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白-破阵》秦惠文王嬴驷

30、月出

　　章三十月出

　　“还要买？”阿行为难地摸了摸钱袋，“小白，你不会是想要花光我们的钱来报复爷爷吧？”
　　“不错。”白毅此时正在摆弄一盆花，他的手里已经沾满了泥土，但却毫不在意。
　　“什么呀，”阿行知道白毅在跟自己开玩笑，这是相当稀奇的事，于是她觉得有点儿开心，将自己钱袋里的金铢一枚枚排开放在桌上，“想要花光我的钱，你买一包烟草就能做到啦，想要花光爷爷的钱，那可不容易。”
　　“能供养起千人以上的军备，确实不是一般的财大气粗。”白毅取了一块布巾将手上的泥土擦了擦，又执了水壶浇水，他栽的只是一般的山菊花，他从街边的花农那里将一整株移栽过来，这棵山菊花的枝叶上还托着数十颗白色的花骨朵，虽然在此地可能不过是停留一两日，他仍然不肯放弃莳花弄草的爱好。
　　白毅停手，继续对阿行说：“虽说令祖父堪称豪富，不过白某向来很会花钱，听人说我曾经在和一个朋友连一个银毫的花销都要精打细算的时候，却在一个午后就花了足足一百金铢，那是我们俩半年的花销。”
　　“吓，”阿行将桌上的金铢一把团起，想了想还是没有统统装进钱袋里，“我可没有一百金铢给你花，就十个金铢，买一袋烟草就行了，不告诉爷爷。”
　　白毅看着她，伸指从桌上那一小堆金银里夹出一个银毫：“不用十个金铢，就一个银毫吧。”
　　阿行觉得好容易抠下的零花钱要保住了，笑得眯起了眼：“为什么呀？”
　　白毅将双手浸入了铜盆里，开始仔细地洗手：“多了我怕还不起。”

　　阿行虽然觉得奇怪，但还是依了白毅——他们之前一趟到街上已经花光了今日的钱。陆老先生虽然不怎么露面，但连续几日给的金铢都刚够在当地买一整袋的宁州云木烟草，一个子儿也不多，阿行虽然觉得自家爷爷有些吝啬，但提防着被祖孙俩供着的这尊大佛花光钱还是有些必要的。今日白毅刚从铺子里回来便要再去买烟草，着实吓得小姑娘不轻，能从自己的零花钱里给出十个金铢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不想白毅只要一个银毫，她自然就显得大方起来。
　　“这烟可呛啦，”阿行嫌弃地将一袋子烟草递给白毅，有些为难地开口，“这是越州乡下人才抽的烟草，一个银毫这么一大包，要来做什么？小息恐怕也看不上，不如再买一包云木烟草？我请了。”
　　“是啊，小小姐说得是，小店在这城里算得上只此一家，虽然没有您说的什么云木烟草了，但其他的货也是物美价廉啊，你看这种晋北本地产的烟草，熏了花香进去，抽起来完全不带烟味的，小小姐这样水灵的姑娘，用起来最好。”烟草铺里的伙计对着两人连连点头，不久前这小姑娘还花了五十金铢买了一大袋宁州云木烟草，对于这间小店来说是难得的大生意，伙计虽然已经记不分明，但多年的直觉仍旧让他忍不住就想攀住这一位大主顾，哪里想到这姑娘看了半天却只买了一包劣质的烟草，他赶紧上前推销，说得天花乱坠。
　　“就这个吧。”白毅掏出一枚银毫递了过去，伙计接过钱，才发现自己浪费口水推销错了人。
　　阿行拽了白毅离开，笑嘻嘻地在那伙计肩膀并额头上拍了几下，两人走了几步回头，就见那个方才还在滔滔不绝的伙计拿着银毫四处张望，脸上是止不住的疑惑。
　　他们所住的客栈不远，两人不一会儿便回到白毅的房间里，白毅随口问道：“手上藏着药？”
　　“一点点药再加一点点秘术，”小姑娘冲白毅伸出十根手指，“小白想学吗，我教你啊。”
　　白毅笑着摇头，此时藏在床底下的小白狗儿探出一颗小脑袋，它从床底爬出来，慢悠悠地爬到白毅脚边，目光炯炯地盯着两人，阿行看见了它，突然生起气来，将小狗一脚踢开。
　　“何必与它生气。”白毅将小狗拎起，抖了抖，放在肩膀上，小家伙立刻牢牢抓住白毅的肩膀，眼里泛起了泫然欲泣的水光。
　　阿行张了张口，终于没说什么。

　　“依将军的布置，我去查了这些地方，结果发现有几处城镇的烟草铺子中，确实有价值几十到上百金铢的烟草买卖有蹊跷。”谢圭进门后连喝了两杯凉茶，方才顾得上说话。
　　“哦？说来看看。”息衍负手站在屋内，他面前的墙上，挂了一幅更加精细的晋北国全图，其上以不同的颜色标注了几个地方。
　　“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谢圭上前指了几处地方，“我们派人查了方圆两百里内所有的城镇，探马回报，这几个地方每一处的烟草铺子里，最为名贵的云木烟草都买光了，但掌柜们和当值的伙计们都记不起买家的模样，只是多出的钱款与消失的货物价值正好对得上。”
　　“云木烟草价格不低，店家的记性再坏，也不会坏到这个程度，”息衍执笔将谢圭方才所说的几个地方以新的颜色点上，地图上顿时显得色彩斑斓起来，“他要告诉我什么？”
　　“这些是尸乱之地，”息衍在笔上蘸饱浓墨，他开始在巨大的地图上画线，“这些是他买云木烟草的地方。”
　　息衍在图纸上画的极快，谢圭静静看去，只见他以笔墨为器，在双手随意挥洒间，墨迹仿佛是化作了一支黑色的军队，跨越了地图上的山河平原，只这么轻轻数下的笔画勾勒，那些原本看起来颇为凌乱的色彩斑点，就被黑线连成了一片，仿佛在他的笔下臣服。
　　“发生过尸乱的几处地方，与白将军可能出现的这些地方互相勾连，”谢圭看向地图，发现所有笔画都隐约指向了一个方向，“是要通向那里？擎梁山脉边缘的一个巨谷？”
　　“还不一定，”息衍摇头，略一抖手，笔画在原先的方向之外，又分出一条线转向了另外一处，“这还是我当初跟他学的——有两个方向，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两个时辰后，谢圭又带来了另一条消息，说是在八十里之外的某个以风光闻名的小城里，又发现了一笔极为蹊跷的烟草买卖，有神秘的客人买了此店中的云木烟草，事后伙计同样是将交易的过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还有一件事，这次那位神秘的客人在买了一包云木烟草之后，大概又买了一袋产自越州的劣烟，当值的伙计也同样是记不清，其中怕有深意。”
　　息衍却在听到那种烟草的名字后就带了笑意：“这种东西可不单单是什么烟草，民间医馆也常用来入药，可以合成提神的药丸，白毅当初给我抄的那张医方里，还抓了三钱。”
　　谢圭欣喜道：“这么说来，果然是将军之前怀疑过的那家医馆？”
　　息衍道：“不错。你迅速传令息辕，让他将秋叶城内的陆家医馆掘地三尺，做得隐秘些，这医馆当日的大火生的蹊跷，想来是内中另有乾坤。我之前没动手，一来是万一搞错了打草惊蛇，二来则是只要白毅尚在他们手中，小舟便不会有危险——白毅买了好几次烟草，却直到这一次才给我发出这种信号，想来自有他的道理。”
　　“白将军所谋之事，谢圭看来，必是为了将尽量多的地点传给将军，以供将军确定最后的方位，他若先发了这种讯号，我们迅速行动救出小舟，对方行止诡秘，不知有什么隐藏的手段，怕是会立刻知晓，他便不能与将军自如传信了，”谢圭感叹道，“明知这样一来也许就马上能救出小舟公主，他还是能忍到现在，白将军心思之坚忍，谢某自愧不如。”
　　息衍道：“……你自然比不上他，无论是折腾起我来，还是折腾起自己，他都堪称天下第一。”
　　谢圭被噎了一句，也说不上什么话，又听息衍道：“如今对方的注意力应该都在白毅身上，我们固然不知那个姓陆的要如何布置，但也别浪费了这样的局面——你将这边的几个秘术师也一道派过去配合息辕，如今知道了藏匿的地点，在秋叶城里就是敌明我暗，尽快去做吧，这里就交给我了。”
　　谢圭得令而去，息衍执笔在地图上再添一笔，图上的线条仿佛瞬间如须发怒张，全都指向了一个方向。
　　“越来越近了。”息衍轻抚着剑柄低叹。
　　与那些疯子的阴谋越来越近，也与白毅越来越近了。
　　息衍想他与白毅两个人，曾经决绝地告别相濡以沫的过去，在理想的道路上与彼此愈行愈远，他们中的一人要以摧枯拉朽之势摧毁这个大厦将倾的皇朝，而另一人呢，他将所有的横行无忌收起，只身走进旧时代的樊笼。
　　“君看我之冢，上有草荒寒。”那是从前的白毅对息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唱给他自己的挽歌。

　　两人之间，汉之广矣，不可泳思。
　　而在时过境迁的如今，又一次被分开的两人，反倒是，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