
　　看见烛九阴把崖壁砸出一个大坑，湛凯风嘴角一抽，这得多疼呐。
　　“你们。”祖龙发话了，“没事跑这里干嘛？”
　　“回陛下，我的牙丢了。”湛凯风道，神情语调皆是天真无邪的样子。
　　“我陪他来找牙……”湛沧平觉得这借口有些无厘头，却不得不顺着湛凯风的话来说。
　　祖龙：“……”
　　湛沧平、湛凯风和他沉默对视。
　　“回去之后，罚三天禁闭。”祖龙冷哼一声道。
　　这惩罚等于没有惩罚，兄弟俩答应得很快。
　　看着两条青龙离开了深渊，祖龙这才不紧不慢地反身回到烛九阴旁边。
　　“我只是和他们开个玩笑，没想真的杀了他们。”烛九阴没有张口，声音却传入祖龙的耳朵。
　　“你的话，我一句都不会信。”祖龙道，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烛九阴轻笑一声，嘲讽道：“这感情好，所有事情都是我做的，我该不被你信任，我该被你抛弃，我该一辈子被囚禁在这无名深渊之中。”
　　祖龙不语，闭上眼沉默地听着烛九阴的控诉：“而你，就什么都错都没有吗？”
　　“够了。”祖龙睁开他的金色双眸，眼底罕见得出现了愤怒，“我不想听这种事情。”
　　“你不想听，我就不说。”烛九□□，语气中甚至带了点委屈，“你看，我对你言听计从。那些我做过的事，难道不是你当时想去做的吗？”
　　祖龙真的愤怒了，黑发在海水中扬起，他的手上出现了一小团漩涡，里面蕴含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力量。
　　烛九阴不闪不避，就在原地等着祖龙的雷霆一击。
　　什么都没发生。
　　祖龙渐渐散去了手上的力量。“你好自为之。”他扔下这句话就走。
　　“等等。”烛九阴从背后叫住他，“这颗牙齿，我一时好玩拿的。你拿去还给那个孩子吧。”
　　祖龙有些不可置信的回头：“真的有牙齿？”
　　烛九阴无辜得眨眨眼，道：“你不能因为你自己不诚实就觉得那些孩子们也不诚实。他们可比你强多了。”
　　祖龙无视了他的前半句话，只应了后半句：“他们的确比我强。”
　　祖龙接过湛凯风的牙齿，一颗换下来的乳牙，却足有一人高，祖龙把它缩小到掌心上小小的一枚带走了。
　　祖龙走了，这次是真的走了，没有回头。烛九阴静静地待在深渊中，目送祖龙的背影。那双明亮如昼的眼睛里什么感情也看不出来。
　　……
　　湛沧平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沉默。湛凯风不解其意，也不敢开口说话，也一直沉默着回到了珊瑚海的海底龙宫中。
　　踏入龙宫，湛沧平几乎是迫不及待得拉着湛凯风去了湛凯风的寝殿。
　　看着湛沧平挥退所有侍从关紧寝殿大门，甚至连隔音禁制都布上了，湛凯风不解地问：“哥你干嘛？”
　　湛沧平盘腿坐在湛凯风那张大床上，神情严肃：“我好像发现了点什么。”
　　湛凯风摆出一副听八卦的样子问：“什么？”
　　“深渊。”湛沧平道，“它是因为没有名字才被我们直接叫做深渊的。”
　　湛凯风依旧疑惑：“所以呢？”
　　湛沧平不禁为弟弟的迟钝感到着急：“你就没觉得，它不是没有名字而是直接被叫做‘无名’吗？！”
　　湛凯风：“……！！！”
　　“那个无名深渊，有七成可能与‘无名之枪’有关。”湛沧平压低嗓音道。
　　“所以我们发现了这个大秘密，然后就要继续暗探深渊，找出‘无名之枪’？！”湛凯风兴奋道。
　　湛沧平一巴掌糊他头顶：“想什么呢。那是辅助的镇界神器，你也敢动？”
　　湛凯风哭丧着脸：“那你和我说这些干嘛？”
　　“也没什么。”湛沧平道，“炫耀一下我的洞察力。”毕竟除了祖龙还没有谁知道“无名之枪”在哪里。
　　湛凯风：“……”
　　“那烛九阴出现在那里是怎么回事？”湛凯风尤有些不甘，问道。
　　“大概是守护兽之类的吧。”湛沧平轻描淡写得就把烛九阴归类为了看门的这一类，若是被烛龙知道了准会跳脚。
　　哦，湛凯风认可了他哥的回答。
　　湛沧平又道：“这件事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不准说出去，听到没有。”
　　湛凯风点头：“嗯，我不说。”
　　天色渐沉，湛沧平索性就不回去了。伴着夜明珠的光亮，兄弟俩躺在一张床上抵足夜语。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子过了。

　　寝殿外，白君薇手提一盏琉璃宫灯，微笑地看着窗户里透出的莹莹光亮。
　　“看什么呢。”湛明绝在她身后为她披上一件披风。
　　“在看我们的儿子。”白君薇转向他，柔声道，“自从平儿醒了，凯风看上去快活了不少。”兄弟情深，这样挺好。
　　湛明绝替她整理了一下衣领，披风的领口边缘镶了一圈绒毛，衬着白君薇的脸愈发得小巧可爱，湛明绝凑近亲了一口。
　　老夫老妻了，白君薇对此不甚在意，连脸也没红。她用指尖点着湛明绝的额头，道：“你还没说话呢。”
　　“有什么好说的。”湛明绝笑道，“他们今天刚被陛下罚了三天禁闭，你还不知道吧。”
　　白君薇是真的不知道，忙问：“他们犯了什么事？”
　　湛明绝指了指自己的脸：“亲一下，我就说。”
　　白君薇哭笑不得，但也依言亲了湛明绝一下。
　　湛明绝满意了，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到处乱跑不小心跑去了什么禁地罢了。”
　　事实上祖龙的说辞很含糊，湛明绝也不清楚具体事情。但只看这种象征意义多于实际的惩罚，就猜到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儿。
　　“三天禁闭。”白君薇道，“禁闭可是要去思过崖的。”
　　“反正祖龙陛下也不查。”湛明绝握住她的手道，“就让他们在寝殿思过好了。”
　　白君薇“噗嗤”一笑。
　　湛明绝见逗乐了媳妇，心里也觉得欢喜。
　　寝殿里的絮语声还在继续，寝殿外湛明绝已经拉着白君薇走了。
　　夜还很漫长。
　　……
　　而在龙界大陆中央的宫殿内，祖龙坐在庭院中，借着月光看手里的一幅画。画里是月下梧桐之景，一只羽翼华美的七彩凤凰踏着梧桐枝朝天做飞翔之态，纤长绚丽的尾羽几乎铺满了整幅画卷。
　　若有凤凰族在此定会认出这七彩凤凰就是他们凤凰一族的始祖元凤，因为元凤是世上仅此一只的七彩凤凰，其余凤凰至多是五彩，更多的则是单色。
　　传说盘古开天之后从天地间孕育出了三千神魔，祖龙和元凤就是其中之二。
　　祖龙深深叹气，手指轻轻拂过画卷中的凤凰。
　　画卷右上角还有题字，用小楷誊写：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出静。谁见幽人独往来，飘渺孤鸿影。
　　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