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殿雪》秋水之畔

3、萧家有女初长成（3）

　　见连城沉思不语，碧沅上前来道，“昨儿我听前门小顺儿说，说那陈国皇子可是专程儿来求亲的，刚进城时的架势比翰皇出行还要华贵，听说带来许多的珍禽异兽，献给翰皇，据说有只雀儿，有一丈长，身上五光十色的，晃得的人眼都睁不开呢！”
　　碧沅的话正中连城心中所思，犹如块石子儿丢进连城波澜不惊的心里。古来多听说两国联姻，战败的往往靠女人去维系缓和关系，这联姻本也不稀奇，自高祖开国以来，历经四朝六代，联姻之事也不下数次，不过却多是与旧楚政治联姻，合纵为盟。时下却掉头与陈国联姻，却是少闻。这联姻的事儿，说来是求皇家女子，不过皇族之人哪舍得自家千金远嫁他国，一旦战事起，往往都是从此生离，几乎不复相见。故联姻多从臣子中选出年纪正好的女子，入宫候选，作为皇家的女子出嫁。想来今日颜表妹和两位姐姐的反常，该是与这联姻的事儿有关系。颜表妹年龄适当，若是当选，却是给家族争了大光。只是两位姐姐家中并无适婚亲眷，倒是奇怪，莫非自己亦是候选之人不成，想到此不由的呆住了。
　　碧沅见连城坐在桌前发呆，面色沉重，忙推连城道；“四小姐，您怎么了？”
　　连城忙回过神来应付道：“想是乏了吧，躺躺便好了。”
　　一连两日，连城的心神都压在联姻之事上，想着若是姐姐知道，必是不会瞒着的。可这两日除了遣绿云送来几样糕点，并未有什么事情，也许不过是自己的臆测罢了。虽说自己年龄适当，毕竟是罪臣之女，父亲尚是主战派，就算送只怕礼部那里也不允。毕竟是战败国，哪有将罪臣之女当做皇族子女联姻的。况姐姐也不想自己深入宫闱，况还是他国的深宫。想到此，连城方放下心来，不再惶惶终日。
　　这日，连城正倚在纱橱的躺椅上胡思，碧沅从外推门进来道：““回四小姐，绿云姐姐来了！”
　　连城忙起身，绿云却已进了屋，向连城施礼道：“绿云见过四小姐！”
　　这绿云乃是连曦身边的大丫鬟，从连曦嫁入王府便分在身边儿听差，大小事儿招呼的利利洒洒、周周全全，向来最为连曦倚重，况在病中多得其照顾，故见绿云施礼，连城忙上前扶起道：“绿云姐姐这般客气！”
　　绿云随势而起，笑而说道：“礼数却是不可少的。”
　　“不知绿云姐姐此来何事，碧沅，快上茶！”
　　“四小姐不忙，茶便不喝了。”绿云婉言推迟道，“也无什么要紧事，左不过是侧王妃让来传个话，请四小姐晚上去玉堂轩馆赴家宴！”
　　“家宴！”听到家宴两字倒让连城着实纳闷。虽说是王府常客，不过每日陪着姐姐在前堂吃饭，这家宴又是如何，不会是同那边王妃一同吧！遂婉拒道：“我并不是王府的人！”
　　“小姐多虑了，不过是王爷和侧王妃，王爷听说姑娘住在府上，说几年未见，请姑娘去见个面儿！”绿云解释道。
　　连城忙会意道：“那我晚起去便罢了！”
　　绿云会意含笑道：“话奴婢可带到了，便不打扰四小姐休息了。”说完，屈膝施礼去了。
　　一听王爷请吃饭，碧沅上前道：“姑娘好长时间未打扮，不知那些脂粉还怎样！”说着，便打开妆奁去瞧。隔着碧沅的身子，连城仔细端详起镜里的自己，略施粉黛，轻披素衣，确是好长日子未细细打扮了，不禁心意一动，从妆奁中捡起柄青玉梳子，挽过头发，细细梳了起来。
　　“你看看，都不中用了。”碧沅自顾自的言语道，“看来我还是去和绿云姐姐要些来吧，要不晚上可怎么见人！”
　　“不过是家宴，有什么可打扮的！平常便罢了！“连城将梳子放到桌子上，端起桌上的茶细细的喝了口道。二姐送来的茶倒是不错，透着股初春的淡然和清香，和着空气里甜腻腻的紫藤香气，氤氤氲氲浮现出曾经的过往。说来连城与王爷也三四年未见了，那时在王爷眼中连城尚是个小孩子，每次来王府，王爷总让她去和王妃的妹子柔荑郡主玩，也是一般大小的年龄，不过因着郡主的身份，连城往往只有受气的份。后来，许是王爷知道了，再来时便不强求她去同郡主玩耍了。现在想来，王爷也是为缓和姐姐与王妃的关系，不过那时连城不懂事，只觉着王爷不好。后来略微大了，父亲便不常允连城去王府了，印象中王爷温文尔雅，不知此去边关一年，可是有何不同了。
　　想着想着不觉的脸上发烫，忙嗔怪自己胡思乱想。抬头看时，碧沅早不在了，想来必去寻脂觅粉了。这鬼丫头，倒是比我还忙，连城随口道。
　　快到晚间时候，碧沅便早早催着连城打扮了。连城依顺的坐在妆镜前，由着碧沅给自己，描眉、梳头、穿衣，装扮的如同将出阁的新娘子。不由的颇感好笑道：“我又不是出嫁，画这么浓，粉都快掉饭里了，还怎么吃？”
　　“哪里是粉厚了，是小姐白皙。”碧沅调皮的说着，拿起桌上的一件芙蓉琉璃碎玉散在连城头上比划，看着不太好，又从盒子里捡起一柄海棠翠玉簪子比比，还是不好。
　　“好了，随便那么便罢了。”连城扭头笑着道。
　　“哎，首饰也没几样，时才也忘了！”碧沅微微蹙眉，看着镜子里的连城道。
　　“你呀，这首饰还少，你也知道，姐姐素净惯了，就是王爷有个赏赐，她也不惯拿来招人眼，那里就难看了。”说着随手拿起那件芙蓉琉璃碎玉钏儿插在发间，左右看看，不无责怪道：“这不挺好看的嘛。”
　　刚打扮停当，连曦便派绿云来请了，绿云上下打量下装扮停当的连城道：“这件衣服也只配你穿！”
　　“这是大小姐上月送来的，那会子看着好，不想着穿上更好看！”碧沅边替连城束着腰带，边叽咋个不停道。
　　“就数你嘴多！”连城笑着嗔怪，又向绿云问道：“绿云姐姐，是王爷到了吗？”
　　“还未，听说同四皇子九皇子去畅音阁听戏，尚未回来。”绿云恭敬答道。
　　“哦，那姐姐呢？”
　　“侧王妃今日去城外报恩寺上香，专程给小姐求了平安符，请小姐先过去。”绿云温婉柔顺的答道，想来以前在东府那边服侍惯了的，行事上温顺持重，不比碧沅尚是副小孩子秉性，做什么都张张惶惶的。
　　“哦，那便走吧！”连城伸手从碧沅手中接过帕子，随着绿云出了门。
　　连城所住的绿苑小筑乃是西花园的一处别馆，盖在后院，向来来往不多，故连曦才安顿连城留在这里养病，为着便是少人打扰，避人耳目。
　　出了院门，乃是一溜爬满蔷薇花的低矮花墙，穿过不远的沁芳桥，远远便看见一排气势巍峨的高楼，乃是这西花园待宴宾客的地方——玉晖阁。不过因后来西花园分给了连曦，玉晖阁便只成了重阳家宴的地方，平日少有人来。玉晖阁西面是一处临湖的碧柳拂堤，沿湖布着各色的太湖石，湖里遍植荷花，盛夏时节，最是纳凉避暑的好地方。在路过云梦清泽时，连城忽觉着对面少了些什么，细思量，方忆得是一叠子假山不见了，遂扭头向绿云问道，咦！怎么那叠子假山不见了，记得先年我还从那山石上跌下来过，山后有个藏身洞，夏日里最是凉爽的。
　　“是王爷让人去了的，说妨了子嗣。”绿云恭谨的答道。
　　连城轻轻哦了一声，想来姐姐嫁入王府已六年了，却一直未有身孕，也不知什么缘故，难道真是为那叠子山石？连城在心中自思道。连曦的婚事是当今西皇妃钦点的，那年端阳，连曦受命入宫陪伴西皇妃过端阳，西皇妃从众多女眷中一眼相中连曦，指给了当时尚是三皇子的景王。连曦本身不很情愿的，景王连曦也见过，风流倜傥一般的人物，况又是当朝皇子。可嫁人为侧，总非连曦所愿，且连曦从小清心寡欲，向不与人争执。可一旦入得王府，便身不由己，将来的王妃不知怎样，这一入王府首先就是一众妾侍。不过回绝是不能的了，只得顺了命。不过王爷对连曦倒是真心好，光眼前这一点上就可看得出，王爷对连曦却是真心。
　　去了玉堂轩馆，连曦正歪在椅子上翻书看，乃是庄子的《南华经》。这玉堂轩馆连城也来过多次，未见得如今日这般华丽，显见是翻新过的。见连城进了屋，连曦遂放下书，上下端详打量道：“我就想着让你穿这件，不想早起忘了，你倒穿了。”
　　“咱们是姐妹，自然心有灵犀。”连城笑着上前拉住姐姐的手，随她去到暖阁里。
　　“你呀，什么时候能改了这毛病，哪天嫁人了也这样！”连曦边走边说道。
　　“姐姐净拿我寻开心！”连城说着，将身靠在连曦的身上撒娇道。虽已到了及笄的年龄，可以前的习惯却总改不掉。记得小时在家，姐姐常将连城拥在怀里给她讲故事，及至姐姐出了阁，好久都未如此亲昵了。
　　暖阁的桌上摆着一瓶新插的玉兰花，指头粗细的花针还未盛开，只微微翘起些花瓣儿，却透着股子细细的清香。坐在榻上，连曦爱昵的摩挲着连城的脸。连城将头靠在姐姐身上，沉浸在淡淡清香的气息里，心里愿着时光能够停留下来，就这样依偎在姐姐怀里，不管世事沉浮，只愿现世安好便好。可惜这不过只是个简单愿望罢了。命运最是不公，对那些平凡无比的人尚且残忍，对连城等这种出身官宦、不受自身摆布的女子又怎能心慈手软，倘若连城是个男子还罢，还能够同着这无良的命运搏一搏。不想是个弱女子，只能任由自己在命运的波澜里四散漂流罢了！想到此连城不觉滴下泪来。
　　见连城面露泪痕，连曦忙关切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倒哭了。”
　　连城知自己失态，忙拿起帕子轻轻拭拭眼角，口中道：“哪里哭了，是姐姐身上香，和着花香味儿，熏了眼。”
　　“一天竟说瞎话。”连曦拿手指指连城的额头，含笑说道。
　　“我不过是感动，想着能一直这样陪在姐姐身边有多好。”
　　“傻丫头，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只怕到时姐姐想见你，你倒不愿见姐姐了，只愿天天同你那夫君在一生一世的了。”
　　“姐姐又捉弄我。”连城不好意思低下头道。
　　“你四月就及笄了，再过个一年半载也该嫁人了。姐姐今日去报恩寺上香，特为你求个护身符。”说着松开连城的手，从袖中掏出块羊脂白玉来，放到连城手中。
　　连城接过那块羊脂白玉，放在手心里细细端详，却是一支雕刻精细的比目双鱼玲珑佩，两只鱼雕刻精致，用红色丝线穿着，透着温润，煞是好看。
　　“真漂亮”连城高兴的说道。
　　“好看就戴上吧！”连曦见她高兴的样子也含笑道：“那静安师傅说你生辰是三月三，命里易犯桃花，佩这双鱼比目方好破的。”
　　连城笑着起身去镜前戴好，故意露出衣领外给连曦看。这时绿云进来回禀道：“回禀王妃，王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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