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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五十 心愿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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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气流转,虽一直在游动,却规律的如同完全静止。
剑冢之内的气流一直平静无波,镜面一般,稍微出现一丝的波动,都能被我迅速的捕捉到。
一觉尚未睡醒,我便惊醒过来,瞧瞧外面的剑阵,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方才那一瞬间的紊乱,又绝非错觉。
有什么人,进来了。
我连忙穿好衣服,奔了出去,只见洞口,规规矩矩的站着一只普普通通的梅花鹿。
我皱眉,对着这只鹿上下左右前前后后打量了片刻,心内惴惴的问道:“九儿?”
鹿点点头,垂下脖颈,在我手中轻轻的舔舐,这触感,当真与九儿一模一样。
我一惊,捧住他的脸,对着他的双眼看了有看,问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你的皮毛呢?”
“他已经没有皮毛了。”宫九的声音淡淡响起在了身后,我一回头,只见他披着衣服靠在洞口,眉心微皱,面上有着些许的阴沉。
我皱眉道:“这个时候你就别闹小脾气了好吗,快来看看他究竟怎么回事。”
宫九上前了两步,说道:“谁知道他干了些什么,自己抛弃了皮毛,肉身存不住魂魄,连化形都做不到了。”
我抚上九儿的额头,问道:“这是真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看了宫九一眼,忽然一低头,猛的向宫九撞了过去。
我拦他不及,更没那本事阻拦,眼睁睁看着他以鹿角将宫九抵在了洞壁上,力道之大,竟刺进宫九体内,瞬间染晕出一身血红。
“宫九!”我大惊失色,忙奔过去要分开他们,不过是刚刚碰触到九儿,便被他周身腾起的光芒,刺得眼前一片亮白。
脑子昏沉了片刻,眼里才勉强能看到些许光影,那一人一鹿,还抵在洞壁,我却被弹飞到了洞外。
九儿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无法理解一向淡然温顺的九儿,怎会忽然这般暴力,爬起来想继续凑过去,身前却如挡着一面气墙,无论怎样努力,都无法冲进洞内。
“青霜,别动,他在给我疗伤。”宫九的声音透过气墙传入耳内,有些喘息不匀。
我趴上气墙,看着洞里的两人,即便方才不明情况,现在大概也猜出七七八八了。
九儿知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治好宫九的天火之伤,他怕我再度做出什么逆天的事来,便代我去寻了疗伤之法。
不论那方法是什么,代价便是他失去了一身皮毛,没有了神的身体,更没有了神的身份。
九儿,他好像曾说过,他不想再等了。
所以,他便以如此决绝的方式,强行切入了我的轮回,缠绕进了我的因缘。
今生,我想要做却难以做到的事,他一句话不说,便全部为我做到了,不求今生的回报,只愿某一世能了结此缘。
他因我而生,如今又很可能会因我而死,守候千年,只为一世因缘,我怎能不应?
一世太少,生生世世却又不可能,唯以冬月之身,许他一世夫妻,方对得起他为我轮回至今,所做的一切。
而现在,无论是九儿,还是宫九,我都不允许他们出现任何差池。
宫九说九儿失了皮毛,存不住魂魄,那我便重新给他覆上一身皮毛。
就算为了与冬月的夫妻之缘,他也必须要活下去!
我定了心,一转身,穿越重重流转的剑气,飞上剑冢之巅。
伸手握住剑柄,前世一重复一重的沉重,倾袭而来,翻滚不断的涌进脑海,云影儿时的天真,杨清风时的幼稚,云霜时的茫然,皆清晰的附入体内,便就像是遗失了许久的魂魄,重新归位。
曾经模糊朦胧的所有,真实的就像是近在眼前,每一世的离别,每一分的细节,亦更加清楚的放大于眼前。
慕容复的嘶吼,任盈盈的泪眼,黄药师的笑容,挥之不去,倒像是缠绕成了一把锋锐的长剑,直刺心房。
我知觉心脏一阵紧锁,痛的几乎被揉碎,眼前黑了那么一瞬,待回过神,口中已沁出些许腥甜。
这重重地神力,以我如今的状态,当真无法操控自如。仅仅只为拔剑,便几乎差点被反噬,若要强行继续,还指不定会闹出怎样一番动静。
我撒了手,方才一切前世的感觉,渐渐淡去,回过头,不知那两人情况如何,便是不能继续,也必须继续下去。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轮回七世,心性本应更加沉稳,怎可能降服不了曾经的叛逆不羁?
我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再度握住剑柄。
当前世的苦前世的痛再度包裹了全身,我不停告诫自己,若继续沉迷于前世,不仅会断送了今生,甚至未来的生生世世,也将彻底毁灭殆尽。
我要这力量,不为别的,只为生生世世,保护我想护的人。
剑锋,于岩石之内产生了一丝松动,游走于剑冢之内的剑气,于此时被唤醒,纷纷调整了方向,迅捷无比的冲向剑冢之巅,没入剑身之中。
剑气暴涨,随着涌入的剑气,自岩石内向四处蔓延,越向外拔,岩石龟裂的痕迹,便越发密集,最终只听轰隆一声巨响,我脚下一阵混乱的动摇,整个石柱,竟由顶自根的裂成了两半。
剑锋脱离了岩石的束缚,将剑冢之内的流光尽数吸入剑身之内。
我稳稳的握着剑,指尖于剑刃上轻轻滑过,留下一线猩红,亦尽数没入了剑身之内。
利刃出鞘,必须饮血,我已无神力压制此剑,唯有以魂以血,养它生生世世,不离左右。
得我血气滋养,剑上光芒逐渐敛入剑身,消失不见,本来剔透如冰的剑锋,亦包裹上了一层金属光泽,虽依然锋利无匹,却以与普通的凡铁之剑,并无甚太大区别。
我轻吐一口气,似是紧绷的弦于此刻松懈,整个人瘫软在地,四肢发颤,几乎连站立的力气都没有。
休息了片刻,只觉心脏下沉,砰砰跳的厉害,逼得人几欲作呕,一阵难以忍受的头昏眼花之后,我终还是一咬牙,站了起来。
剑冢失去了神剑支撑,时空的罅隙趋于虚无,天光骤亮,头顶却乌云密布,隆隆的雷声不断从低压的云层之上传来,厚重的云端,隐隐还能瞧见灵光不停闪动。
外面,竟已打成如此不可开交的阵势了?
这地方,不能呆了,若要让云上的那群老杂毛发现了剑冢已大大咧咧的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他们还不将这地方拆成一堆碎石。
我提着剑跃下,来到铸剑室的洞口,却见宫九倚着墙坐在地上,呼吸不稳,极度的虚弱。
九儿亦卧在他对面的墙边,动也不动。
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对视之间,似有杀气蒸腾,令一个小小的洞府之内,剑拔弩张,满满皆是火药味。
我一皱眉,左右看了看,问宫九道:“你的伤真的好了?”
宫九眉目深沉,撑着墙站了起来,低声道:“好了。”
我奔了过去,拽着他的衣领瞧了瞧他背后的伤痕,果然已经消失不见,就像从未曾有过那一道伤痕一般。
我既是欣喜,又是难过。
他终于不必再忍受天火之伤的折磨,终于不必再忧心有朝一日会魂飞魄散,然而我欠他的却还是没能偿还清楚,倒为此更欠下了九儿一份情一条命。
“剑冢现世,那些修道中人很快就会打进来,此地不宜久留,我让玄玉先送你出去。”我整理好宫九的衣襟,两眼酸涩的异常疼痛。
宫九抓住我的手,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说道:“现在有成百上千双眼睛盯着剑冢,此时出去,必会成为众矢之的。”
我垂下头,看着手中的剑,说道:“我会保护你。”
他摇摇头,说道:“我不需要你的保护,只求你记得对我的承诺。”
我微微一笑,说道:“来世,我还会记得你,但你若转世,定不会记得我了。所以,你不能死。”
这句话说完,我贴上他的唇,升腾起沉寂多时的内丹,带着体内留存的所有妖气,统统渡了过去。
他的不死之身,他的千年修行,我都还给了他,惟愿他能摒弃柔软的人心,放下妖心的执念,真正化身为龙,自由自在的翱翔于九天之上。
“青霜!”他惊讶至极,虚弱至此又强行收回内丹,一时之间,竟被他自己的法力镇住,倚在墙边动弹不得。
我后退了一步,说道:“别担心,我找回了许多世前丢失的一切,再也不是个普通的凡人了。你看……”
我于长剑锋刃上屈指一弹,剑气顿时附着于剑身表面,使得剑锋再度恢复了灵犀剔透的水月之色。
神力,自剑身涌入体内,又被我以剑诀的之法,散于剑冢之内,再度激起了万剑的齐声长鸣。
剑气四溢,不再是灵光幻妙,却是风起云涌。
沉睡了许久的剑冢,终于被唤醒,响彻天际的剑鸣声中,是诸剑渴望一战的千古夙愿。
谁说剑本无心?
只要有剑在手,执剑的人,就是剑心!
剑阵已经启动,但凡擅入剑冢境地,不论神仙妖怪,统统万剑穿心,杀无赦。
我回望向九儿,说道:“九儿,你帮我做了这么多,仅一句谢谢,着实太过对不起你。你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你,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不论如何,今生,你还是为我镇守桃花岛的神兽,我亦还算是你的主人。你的命是我的,不经我的允许,你又怎可如此肆意妄为?失了皮毛,无法化形,你便不怕以鹿的形貌介入轮回,作为你强求因果的惩罚?”
九儿陡然抬头,眼里现出一阵茫乱。
我叹了口气,看着手中光华流转的长剑,继续道:“你不必紧张,既救了我相公,我便唯有以此为报了。”
话音落下,我按上剑锋,以血为引,激散出了剑内封存着的无上神力。
这力量太过厚重,我无法支撑,挥手间,将其连带着长剑,一并射向了依旧无法动弹的九儿。
剑,流光一般,疏忽之间没入九儿的体内。
他急躁的弹跳而起,在洞内四处奔跑狂跳,甚至撞击上坚硬的岩石,像是想将那把剑,自体内逼出来。
然而,无论他怎么做,均是徒劳。
他的命他的魂甚至他的身躯,皆与我血脉相连,我能以血肉铸成他的躯体,自然亦能以血肉为他重新覆上一层崭新的皮毛。
剑上的血,剑内的魂,已与他融为一体,灵光自他体内不断涌现,渐渐笼罩了他的全身,一如他出生的那一时刻。
我总算圆满了此生最大的愿望,踉跄了一步,瘫坐在地。
神力,得而复失。
内丹,也还给了宫九。
现在的我,什么都没有了,恢复了凡人的身份,却像是从泥沼之中解脱出来,周身轻松。
宫九挪到了我身边,将我拥入怀中,颤声道:“青霜,你究竟在干什么?”
我轻笑了一声,说道:“自然是做我想做,并且应该做的事了。”
他整个人,不住地颤抖,声音都几乎变了腔调,激动道:“什么是你想做的?什么又是你应该做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没有人需要你去做什么,只要你能平安无忧的活着,便是我最大的希望。你如此做,置我于何地?你让我长久以来所做的一切,都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青霜,你为何不能像个普通的凡人女子一样,不去操心那么多事,活的简单一些呢?”
我轻轻摇摇头,说道:“我从来就不是普通人,又怎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的活着。该我担的责任,一定要担,该我护的人,一定要护。平安喜乐,不过为求身边人福寿安康。凡人的一生,于我来说,终是遥不可及。若刻意逃避也是强求,我便永远都不再逃了。”
“青霜……”他还待再说什么,忽然收紧手臂,沉声道:“是我义父……他来了。”
我一惊,忙扭头望向洞外,只见外面天色昏暗,阴沉的如同临近黑夜,到似真的有什么庞然大物,向剑冢低缓的压了下来。
那老东西从云端落下,难道方才云端之上的打斗,竟是那群修道中人在合伙围攻这条老蚯蚓?
那这老家伙,也太能打了吧。
我微微皱眉,对宫九义父的战斗力,有些拿捏不准。
本还在就地打滚的九儿带着一团灵光,忽的蹿了出去,眨眼之间失去了踪影。宫九见状,亦站起身,想要跟出去,却被我扯住了衣袖,劝解道:“莫要再参合那些妖魔鬼怪的事情了,九儿会应付妥当的。来剑冢是为了给你疗伤,现在目的已经达成,咱们这就寻一处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安心过咱们的日子好不好?”
他看着洞外阴霾的天空,犹豫了片刻,问道:“你当真不担心他吗?”
我垂眼道:“你是在担心你义父吗?”
相互沉默了一瞬,他重新蹲了下来,扶我起来,说道:“青霜,我不想骗你。在我们走后不久,陆小凤就带着朝廷的部队杀上蛇岛,太平王大军全军出动,将蛇岛几百年间累积的财富全部洗劫一空。义父一怒之下大开杀戒,杀气引爆了岛上的浊气,致使整改蛇岛毁于一旦,而义父亦被浊气侵蚀,堕入魔道。现在的他,暴戾可怕,会出现在此,只是因为陆小凤将他引了过来。我早该猜到,陆小凤忽然上岛,引你来华山,一定另有目的,他大概是早就与陆九天商量好了,逼着我背弃蛇岛,与义父反目。他救我性命,只因这是你的愿望,我并不感激他,相反甚至恨他。他毁了我过去的一切,更逼得你不得不正视他强行切入的这段因缘,我当真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只不过,他现在也许是唯一能对抗义父的人,神魔交战,我自然会希望陆九天能赢。毕竟,他爱你,更会保护你,只要有他在,你便能安然无恙。”
我轻叹道:“陆小凤背后的事情,我早就猜到了,一直未与你商量,只是不想让你为此忧愁。这些事,是青青告诉你的吧,看来,她还跟陆小凤在一起。”
宫九道:“她喜欢上了陆小凤,自然就会帮他护他,他们现在很好,你无需担心。比起他们,我更担心义父,陆九天若支撑不住,你我,都会死在这里。”
我摇摇头,说道:“剑冢的剑阵,已经启动,剑心已被我埋进了九儿体内。剑阵现在受他操控,你义父不是他的对手。我所担心的,却不是你义父,而是埋藏在暗处的修道中人。如若九儿以剑阵对敌,那些老杂毛定然会趁此机会进入剑冢。所以,我们必须趁他们进来之前,离开这里。更何况,九儿会出外迎战,只是因为我在这里。即便他不敌,只要你义父伤不到我,他自可全身而退。我已告诫了他,提醒了他,没我的允许,他是不会令自己陷入危险的。”
宫九眉梢微动,抚上我的脸,叹道:“你当真是无情。”
我闭了眼,靠在他怀中,说道:“人一辈子太短,只够爱一个人。缠绕于身的情债太多,才会有生生世世还不完的情劫。我们还是走吧,莫让九儿分心太久。”
“好。我们走。”他抱着我,瞬息之间飞出了剑冢,我隔着他的肩膀,抬头看天,依稀瞧见云层之中,一条通体漆黑的巨蛇,若隐若现,山峰一般粗壮。
“你的义父,真大。”我调侃出声,宫九应道:“只可惜昙花一现,他终败在了自己的执念之上。”
我搂着他的脖子,问道:“你义父若吸了浊气,那沙曼呢?你不担心他吗?”
他双眼直视前方,淡淡的说道:“时至今日,我已与蛇岛,没有了任何关联,她是死是活,早已与我无关了。”
“当真无情啊。”我更紧的搂住他,埋首于他怀中,听他轻笑了一声,回应道:“彼此彼此。”
人一生,只能爱一个人。
轮回之后,便是新的人生,一切皆会重新开始。
前世的恋人,来生的恋人,只要当时用心爱过,便不悔。
今生,我只要毫无保留的爱着你,护着你,这一世轮回,便能得以圆满。
有情无情,但看因缘所在,有心还是无心。
天道轮回,只为爱,而存在。
“宫九,告诉你一个秘密。”
“你要当爹了,对这个孩子,你有什么希望吗?”
“我只愿他能做一个无忧无虑的普通人,一生一世幸福安康。”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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