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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番外 玲珑骰子安红豆 ...

  •   杨氏

      发热的滋味很不好受,她脑袋里面轰鸣不断,混沌一片,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每移动一下都像是巨大的折磨。
      闭着眼睛,她静静地躺在床边,精致的面容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她时而眉头微蹙,时而重重地吐气,病痛的折磨使她整个人都消瘦下来。
      恍惚间,她在病中觉得自己的眼睛看不大清这世界了。

      这般的世界……
      其实自己还是看得清楚的……
      迷迷糊糊中,她幽幽叹口气。

      自她那次感染风寒后,本就性子安静的她便越发沉默起来。

      母亲也劝她有什么心事放下来,莫要郁结于心,闷在心里令自己难受。
      她只是点头应下,却不多发一言。

      母亲无奈,叹息着说,父亲夸赞她生了玲珑心肝,聪敏过人,可这性子真是不知随了谁,说是沉稳从容,她看就是个锯嘴葫芦。

      她默默地听着,并不出言。

      她只是不想说。

      不想说母亲私下里对待父亲那些妾室的手段,致使她至今没有一个庶弟庶妹;
      不想说父亲根据上交的束脩多少来教导学生,致使贫家子弟再勤勉也差上一些;
      不想说兄长深知自己的妻妾暗里争斗却不制止,致使他至今子嗣夭折不断;
      不想说同龄女孩之间拉团伙算计着下绊子,致使融不进圈子的女孩暗暗哭泣……

      这些,她都看在眼里,不想说。

      只是没想到自己内心这样脆弱,竟令病魔趁虚而入。

      她拨弄了下棋盒里的棋子,尽管太多事她看得过于透彻,她只盼自己不受那些事情烦心,过自己的小日子便好。

      落下一枚棋子,那时的她还没有看透,人的一生就如一局棋,看似有许多出路,实则由于下棋人本身,便早已注定了结局。

      日子过得飞快,几年时间,她已是及笄的大姑娘了。

      再不会因为看清了某些事就像小时候一样心情黯淡,以至于大病一场。

      同龄的小姐大多已定下亲事,而她母亲挑挑拣拣时,父亲只是劝母亲再等等。

      她自是知晓以自己的容貌,会有许多家少爷愿意娶自己为妻,当然任何一家主母怕是也不会愿意要一个貌美却清高的儿媳。

      所以她的亲事应是令父母头疼得很吧。
      父亲想着要一个日后必会飞黄腾达的女婿,母亲想着自己这么漂亮的女儿自然要比城里的少女嫁得都好,哥哥想着要一个官家少爷做自己妹夫。

      至于她自己,也不是没幻想过能嫁一疼爱妻子的夫婿,过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美满生活。
      但她早已压下了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只盼未来的夫婿能给予她当家主母应有的尊荣便是了。

      只是不想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还是趁早认清现实为好。

      后来,亲事定下来,是父亲一见如故的挚友之子,叶家少爷。

      家里人都对这亲事十分满意。
      父亲满意叶家少爷才识过人,日后必能金榜题名,他便会有了一个官女婿;母亲满意叶家少爷才貌双全,家底丰厚,她便可逢人夸耀自己有个好女婿;兄长满意叶家少爷是个有能耐的人,他以后便可由自己妹夫提携一二。
      而她,说不上什么满意不满意,只是内心浮现的那种淡淡的喜悦与期待令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这样不好,她压抑住自己的情绪,却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唇边仍含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十里红妆,风光大嫁。
      这是所有少女的美好梦想,她或许也没能例外。
      尽管理智告诉着自己,维持一段良好的婚姻关系,务必要收好自己的心,而当她在满目的红色中见了那身着喜服的骄傲男子,她还是觉得有些事情大概是控制不住的。
      他眼底的惊艳,不同于别人的情绪与她而言的无所谓,反而令她心里生出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喜意,她克制住露出过于甜蜜的笑容,只是略翘了翘唇。

      她总算什么叫作新婚燕尔,没想过他这样高傲到面上都能明显看出几分的男子也会有对妻子的温情脉脉。

      他为她画眉,只能说笔法遭透了,而她只是红着脸说他画得好;他令她一遍遍唤他“夫君”说爱听她的吴侬软语,甜到他心坎里;他喜欢她亲手为他缝制的衣裳,说那一针一线含着她无限的情意……

      真是个无赖。

      她快要压抑不住心头的甜蜜,却不知,那些即将成为她今后最甜到极致反而苦涩的回忆。

      或许连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时候两人的关系冷却下来吧,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再展露笑颜。

      他和自己的父亲争吵,她并不意外,甚至早在成亲前她就隐约预感到杨叶两家未来的矛盾。
      至于他的应酬,若说她不在意便是谎言,而她也做不出泼妇骂街的姿态,只能保持着习惯性的沉默来应对。
      而未曾谋面的婆母在她嫁进叶家前就早已离世,只好由公爹同他提起无子纳妾之事,这件事更是她无从插手的。

      她看得出他看向她时眼里渐渐开始带着怒气,大概是觉得她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吧。

      叶孟秋看似没什么太多心眼,实则有时候还是很精明细致的,想来他是见不得她一日又一日对他愈发平淡的态度,越是感觉得清楚,越是容易对她动怒吧。

      没有辩解什么,她待他回不到最初的热忱是事实,她有预感,若是这样下去,两人终将成为一对怨偶。

      他的怒气越来越无法控制,前几日才在他自己房里摔了杯子,山庄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她哪件会不知道,正因如此,她才更加明白两人之间许是难以挽回。
      她猜得到他都在想些什么,无非是觉得自己委屈,忍了她父亲的痛骂,不再出去应酬,也不同意公爹纳妾的主意他也驳了……
      他会觉得他为她做了许多,却换不来她动容。

      她只是默默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不去缅怀新婚的温馨美好,毕竟出嫁前那十几年她也一样过来了。

      公爹临终前嘱咐叶孟秋的话并不令她感到过于意外,虽说公爹对她处理山庄事务比较满意,但对于一个无子的儿媳也会有微词。

      叶孟秋的应允也不出所她料,只是心里微微的疼痛感,不知是为相处出几分感情的公爹去世而伤怀,还是为别的什么……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往深想了,少数时候,她会强令自己迷糊一些,即便她可能潜意识里还是清楚的。

      叶孟秋这个人有时会像个小孩子,明明不可能忘记公爹的临终嘱托,却偏偏装作一时想不起来的样子,非要她开口。
      他到底在逃避些什么呢?

      她很清楚,叶孟秋不会是那种为了她不顾叶家子嗣的人,暂时的不情愿,也只是他还年轻气盛,没有想通罢了。
      若是,他想通了,这叶家大概就要由他未来的庶子继承了。
      不过他拒绝了也好,在他想通之前,她能生下叶家的继承人便是了,这样她乐得不做逼他纳妾的恶人。

      想起大夫说她身子已经调养得当,不知为何,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大概是为了将来她可能拥有的孩子吧。
      这种期待,她并不打算告知叶孟秋,只是还维持着原先的冷淡,却不想惹烦了叶孟秋,他直接出门了。

      回来时,他身边伴着一陌生女子。

      她说不清,自己那一瞬间的情绪复杂到包含了几种,错愕,酸楚,悲哀,恍惚,无奈,淡漠……

      但那一刻她清楚地,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地,意识到自己内心始终是为这个男人而拥有喜怒哀乐,为这个男人而再度失去喜怒哀乐。

      她的神情控制得绝佳,没有表露出一丝不对劲来,仿佛无视了叶孟秋眼底的怨怼心虚,那女子的忐忑不安,只是作为一个听从夫君吩咐的妻子把那女子安置到了一个偏僻的院子。
      以后两人都不提起,权当没这个人。

      只是在那日回屋的路上,她的笑容有些虚弱。
      她很少明白一件事这样晚,晚到终究无法挽回。

      罢了,两人回不到过去便回不到吧,心里早有这个预感了,只不过她以前不愿面对而已。

      后来,她有喜了。
      温柔地抚摸着小腹,她觉得至少有了这个孩子,她的情绪不再只是为了那个男人,哪怕分给孩子的感情永远也比不上他。

      怀长子的时候,孕期反应太过强烈,以至于深深影响了她的心境。

      罗妈妈跟她说俗语讲:“一孕傻三年。”,她却觉得大抵是她怀了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令她也比平日里更心思细腻灵敏了几分。

      她看清了许多以往她也许自己并不愿看清的事。
      其中,便有她与叶孟秋无论怎样也走不出怨偶这个注定的怪圈。

      或许,以前的她潜意识里不甘心这样的推测,如今她却平静极了,甚至淡然得比以往还要多出几分笑容。

      她想好了,便做出决定不再更改……

      而后,叶英,叶晖,叶炜,依次出生。
      都是男孩,真好……
      毕竟,女孩子除非是心思粗糙成蠢笨,不然,一生注定要为了一个男人心伤。

      而她生的这三兄弟幼年丧母,再加之父亲也不会体谅人,日后便能兄友弟恭,团结一心,如此,她便知足了……

      她的晕厥吐血吓坏了叶孟秋,令他整个人都暴躁易怒起来,若是以前她大概还会装作不介意实则默默将心里的波动缓和过去,而如今她见着他一举一动,痛到麻木也无所谓了。

      他对长子的狂躁,她心里有数,不过是他的迁怒,不然,以他的剑术水准,又怎么还不如不懂剑法的她,看不出长子的卓越非凡。
      最后,干脆把长子撵到剑冢,想她去求他,只要她求,他便会召回,只不过待她去了,他必定又会迁怒将长子再度撵去剑冢,既然如此,她也不多折腾,老老实实做她的病患便是。

      也许是快离开这人世,一切在她眼里看得越发清晰。

      她清楚地知道,叶孟秋在害怕,在害怕她死去,而他不肯承认这种害怕,便潜意识将害怕转换成了怒火。

      而她本该觉得好笑,却再没能笑出来。

      那一日,她感知到自己要离去了。

      罗浮仙跑出去是要通知叶孟秋,她很想阻止罗浮仙,让她不要去叫叶孟秋,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安安静静地离开,只是剧痛与迷蒙令她开不了口。

      魂魄仿佛渐渐变轻,即将脱离躯体。

      她恍惚看见了儿时一家人在一起时那种单纯的愉悦,以及她与三个儿子相处时淡淡的温馨。

      唯独没有那个人。

      她突然油然而生出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那是每个临终之人都很难避免对未知死亡与生命逝去的恐惧,除了在尘世间一无所有的人,任何一个人都无法逃避。

      然后,她被人握住了手,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杨氏……”
      一瞬间,恐惧烟消云散,对世间的留恋也风过无痕。

      而在他发直的目光中,她的手突然不动了,眼睛也缓缓合上……
      她甚至没再看他一眼,也不曾留下只言片语。

      幸好,他没有唤她的闺名,也没有来得及与她相约下一世。

      今生如此,来世永不相见。
      你永远不复得我只言片语。
      你我之约已终结。

      那年的杏花落在她掌心,她淡然一笑,听得旁人呼唤,转身一瞬,花悄然飘落,她并不知晓,那一刻,她的一生也注定如落下的杏花,凋零至此。

      她这一生啊,终是半月芳菲……

      如有来世,她再不想人如其名做一个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子。

      再不想,如大师口中所言: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番外 玲珑骰子安红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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