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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着急 ...

  •   宝馨站在京城六月的阳光下,晒得浑身滚烫。

      北京说在北方,可夏日里头没有半点清凉。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压的人灰头土脸,汗如雨下。

      安乐堂之外是一条狭窄逼仄的胡同。她垫着脚站在门口张望,眼里漏出几分着急。

      这会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阳光直喇喇的照下来,叫人连个遮挡都不好找。人站在太阳底下,晒得眼前白晃晃的。

      正着急的时候,终于胡同的那边,出现一抹青色的瘦弱身影。在这个能把人热的一窍升天的热浪里,这一抹青色顿时叫宝馨的双眼倏地一亮。

      她朝门内迅速张望了一下,然后急急忙忙走出去。

      穿着内侍青袍,头戴纱帽的小太监见着她脸上堆满了笑,而后腰稳稳当当弯下来,“给徐姐姐问好~”

      “好、好!”宝馨伸手就去捞面前的赵小六儿,“六儿,事办妥了没?”

      赵小六儿生的活似个猴精,明明十二三岁,却身量矮小。一张脸上五官险些都挤在了一块,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个猴儿。

      他听宝馨这话,哟嚯的叫出了声,“冯爷爷亲自吩咐小的事,哪里有办不成的?”说着,赵小六儿伸手入袖筒,掏出了一只荷包来,“徐姐姐,这是在内市里卖得来的钱,你点点数?”

      宝馨接过,手指捏了捏。比预想里头的稍微少了点,她心里头和明镜似得。宫里头这群太监,下头没了□□,就越发的贪财,拜托他们办事儿,除非是对食,不然哪怕是只鸟儿,他们都要拔几根毛。

      之后自己少不得要和他们打交道,只能暂时忍下了。

      “六儿你办事,我放心。”宝馨采选自江南,进宫的时候,被尚宫和老宫人们调~教过,官话说的差不离,不过私下说话的时候,还是容易露出点乡音来。

      赵小六呀了一声,“徐姐姐,你还有甚么话要小的带给冯爷爷吗?”

      这话一棍子就戳在她的心窝子上,宝馨咬住嘴唇,漂亮的眼睛里积蓄起一阵水雾,她生的美,杏眼桃腮,肌肤白皙,似乎只要拿指甲一掐就能冒出水来。端端的是江南美人样儿。

      赵小六儿虽然是个太监,下头没了个物件,也不妨碍他怜香惜玉,他们这些太监,恰好因为没了那个东西,所以对这些宫女们的美貌越发的敏感。

      赵小六看她红了眼,不由得腰躬的更低,“徐姐姐别哭啊。”

      “原本冯哥哥救了我,我也该知足。”宝馨紧紧攥住荷包,“可是我在安乐堂都呆了一段时间了。这宫里的规矩,被发落到这里的宫人要是没有被赦免,就要送到浣衣局去。我这……”

      宝馨想到这里,不由得小声啜泣起来。

      美人儿哭泣,不必嚎啕顿足,几滴眼泪和软软的轻泣,哪怕郎心似铁也能化作绕指柔。赵小六儿慌了神,“姐姐别哭啊,这话我一定带到冯爷爷那里,到时候一定化险为夷!”

      宝馨手里攥着衣袖擦着眼角,听了他这话,勉为其难放下手来,露出微红的眼睛,“那就多谢你了。”

      “给姐姐办事,哪里能用谢呢。只求姐姐能在冯爷面前美言几句。”赵小六儿人小肚子里头的机灵不少,见着宝馨停了泪,立刻笑嘻嘻了。

      宝馨和赵小六儿说了几句话之后,也没多留他,直接让他快些回去。

      瞧着赵小六消失在胡同的另外一边,宝馨提起裙子赶紧往里头走。

      安乐堂名为安乐,其实是太监和宫女们的半个葬身之地,太监宫女们病了或者是被主子们罚了打了,就会发配到安乐堂来。若是死了,直接拉到净乐堂一把火烧了,不过就算命好没被主子们打死,下场也不好。

      要是没有赦免,就算活下一条命,也得去浣衣局。宫女们提起浣衣局,人人变色,那地方,只消两三个月,就能把人给折磨死。

      宝馨心里好似有火烧,她脚下走的越发快了。

      安乐堂里死气沉沉,除去外头看门的几个太监之外,几乎没有见到多少人出来走动。

      她走回自己住的屋子,脚跨进去,就听到人欢喜的叫,“你回来了?”

      床上的年少宫女见着宝馨进来,马上穿好鞋下来,宝馨把荷包拿出来,倒出一半来给她。那个少年宫女名叫杏兰,和她一样,也是被伺候的主子给打了一顿丢到这里来。那会她的伤势稍微好了些,见着被抬来的杏兰奄奄一息,动了恻隐之心,从自己的药里匀出来一些给她,救了她一命,从此之后,两人的交情就这么结下来了。

      杏兰接过来,数了数,惊喜道,“还是你有门路!以前在咸安宫当差的时候,把做好了的东西交给那些阉人,带回来的就几个子儿,还说只值当这几个钱。”杏兰说着,喜滋滋的把钱收到怀里,按住就往床边上推。

      照着宫规,宫里头每月初四,宫门大开,各宫这一月下来积攒的所有秽物弃物,统统要运出去。

      每月的这个时候,从御马监一路到北海东那都是出来买卖东西的地摊儿。既然在御马监那里,自然归御马监管,太监们势利眼,见着是御马监的人,也不敢砍价砍的太狠。

      “馨姐儿辛苦了,我去给你打点水洗把脸。”说着,杏兰从脸盆架子上拿起铜盆就往外头走。

      杏兰一走,屋子里头就剩下宝馨一个人。宝馨坐在床上,把荷包里头剩下来的钱给倒出来,仔仔细细数了几回,从褥子下翻出一个钱袋来,小心翼翼的把钱都给倒到那个袋子里头。捏捏钱袋,她这心里才算是有点儿着落。

      进宫的时候,她身上穿的,手里带的,都被尚宫局的人给一块剥了。说是进宫之后,宫女们的一切用度都会有尚宫局来发。

      真是信了那群老尚宫的邪!

      进宫之后,宝馨发现,这宫里也是处处要钱,尚宫局照着规矩发的那些东西还不够嚼用的。要是想要别的,那就得用钱。

      宝馨攥紧钱袋,放在耳边轻轻一摇,听到里头的铜钱发出哐当的声音,脸上这才露出一丝笑。

      外头杏兰已经打了一盆水进来了,宝馨马上把钱袋给塞回褥子下头,伸手把裙子给整理整齐。

      杏兰抽过架子上的脸巾泡在水里,浸泡过那么一回,才捞起来将水给绞到七八分干。递给宝馨擦脸。

      宝馨把头上戴着的帽子脱下来,顿时里头闷着的汗水沿着额头留下来。宫女们都要戴这种纱帽,以前不觉得难受,可是到了夏季,就闷出一头汗了。

      “来,擦擦。”

      宝馨接过递来的脸巾,把头脸上密密的汗珠给擦干净。井水冰凉,脸巾贴在脸上,凉意沁入肌肤,积在心底的烦躁不安越被这丝丝凉意给安抚下来。

      殷红的樱桃小口张了张,喉咙里头半是叹息半是爽快之后的呻~吟。

      杏兰坐宝馨身边,“怎么样,那事有着落了没?”

      杏兰不说还好,一说,宝馨原本放松享受凉爽的脸顿时垮塌下去,露出个苦相来,“没呢。”

      杏兰沉吟一二,“要我说,那群家伙,不见兔子不撒鹰。不给他们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恐怕不会答应。”说着,她伸手捅了捅宝馨后腰,“要不你使使力气,和他结个对食儿。”

      宝馨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没有立刻答话。杏兰还以为她不愿意,不由得急了,“傻妞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再说了,当初冯公公能在坤宁宫那里头把你给捞出来,救命之恩,以身相报又没甚么大不了,难不成你还真想到浣衣局给那些太监洗衣裳啊?”

      “怎么可能!”宝馨跳起来,脸上通红,“进了那地儿,还能活命吗?”

      杏兰被她这么一吓,险些魂都被她给吓出来,“那你知道还不赶紧的?”

      说着,她恨铁不成钢的一把攥住她,“你瞧瞧,多好的机会!御马监呢!多少太监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能进去的,那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还怕没有前程?和冯公公结了对食儿,别说能把眼下这事儿办妥当了,就算将来,他发达了,你里子面子都有了。”

      宝馨苦着一张脸,说不出话来。

      杏兰嘴里的冯公公就是冯怀,冯怀的爹和宝馨的那个便宜爹是世交,两家关系不错,冯怀本人也比宝馨大上几岁,两个还曾经做了一段时间的玩伴,差点就定了娃娃亲。之所以说差点儿,是因为冯怀的爹才提出来没多久,就得了急病没了。

      冯怀家里没了当家人,那些个族人垂涎冯父留下来的遗产,逼迫孤儿寡母闹出不少闹剧来。后来她听说冯怀把家里田地卖给了族人,从此以后和他母亲一块儿没了消息。

      没想到再见到却是在尚方局的暗房里头。

      她那会入宫满一年,那些尚宫和老宫人见着她规矩学的快,又和别的宫人不同,知文识字,便把她分派到了坤宁宫当差。

      宫女们都是这样,进宫之后学规矩,规矩学好之后,再分派到各宫里头当差。

      只是宝馨那会想要的是做女官,做女官比做宫女好太多了,不仅仅是吃穿用度,而且地位也比宫女高。
      最重要的是,女官们可以被放出宫的几率远远大过宫女。这个是当年开国之时太*祖留下来的规矩,说是女官们到了一定年岁可以放归回家,但是宫女就没有这个待遇了。

      而做女官的首要条件,就是必须要精通各种经典,甚至倒背如流。
      女官们一般是另外采选,和宫人们区分开来。但是也给宫女们留了一条路,宫女们想要做女官就先去内书堂读书,参加尚宫局的考试,从女秀才慢慢升上去。

      宝馨的便宜爹生前是个千户,不过家里穷的哐当响,没那个闲钱给她请先生。在家里的时候还需装模作样,到了宫里完全不必遮遮掩掩。

      别的宫人嫌弃读书苦读书累,就她一个上内书堂上的最勤快,很快就和同期进宫的宫人们拉开了距离。带她的尚宫见她如此勤奋聪慧,私下也偷偷给她开小灶。

      谁知没等到尚宫局的考试,反而等到前往坤宁宫的调令。

      宝馨记得那个一直照顾她的陈尚宫叹了又叹,最后谆谆叮嘱到了坤宁宫一定要谨小慎微,不能有半点差池。

      结果在皇后身边伺候的第一天,她就明白陈尚宫话语里的深意。

      本来新来的宫女还不能到皇后娘娘面前伺候,只能站在外头做些洁扫的活计,结果那天她就得了给皇后奉茶的差事。

      别人可能欣喜若狂,可宝馨第一感觉就是不对。给皇后奉茶,少说也要在那些资历深厚的老宫人手底下磨练个一年半载,怎么会贸贸然就叫她上了?当她小心翼翼给皇后奉上茶的时候,只见着宝座上坐着个大红百子衣的女人,伸手接过她奉上的茶,那身着百子衣的女人端着茶碗,看了她一眼,直接重重把手里的茶碗往桌上一搁。

      她记得皇后用的劲儿很大,里头的茶水泼了出来。

      “拖出去。”

      她被拖到尚方局的暗房里头,两个太监按住她打板子,板子打在肉上啪啪作响。那日行刑的太监没给她口里塞东西,打的受不了了,她拼尽全力喊了一声妈呀。就是那一句,引来了冯怀。

      那会她已经被打的半死了,只觉得有人捏起了她下巴,抬起她脸仔细看,旋即听得耳边有个如同珠玉的声音道,“见着怪可怜的,这段日子坤宁宫那边没了好几个了,今个松松手看在我薄面上,就当做回善事,到时候下了阴曹地府,见着阎王爷也有话好说。”

      就是冯怀的这句,她从那群行刑太监手里头逃出一条命来。后来冯怀在安乐堂打点了一下,叫人送来药给她治伤。要不然这会她说不定就真的被拉去净乐堂烧了。

      回想起这段往事,宝馨感激冯怀的救命之恩的同时,对皇后恨得牙痒痒。

      她上辈子绝对在皇后坟头上蹦迪了。

      她特么该把皇后的棺材板子都给蹦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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