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酥手》渡笛

9、相亲

　　最近，沈疏觉得自己和这个皇宫一定八字不合。
　　小时候随母亲进宫，和公主一起玩耍过两天，分别时没出息地哭了一鼻子，可恨自己那时小得还未记事呢，却被母亲时时提起，笑话到今日；
　　去年大败羯族，进宫受爵，说是升官，却被调到邺都任五成兵马司大都督兼掌管禁卫军羽林郎的执金吾，统管京畿兵马，再也不能于旷野策马奔驰；
　　再说近日，又入宫赴宴，却只请了自己一个，与帝后同桌用膳，看着平日威严庄重的帝后今日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沈疏觉得自己严重消化不良；
　　没想到，回府后母亲笑得更开，连说要结好亲事，日后可少奋斗二十年！沈疏这才知道，原来皇上是在相女婿呢！
　　哈！笑话！我沈疏要高爵厚禄，自会到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出来，何须娶一个女子来奔前程？何况还是个病歪歪的女子！小时候的事，自己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年进宫小住以后，自己随父亲迁至西北戍边，偶尔逢年过节回来公主又到温泉行宫修养去了。一个沈疏连面容都不记得的女子，居然成了母亲口中自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玩伴？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那金贵的长公主连宫里都都呆不下去，居然得到温泉行宫疗养，不知得病弱到什么地步！不行，未免做负心汉甚至鳏夫，得赶紧让皇上打消招自己为婿的念头！可是如果自己公然拒婚，那就真是拿脖子撞刀口了，没准还会祸延父母族人。
　　所以沈疏今日进宫求见公主——时至今日，唯有公主那边对沈疏不满，婉拒圣意，才能两边都得了体面。
　　沈疏今日拜访身处内廷的公主，不能着戎装或官服，需以宗室身份求见。因此他着一身宝石蓝色软缎阔袖滚回暗纹长袍，银带皂靴，衬得他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南宫郡主以为沈疏是诚心相媳妇儿去的，一脸喜气，特意挑了这身装扮，因怕武将之气吓着娇滴滴的公主，死活不许沈疏佩带平日从不离身的长剑，听闻公主爱古玉，还翻出一块有年头的碧玉青鸾佩系在儿子腰间，长身玉立，尽是公侯子弟的清贵风流……怎么说呢，沈疏此番入宫就是诚心去吓公主的，既然奉母命不能从装扮上吓到公主，那就言语气势上凶悍些，毕竟要结一门婚事不容易，要推掉一门婚事却不太难……沈疏这样想。
　　沈疏在内外廷交接的小黄门等了半晌，一个圆脸宫人才迎了上来，一边笑着引他入内廷往德妃宫里去，一边暗自打量未来的驸马，这一身高门公子打扮，风采卓佳，无可挑剔，他身材高大，行走间气势巍巍，英气勃勃，方显出几分英武的军阀本色。这般气派形容，倒是堪配自家公主，这宫人露出满意的神色。
　　进了合欢殿，外院花团锦簇，正堂古朴典雅，再穿过一条穿花游廊，才到了公主所居屋宇。圆脸宫人让他在前厅吃茶等候，绕过屏风进去请公主出来。沈疏吃了半盏茶，就开始入神地盯着这块纱质屏风看。
　　这屏风上面并无寻常闺阁常用的花鸟鱼禽，而是大尺度的泼墨山水，是六板屏面拼出的一气呵成的壮丽河山。画中近处黑石沉稳压地，远处青山云雾缭绕，山顶一轮如血朝阳喷薄欲出，使人身临其境，左上角题字几许，但没有落款，字迹清隽飘逸，很合自己的脾气。
　　此画用笔大开大合，粗细有致，飞扬洒脱，风格极似近几年江湖上初出冒头就声名赫赫的贺玉的手笔，只是此人行踪飘忽不定，流传出去来的作品极少，江湖上贺公子的真迹简直万金难求。沈疏仔细察看，终于在屏风右下角找到淡墨山石里隐隐的一个楷体“玉”字，是了是了，这就是贺公子的习惯，喜欢在不起眼处落款小字一个玉。
　　沈疏拦住一个管事模样的年长宫人，问这副屏风是哪里贡上来的，没想到那宫人笑道：“都督说笑了，这并非外头的贡品，只是我们公主闲来无事的涂鸦之作，公主作画时奴婢亲眼所见，断然不会有假，娘娘觉得尚可，才裱起来做屏风的。”
　　沈疏暗叹，外间传闻长公主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如今看来所言非虚，能看过贺玉的画，还能把贺公子的画风模仿得如此逼真，取景又这般大气磅礴，想必不是什么心胸狭窄的深闺女子。听说公主的生母德妃是贺太傅之女，难怪能教出这样才华横溢的女儿。
　　沈疏心里这样想着，拒婚的心思竟有些淡了，觉得才女如斯，不愿令她难堪，对于接下来要说出的话也生出几分犹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