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夜鸣》亦疯

13、银龙罗刹劫 · 饕餮

　　靠近镇北城内城东南角，是镇北城中最热闹的一处所在；先不说近旁就是北境颇具规模的集市，其所在之处便是镇北城横贯东西南北主要通道的交汇之地。再加之镇北城本身的地理位置，说其是整个北境三城最热闹的地方也绝不为过，因此此处商铺林立，寸土寸金。贩夫走卒，官家公子，绿林侠客本就是随处可见；而如今镇北无脸女尸的消息走漏，便更是一派摩肩接踵，人声鼎沸的气象。
　　按说这样的地方一般不会有民宅，一来地段价高，二来实在是太过嘈杂。可偏偏就有人盘下了一小处街角，既不做生意，也少见人往来，立在这闹市之中显得颇为醒目。不过这也是三四年前的事情，起先有不少商贾大鳄前来高价购地，有的还颇有一些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可之后无一例外全都被挡了回去，或者不了了之；总之一直也没出什么乱子，成不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久而久之便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连带着少有进出的人，也从未引起过注意。
　　所以当三年前沈落阳第一次置身其中，望着满园的翠竹，觉得空气都清凉了几分的时候，想来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抵如此。
　　可如今，即使满眼的翠色也无法平息其内心的焦灼，但是他亦清楚，那个人，跟小风一样难以琢磨。
　　愈是如此，愈是不安。
　　棋逢对手，何尝不是两败俱伤？
　　面前的侍者不紧不慢地带着路，而跟在身后的沈落阳则在脑中一遍一遍地回想从半年前到现在‘那个人’对小风的态度。沈落阳曾一度以为自己与小风从两看相厌到君子之交是完全出于偶然，可如今看来，非也。
　　“沈捕头稍待，在下去通报。”那侍者稍稍頦首，朝后院的一处凉亭走去。
　　沈落阳几乎没有犹豫，不顾侍者阻挠抬脚便前往凉亭。
　　“沈捕头，不可…”
　　亭中人背对着来人的方向，似乎还阂着眼。衣着朴素，一副书香门第的读书人模样；然而坐姿却极为随便：跨坐在亭子的扶栏上，背靠柱子。
　　那人稍一摆手，侍者立刻住了嘴，低头退下。
　　沈落阳立即错步上前，看见亭中的石桌椅上堆满了书籍手卷，有的还散落在地；那人依旧微闭着眼，一脸嗜睡，哪里有半分读书人的样子。
　　沈落阳毫不客气，直接拂开了石椅上的杂物，坐了下来。
　　“落阳今日火气不小。”那人说话声音有些低沉，与其看上去刚刚而立之年的样貌有些不符。
　　沈落阳双目流光，开门见山：
　　“风亦清，为何要刻意将其卷入其中？”
　　那人依旧没有睁眼，声线里听不出一丝情绪：“落阳是以何种身份问的？是友人还是……下属？”
　　沈落阳嘴角一丝苦笑：“于你而言有区别？”
　　那人也将嘴角微微扬了扬：“没有。”
　　空气凝滞，只听见池中的鲤鱼冒出水面翻起的水花和不远处街角仿若隔世的嘈杂，一时觉得冷了几分。
　　“看来，”沈落阳站了起来，稍稍后退一步，极为恭敬地抱拳作揖，面色确是冰冷铁青：“从今日起，沈某应该改称城主大人为…‘何大人’了。”
　　那人睫毛微动，表情却无变化。
　　“沈某任职镇北，受命于城主…但与大理寺并无瓜葛！既然大人以大理寺少卿身份坐镇于此，那么何大人的命令，恕沈某无法执行。”
　　何远川依旧没有反应，只低沉的回了两个字：“请便。”
　　沈落阳转身便走。
　　“风亦清！”何远川豁然睁眼，语出突然，眸色漆黑泛起一丝狠戾；沈落阳闻言止步。
　　“此人于朝局甚有妨害。于友，何某言尽于此。”

　　盛夏之初，空气里已经依稀有些灼热之气，但是清晨的阳光倒并不刺眼，斑斑勃勃地撒向林间，一片暖洋洋的细碎金色。
　　祁松河流经村口，在汇入齐兰县之前急转向南，浸入了落云山脉的山川水脉之中，留下一小片林中滩涂隐在如墨翠色里。四下无人，一个年华豆蔻的少女正光着一双白皙粉嫩的小脚，正蹲在水边盥洗衣物，嘴里还小声地哼着曲子。
　　滩石微暖，少女粉嫩的两颊微红，鬓边沁出了一层细汗，她抬手擦了擦汗，正巧透过树丛望见村口方向走来的两个修长身影，不由得又是一阵脸红心跳，一边往枝叶密集处隐了隐身子，眼睛却没有离开村口的方向。
　　一个身形纤细，长相清秀如画，若是穿上长衫，摇上扇子必是倾倒万千的出尘才子；另一个身形修长结实匀称，长相俊朗非常，若是着上一身劲装，配上长剑必是踪迹飘渺的公子侠客...只可惜...少女暗暗叹了口气，前者眉目冰霜，似是难以接近；后者畏首畏尾，颇像心智不全。

　　“阿沉，你带我去那些不食鱼的人家去拜访一下可好？”那书生公子将双眼一眯，笑起来竟有些狡黠的模样。
　　谁知那“阿沉”闻言脸色立时变得有些难看：“小风跟我去山上吧，村里着实无半点趣味，而且...而且他们见了阿沉，向来都是要打骂的。”说着还有些委屈神色，明明比身边人高出半头，却似个孩子似地垂着脑袋。
　　“那...”小风依旧一脸笑意，“阿沉若是帮我，以后季伯的鱼塘随你家阿狗捕食，如何？”
　　“真的？”阿沉一脸天真。
　　“嗯。”小风一脸坏笑。
　　那阿沉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复抬起头，似是下了一番决心：“好！”
　　见那两人不紧不慢进了村，一个纤细的身影才从树林里慢慢挪了出来，心下一阵慌乱。
　　二丫头在山莲村长大，家中世代都是淳朴勤恳的渔民，所谓靠水吃水，她也记得小时候爹爹时不时会从捕来的鱼里挑上几条，让娘炖给她吃；娘亲手艺极好，加之山莲村水质清冽，鱼肉鲜美，记忆中的味道如今想起来似乎还能在唇齿间流连。那时的山莲村也不像现在这般热闹，人不多，村中谁是谁，人人都认得。二丫头曾经以为，也许她会像她娘一样，一辈子也不会离开村子了。
　　然而世事无常。
　　三年前，她娘离开了村子再也没回来。
　　她也因大火迁村离开了村子，回来之后却是一切都变了。
　　二丫头只道是爹爹过于思念娘亲的缘故，性子阴沉了不少，吃鱼也成了禁忌。却是此时才知，渔村里竟也有好些跟她家一样的人。
　　难道都失了至亲之人？
　　少女的视线有些模糊。她怔怔地望着那两人消失的方向，脚不自觉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