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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知秋 ...

  •   章二十九知秋

      他想此时大概在下雨。
      这一次白毅知道自己正骑在马上,雨水濛濛如雾,天地间的一切都看不分明,往前还是往后,往左还是往右,他不知道,也许往前一步就是万丈深渊,然后他就会摔回到自己床上醒过来,但也许可能会走进更深的迷雾里。
      没必要多想,白毅在梦里对自己说,他拍拍坐骑的脖子,示意它驮着自己随意走走。
      就在他的手触摸上那洁白的马鬃之时,为雨雾遮掩了身影的马儿也露出了全貌,它身量很高,通体雪白,通人性的双眼里透着莫名安定的神色。
      这是白秋练,白毅的心中为巨大的喜悦与痛楚填满,他俯下身去,在白马的颈间轻轻蹭了蹭,白马的鬃毛柔顺如鸦羽,马儿转头,也在他脸上蹭了蹭。白毅心如明镜,却又忍不住想要忘记这其实是在梦中,直到他看见了自己埋进马鬃里的双手,干净整洁,皮肤上透着少年人独有的光泽。
      白毅忍不住感慨,不想在梦中他竟已回到了少年时。
      走啊,白秋练。
      白秋练轻抬四蹄,白毅在这样的梦里自然没有丝毫实在的触感,可是他知道白秋练在驮着他奔走,马蹄声喑哑,却都在他心里响起,白马驮着少年人,走在秋天雨蒙蒙的清江里……对的,这里是清江里,深秋的杨柳被秋雨一浸,本该是深绿色的,但这时候却显出一些欢快的鹅黄色,没有关系,这是在梦里,白毅对少年时的自己说。
      白秋练驮着他几步就跑出了清江里,他也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他又觉得自己好像是忘了带东西了,想要回头却终于没有回头,没有关系,到天启再买吧。
      他这样一想,脚下的路便是随之一变,天启城那巍峨的城门顿时在眼前掠过,白马轻飘飘跑过半尺桥……半尺桥当然不是只有半尺宽,而是说护城河的水永远也漫不过桥下半尺……想这个做什么?
      白毅晃了晃头,觉得头有点儿晕。
      他忘记自己在何时下了马,牵着白秋练走在热闹的集市上。他穿过无数人的影子,看见了各色铺子上那些琳琅满目的珍玩、乐器和古董,但他知道,那些都不是他要找的东西,梦里天启城的大街一如记忆中的拥挤,他的身边却依旧是空旷的,摩肩擦踵的游人不会走近他。
      白毅低声叹一口气,他抚摸着白秋练,发现自己的双手突然又变得坚硬有力,如同铁铸。白毅抬头望望天际,发现这条大街突然自上而下地为水光笼罩,整个天地似乎都在震荡,犹如玉山倾倒,将一切翻搅成碎片,他的耳边出现了低沉的呢喃声,有人在柔声慢语地劝说他继续向前走。
      就在此时,一阵尖鸣声突然响起,这声音令人难忍,仿佛将牵丝拉线的嗡鸣声放大了无数遍,又夹杂着噪杂的叮叮当当的响声,这股声音不容抵抗地钻进他的脑海里,带着突如其来的剧烈头痛。

      “小白今天醒得有些晚,”阿行将手掌在白毅面前晃了晃,“怎么还是不高兴啊。”
      白毅道:“没有。”
      “又骗人啦,”阿行笑得狡猾,“你要怎样才高兴呢?我告诉你爷爷的事好不好,你想知道吧?”
      白毅翻了个身,面向墙壁:“阿行,去帮我买些烟叶吧,上好的宁州云木烟草,有多少要多少。”
      阿行跳起来:“小白你真是过分,抽烟可不好。而且听说那个东西很贵呀,我哪里有钱买!”
      白毅平静道:“去管你爷爷支些钱吧,我有个朋友,生平只喜欢这些东西,我答应过要给他买宁州的烟草……你若是帮了我这个忙,下回你施术的时候,我会放松一些。”
      阿行瞬间变了脸色,不一会儿却又笑嘻嘻道:“都被你知道啦?你要使什么诡计呢,我可不会饶过你?”
      白毅起身揉着额角,有些疲惫地笑:“你没有那么一个人,即使自己死了,也想给他留些东西么?”
      阿行低头想了想,而后抬头,认真地摇摇头,眼睛里透出一些哀戚来:“我没有。”
      “我有,”白毅顿了顿,又对阿行道,“而且,我有事请托你。”
      白毅的神色很认真,让人几乎说不出拒绝的话,于是阿行忍不住点了点头:“你说。”
      白毅道:“我虽还不清楚你祖孙二人所为何事,但城北大营与锁庭山寨中的情景我是亲眼所见,我的命运如何,已能猜出大概了。若我真的步上他们的后尘,那便劳烦阿行你,将那些烟草转交与他,我与他相交三十年,从来是言出必践。”
      阿行踌躇起来,她突然不知该怎样去面对一个这样清醒冷静的白毅,她想自己还是喜欢那个蒙昧无知的小白,不爱说话也不会生气,只是在医馆里抄抄医方也是好的。
      “照他说的办,”陆老先生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那把苍老的嗓子在此时显得爽朗又豪气,“白大将军有令,焉敢不从?”

      息衍面前摊着一张地图,是谢圭两日前从一名行商那里得来的,这地图制作得相当精细,将秋叶城周遭,东起销金河一线,西到擎梁山脉的大部囊括了进去,大如秋叶山城,小到千人左右的城镇都在其上一一注明。
      谢子侯道:“根据今日斥候传来的消息,果然发现了三处有过小规模尸乱的地方。这些尸乱均是在一年内莫名而起,莫名而歇,也没有造成太大的伤亡,故而当地官府也就顺势隐而不报,秋叶城也没有收到消息。这三起尸乱虽然规模远远不如秋叶城北大营和锁庭山两处,但依我想来,绝不会是毫无关系。”
      息衍以烟杆在地图上标注的那三处地方指了指,又将秋叶城至锁庭山联结起来,仍然没什么太清晰的头绪,于是道:“恩。”
      谢圭道:“两日前将军说白将军会有消息传来,谢圭愚钝,仍然看不出会是什么样的消息。”
      息衍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发现尸乱的几处地方,必然会有些不寻常,人先不要召回来,在那里继续查看,试试看能否起出什么东西来。”
      谢圭松了口气,如释重负:“还以为将军一如既往的神机妙算,我这俗人啊,又要被耻笑了。”
      息衍闻言,笑着抽了口烟:“你也别说玩笑话了,我们的斥候网已经将各处交通要道监视,尤其关注那些偏僻的小道和村镇,却仍是毫无所获。想来他们必定是大隐隐于市了,你多带些人去查,他总能想法子给我,除非他……”
      息衍一抖手,摸到了袖袋里软硬相间的一角,那里藏着他在锁庭山带下来的那包云木烟草,这些天一直没舍得抽。此时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去注意两百里之内的城镇,一个接一个去查,尤其售卖箜篌箫管、珍奇花草之类店铺的买进售出,还有,售卖烟草的店铺,也要细细地查,看是否有什么奇特之处。若是近日里有比较大宗又查不出来去的买卖,就立刻回来报我。”
      谢圭点头:“附近除了秋叶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市镇,此类店铺不会太多,想必不会太难,我马上就去布置。”
      掀帘而出的时候,谢圭回头对息衍道:“将军可还记得清冶湖上那幢房子,我来的时候曾经顺路去过,大概是战乱初起时被征用,据说先后被秋氏的后人和当地的府令居住,其后久无人管,如今已经塌了。”
      “知道了。”息衍愣了一下,随之淡淡应了一声,谢圭见他久未再说话,便低叹一声离去了。
      谢圭走后,息衍沉默良久,又摸了摸藏在身上的宁州云木烟草,他将那包烟草取出,将烟锅子里还没燃尽的烟草磕掉,而后珍而重之地解开布囊,从中取了一些烟叶碾碎了填在烟锅里。
      他将烟草重新点燃,把烟杆子送到嘴边,重重地吸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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