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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   他眸中闪过惊涛骇浪,却在片刻后全部化作沉寂,他低声道:“我并非不解风情强人所难之人,你今日对朋友的义让我心生敬重,我答应你,不娶耶律衣娃。”
      我目光微亮,便听他道:“下次千万别在我面前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这样的你,反而会让我更加欣赏喜欢。”
      在我的惊怔之下,他轻轻笑出声来,好似方才所言不过是一句戏言,自袖中拿出一块丝帕欲为我擦脸上的血迹,我却躲开,他并不在意,轻言道:“外表温婉柔弱实则性格坚韧,我果然没有看错,只可惜因庶出的身份学会了隐藏自己的真正情绪。女子珍惜自己的容貌如珍惜生命,你既如此我又何忍再逼迫于你,只可惜,你虽聪颖,但以你的性情,永远也难敌你姐姐。”
      我目光一暗,他怎知,我心中最想超越的便是姐姐?
      狼狈离去时,他依旧坐在那个位置潜心品茶,临下楼前我回头向他望去,便听他道:“我真的不好吗?”
      我快步下了楼,冲出茶楼时,似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就在身后。
      他是个君子,虽然我曾经以为他以耶律衣娃相逼实乃小人行径。但我今日突然明白,他是个坦荡的君子,只因,一个看中情义的人绝非小人。他大可对我所言所行不屑一顾,只需满足自己喜好,那样我便可以厌他憎他,可我没想到,他答应得那么干脆,而且说到做到。
      李继迁此来辽国是向辽主表示愿意归附的心意,并取得辽国的支持。河西素来都为北宋重地,辽主为了削弱北宋在河西的控制权,授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五州观察使、特进检校太师,都督夏州诸军事;并以其弟李继冲为副使。
      三日后,李继迁离开了辽国,只带走了两名皇帝御赐的辽国美人。李继迁如此言而有信反倒让我另眼相看。
      这件事,耶律衣娃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我脸受伤的消息辗转传到姐姐耳里,她将我叫进宫去,赐了宫中最好的药,看着我脸上的伤,不由得叹道:“本宫以为有个世上最聪明的妹妹,没想到竟是世上最傻的。”她仔细地瞧着我脸上的伤,怨道,“要是留了疤看谁还要你!”
      我一本正经地感叹道:“宋人有句话说得好!”
      “什么话?”
      “傻人有傻福。”我摇头晃脑自鸣得意地说。
      “嗤……”她敲了我脑壳一下,一如当年尚在闺阁之中,柔声低斥道,“就你乖觉。”
      明日一早大哥萧目朗便要再次随军出征,临行前,照例全家人要为他入宗祠祭拜祈福,一祝大辽再打胜仗,二祝他身体安康早日凯旋。
      一整套仪式弄完,大哥苦不堪言,累得像死狗一样回屋赖在床上不起来,晚上全家人聚在一起吃饭时,他睡过了头姗姗来迟。其实我知道他并不是怕累,而是嫌烦,他最不喜欢与长辈们一起吃饭,尤其临出征前,他每次都抱怨,几个长辈连番唠叨能让他的耳朵连响好几个晚上。
      终于挨过了晚膳时间,原本父亲还会将大哥叫去交代些事,但今晚父亲刚巧被叫进了宫里,大哥乐得清闲,跑来找我喝酒。
      待母亲安置了,我与大哥跑到府宅后山点了个篝火烤些吃食。正聊得欢畅,便见一人远远而来。
      待看清是耶律斜轸,我难免奇怪:“他怎么来了?”
      大哥道:“我叫他来的。”
      “你叫他来做什么?”
      “他说想单独见见你,别怪大哥,大哥也很为难,他毕竟是大哥的兄弟,既然开了口,大哥就得帮他,你们聊,大哥一会儿回来。”大哥说完便起身离去。
      我知道避无可避,索性等耶律斜轸走近,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事就直说。”
      若是以往我这种口气定会将他惹怒,没想到今日他却一反常态,只是安静地坐了下来,盯着篝火半晌不发一语。
      我们毕竟一起长大,他的心性我或多或少了解几分,便也没有说话,照例就着火烤着鸡翅,直到鸡翅烤好便递给了他,道:“吃吗?”
      我们虽然相处不融洽却也无仇无怨,以前也时常聚在一起吃东西,只不过那个时候还有耶律休哥、耶律衣娃和大哥在,气氛不会这么古怪。
      其实,他若不挑衅我,我通常也不会去招惹他,今日见他一反常态如此沉闷颇感疑惑,再加上明日他要西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为难。
      他没有客气,伸手将烤好的鸡翅接过,在手中翻转,却没有吃。
      我又串了一个鸡翅放在火上烤。
      想到那日他说要娶我的话,有心想问,可话到嘴边又觉难以启齿,正有些别扭,便听他道:“脸上的伤好些了吗?”
      他也知道我受伤了?我轻轻摸了摸涂了药的脸,道:“好些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他方才又说:“我这次出征凶险万分。”
      我看向他,以为定有后话,没想到他却站起来走了,那个没吃的鸡翅还拿在手里,而后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在了夜色中。
      我忽然无心再理会什么鸡翅,只觉心中怒火中烧,他什么意思,大费周章地求了哥哥单独来见我,却只有半句话!还是那么让人放不下心的半句话。他出征凶险,岂不是说大哥此行也万分凶险!
      我讨厌死了耶律斜轸,每一次都讨厌,即便这次他不是针对我来的,我还是觉得非常讨厌!
      大哥回来时见我一脸戾气,有些惊讶。
      我与耶律斜轸见面时顶多只会言语攻击,而且大多时候我胜他败,大哥还从未见过我如此气怒,不由得心起忐忑,小心问道:“花儿,他说了什么惹你这么生气?”
      见我不答,他又笑着道:“你别生气,明天我见到他给他一拳帮你出气!”
      “哼!”我扔下尚未烤好的鸡翅愤愤离去。
      一拳?我真想将他拖回来打得他面目全非连他爹娘都认不出来!
      一个月后,西北一带耶律休哥大军捷报频传,而耶律斜轸果如他出征前所言,西征乌骨损兵折将凶险万分。
      西征乌骨,起初顺利,直到攻到乌骨都城,死了很多人依旧没能攻进城去。自得到消息,一连几日,我们全家人都在为大哥的安危提心吊胆。
      连日来,父亲明显清瘦许多,每日与夫子商讨至深夜,有时甚至彻夜不眠,前线形势亦未有好转。
      所有人都说这次恐怕要兵败了,流言四起,这种紧张的情绪自宫里蔓延到了民间,再加上芒种时节各地灾害频传,更让事态雪上加霜。
      母亲每日为大哥吃斋念佛,只盼大哥能平安归来。全府都生活在紧张的氛围中,平日里就连府里的下人也不敢大声说话。
      这一日我正帮母亲抄佛经,宫里派了人来宣我进宫。我安抚母亲说是姐姐召见,我去去就回,方才与来人匆忙进宫。
      走进御书房时,不只皇上、父亲在场,还有耶律斜轸的爷爷耶律曷鲁及几位德高望重的将军、大臣也同在屋中,众人面色凝重。
      我行过大礼,耶律贤挥了挥手,我便悄然立在一旁。
      这时只听叔父萧干道:“乌骨族原不为惧,只是其擅长巫术,至使上千兵将产生幻觉互相残杀,如今若再无破术之法,只有忍痛舍弃千名中了术的兵将撤回大军,否则恐全军覆灭。”
      全军覆灭四个字在我脑中轰然炸响,我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这四个字意味着大哥和耶律斜轸都会死在那里,显然他们如今已深陷困境且生死难料,不知那千人当中是否有他们两个?
      “当地的巫师宁死也不肯与我们合作。巫师虽死,幸而拿到了一本记载着乌骨一族巫术的书,只可惜没人能看懂,若在短期内有人能破译此书,想必会有解术的办法,臣已私下寻得术士一名,到时候可随军同去,希望能有所帮助。”大臣韩匡嗣道。
      这时只听皇上唤道:“花儿。”
      我定了定心神上前应道:“臣女在。”
      “今日将你匆忙叫来,是因你学习力和记忆力都非同常人,朕与众臣商议,如今决定派你去阵前,尝试破译巫术之书,只要此书能被破译,或许尚有回天之力,否则只有舍弃上千兵士的性命并迅速撤兵以保全剩余的其他人,这个不得已的办法了。”
      “可是……臣女也没有把握是否能在短时间内破译那本书。”这并非谦虚而是实话。
      父亲沉声道:“花儿,你哥哥萧目朗如今也已身中巫术,性命危在旦夕。”
      闻言,我顿失血色。
      皇上道:“与你同行的还有其他几位能人异士,你们可一起专研,尽快想出解决巫术的方法。朕原本也不想让你一个弱质女子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但军情紧迫,如今只要有任何一个希望,任何一种可能解救千名兵将性命的法子,朕也不会放过!”
      出宫的时候,远远瞧见耶律曷鲁,这位德高望重年迈的老者将我叫到近前,温和地对我说:“韩隐的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死在了战场上,韩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性情我最了解,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知道。打从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相中了你当我的孙媳妇。”
      见我面色平静不为所动,耶律曷鲁笑道:“我是韩隐的爷爷,你们又从小一起长大,我自然也是你的爷爷。”
      我笑着点头附和,耶律曷鲁继续道:“爷爷也明白,你心里或许另有想法,爷爷也不强求,这事咱们先暂且不提,只说眼前。”耶律曷鲁言归正传,“爷爷觉得,这次或许是场极为艰难的仗,你们要对付的不是一群敢于冲锋陷阵杀敌勇猛的战士,而是一群擅用旁门左道的小人,这一点爷爷觉得,你远比韩隐要适合。”他老人家这是在褒奖我呢还是贬损我呢?大概察觉了我心中所想,他哈哈一笑继续道,“女娃别多想,这次正是爷爷大力举荐才让你有机会冲锋陷阵为国效力,诶,别这么瞪爷爷,爷爷自认看人很准,你不是那种甘愿做贤妻良母的女人,而且爷爷觉得这个时候的韩隐很需要你。”
      他会需要我?他需要我去和他吵架提神吗?我心道,却不敢当着他老人家的面直说。
      “这次是韩隐第一次统帅三军,待你见到韩隐那小子,替爷爷转告他几句话。”耶律曷鲁一整神色,铿锵有力地道,“我们耶律一家,从前没有人怕死,今后也没有!男儿生当保家卫国,死当马革裹尸!他小子要敢贪生怕死,就算有命回来老子也亲手打死他!”
      老子?都爷爷了还自称老子?
      话一说完,见我吃惊地瞧着他,耶律曷鲁忙和蔼可亲地笑道:“见到他时不用客气,若他敢再欺负你,你回来告诉爷爷,爷爷帮你收拾他。”
      我忽然觉得面前的老人很可爱,如此便笑道:“是,爷爷。”
      耶律曷鲁一听我叫他爷爷,顿时朗声大笑,笑声传得很远。
      战事紧迫,人命关天,我没做什么准备就被迫匆忙上路。
      临行前,娘亲含泪送行,依依不舍地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
      我真不想让母亲为我担心流泪,可如今,若我是大哥和那些挣扎在死亡线上兵将们的一线希望,我就算咬着牙也要赶到那里尽我所能破解巫术。
      父亲说他已派人快马送信给耶律斜轸,嘱咐他保护好我。
      因走得太过匆忙,我没来得及给衣娃送个信儿。
      为了方便行事,我以男装打扮化名萧演随军同行。父亲更自府中选出心腹五人护我左右,就这样,我匆忙上路,随行官兵百人护送我和其余三名各有擅长的能人异士一同前往西部战地。
      马车渐渐远离了上京,车轮枯燥地一直唱着吱吱呀呀,穿越无边无际的草原,踏上黄沙滚滚的路途。
      我鲜少出门,更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这还是生平头一次,起初难免有些好奇路上风光景色,可时间久了就只剩辛苦和一路颠簸。
      三日已过,尚有不到一天的路程,眼看就快到耶律斜轸领兵驻扎的营地。同是授命前来的能人异士们心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忐忑不安,我这才发觉,他们与我一样,都没有信心能在短时间内破译那本巫术之书。
      我们都是临危受命,我们都清楚地知道,若是我们失败了,则整个战局失败不说,千余条人命也将永远埋在这远离故土陌生的地方,尤其当中还有哥哥。我每每想到这里都深觉难以负荷。
      只是,其实耶律斜轸的爷爷耶律曷鲁说得对,我很庆幸自己能有这次机会,表面上虽看似风平浪静,但在接受这个任务时心里已然按耐不住跃跃欲试的心情,我想证明自己,还可以做得更好,做到更多。
      夜晚来临不宜再赶路,我们露宿在荒凉的草原之上。今夜无星无月,天空阴沉,像是随时都会下雨。
      草原狼多,要在营地外围多点些火堆,如果下雨的话就不是什么好事了。
      我们搭好了帐篷,吃完晚饭后,各自入帐歇息,明日便能抵达前方大营,眼见目的地就在眼前,送我们来的士兵心情多有放松。
      我多年来养尊处优,从没走过这样长的路途,所以备敢疲惫,头一粘枕便睡熟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人叫醒,一睁眼,见父亲派给我的心腹侍卫阿里古神色焦急,还来不及问发生了何事,便听他道:“小姐,我们被狼群包围了,外面又下起了雨,火堆无法点旺,我们要赶快离开这里,连夜赶往营地。”
      我立刻清醒,急道:“大概有多少只?”见阿里古如此紧张,我心中起了很不好的预感。
      “因为下雨,夜晚起了雾看不太清,约有三十只。”阿里古道。
      我点头:“走。”
      我本就是和衣睡下的,当下只抓起随身包袱,就和他出了帐篷。
      黑夜中,四周狼嚎不断,我虽面色如常实则心中早已惊慌。
      雨下得不太大,可火把却不能点旺。我看到四下里睡着的人都被叫醒,陆续出了营帐。
      阿里古几人将我护在中间,摸着黑,扶着我上了马车。
      阿里古道:“小姐,属下唐突,须弃马与小姐同车以保证小姐安全。”
      “上来吧。”我道。
      马车起初缓缓向前行驶,而后听到一阵厮杀声,随后马车开始疾驰。
      我听车外有人喊道:“我们冲出来了,快走!”
      一路向前奔驰,可四周的狼嚎声不减反增,马车越发奔得急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打在车棚顶轰轰作响,车夫急迫的吆喝声让我心绪难宁。
      没过多久,车速突然慢了下来,终至停止。
      我听到外面有人大声说:“我们已被狼群包围,大家只有同心协力奋力一搏,杀出重围!”
      我听阿里古道:“小姐切勿下车。”
      自他掀开的帘子一角,我看到了远处暗夜里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远远超过三十只。
      此刻,四周守护我们的士兵已所剩不多,所有的士兵都已拔出腰间弯刀准备誓死一战。他们缩成了一个圈,将我们几个围在中央,暗夜中,除了雨声便是狼群此起彼伏的低鸣,预示着即将展开的凶残杀戮。
      我听到大雨扑打在车顶的战栗声,我听到四周撕心裂肺的哭喊和战马的嘶鸣,我听到狼冲扑过来撕咬猎物的声音,如果没有奇迹,时间一长,我们所有人都在劫难逃。
      马的尸首已被狼群撕烂,车夫也已不见踪影,喘息不定的阿里古已杀红了眼,四周都是血腥味,马车四周都是利爪狂抓的声音,原本坚固的马车而今亦似薄如蝉翼,我近乎看到了绝望。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战马的啼鸣和阵阵喊杀声,我幻听般听到有人在远处喊着我的名字,一声声的“花儿”那么急切,那么熟悉。
      我嗫嚅着想要回应他的呼唤,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阿里古突然高喊了一声:“将军!”而后便被两匹狼拖出了车撕咬成了碎片。
      我缩在车里,颤抖地拿起阿里古弃在车中的刀,眼见又一匹恶狼冲了进来,我闭着眼睛胡乱而疯狂地挥舞着手中钢刀,直到车帘被人掀开,手腕被一双温暖的大手抓住。
      我猛地睁开眼,在我今生最绝望时候,我看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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