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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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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书院,走进一家民宿。因为对面有个水上戏台,一到晚上就没座位了。老板娘跟小衣熟络,留了楼上的好位置。
小衣问老板娘:还有三百酒吗?我有朋友。
老板娘是个阿姨,看看雪桐说:还剩一坛,够不够喝?
小衣笑道:我们可不是酒鬼,够啦!
阿姨说:这酒要热热地喝才好,你们等着。说完便跨进厨房。
兴许是肚子饿了,一阵阵菜香飘出来,雪桐心头大热。
这些年天南地北地跑,习惯了星级酒店,也习惯了风餐露宿。似这等亲情式的地方让人放松亲切,又因为陌生生出浓浓感激。
她捡了靠窗临河的位置坐,不一会,酒菜都端上桌,两菜一汤,一个清炒螺丝,一个苋菜豆腐丸子,一个咸肉冬瓜汤。
小衣倒上酒:明天你要忙了,今晚这顿我请你。
雪桐笑:我的费用是可以报销的。
小衣撇撇嘴巴:这顿饭也值不了几个钱,不要认真。说着,自己喝了一杯酒。
看河岸灯火琉璃,灯影桨声。
雪桐思索一阵,还是问出了困惑。
你。。。认识我?
小衣拿起筷子却没夹菜:为什么这样说?
雪桐看着她: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在哪里见过,可是想不起来。以你的年龄也不会是我的学生。
小衣挑挑眉:嗯。您只做过一年的大学教授,后来一直在国外工作。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是您的学生。
雪桐:可是你不像第一次见过我。
小衣:您是大名人一个。我知道你不奇怪吧。
雨雪桐摇摇头:你好像认识我很久了。
小衣:第一次见你。
雪桐: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了解过我。
小衣笑了笑:你们杂志很畅销的。对您感兴趣的人很多。
雪桐望着她不说话了。
小衣:是不是觉得我像一个人?
雪桐:你叫小衣。我的朋友也姓衣。他叫衣若明。说出这个名字,心里泛起一点惆怅。
戏开演了,演得是那出《王昭君》,一男一女端坐弹唱,咿咿诺诺一阵急管繁弦,声声弹拨入心,催得那枝头叶落,柳絮轻摇。
你能告诉我答案吗?雪桐想探个究竟,我不想蒙在鼓里。
小衣笑了笑:先听戏吧。
雪桐看了眼舞台,摇摇头:年轻人应该朝气蓬勃,怎么学我们老人家看戏了?
小衣不以为然:我还喜欢京剧呢,尚小云的《昭君出塞》比这个得劲多了。我也看过您写的剧评,非常独到。还有,请您注意用词,哪里老了?她是望着雪桐说这句话的,黑色的瞳孔闪着。
雪桐啊了声说:我想起在哪里见过你了。有一张照片,是你和阿明的合影。那时候的你。。。雪桐回忆着: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笑得很开心,趴在阿明的背上。
小衣温然一笑:他是我哥哥。
惊讶吗?
不,从第一眼看见到她就该想到的。
但雪桐还是张了张嘴巴,没说出话。有些事只能放在心里,一旦某天突然被揭开,就像撕开了最隐秘的创口,疼痛。
台上咿咿呀呀,台下漫漫时光。
小衣的眼睛慢慢涌上泪水:哥哥去世的时候我上大二,突然听到噩耗我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失去了生的希望?他为什么要自杀?
雪桐点了支烟却没吸,烟头忽明忽暗,一点猩红浮在眼底。
我也不敢相信。就像他的名字一样,他是明媚的,阳光的,温润的,可是,这样一个对世界充满了希望和梦想的大男孩忽然就。。。望着水中的月,雪桐不能言语,默默地抹去眼角的泪水,久久地,才继续说:我从阿富汗赶回来,明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我去他的宿舍,才发现他所有的东西都搬走了。他没留下一点信息给我。我想,他是怨恨我的。
小衣掏出一包纸巾来:他没有怨恨你。
雪桐接过纸巾擦了擦脸,熄了烟,说:从开始你就知道我,得知我要来乌镇采访,所以主动联系我。你是明的妹妹,我想知道你的目的。你,想要什么?
目的?我想要什么?!
小衣站起来说:那您觉得我有什么目的?想报复您吗?想多了吧,周大记者!
看出她很生气,雪桐愣住了。纯净如清溪的女孩,怎么会有恶意?
倘若一缕光能把黑夜刺破,倘若一万次的牺牲能使伤口弥合,我愿为你流放到天边,我要看到你的复活。
这就是我的目的。
评弹结束了。客人少了,以至于每说一个字都是那么清晰。
对不起。雪桐道歉。
小衣想说点什么,又觉得应该倾听。
雪桐说:这次采访原本不是我的,我来是为了了解这个地方,懂得明。虽然他给我的回忆是短暂的,却是刻骨的。我走过很多地方,自认为很了解这个世界,却原来并不了解一个人。我只看到他阳光的一面,根本不了解他的另一个人生。在那个世界里,他是卑微的,痛苦的,以至于作茧自缚。如果我了解他,就不会轻易离开,就不会轻易地伤害了他。。。
小衣摇了摇头说:你错了。你并没有伤害他,你没有伤害任何人,如果非要说伤害,你只是伤害了你自己。
雪桐不解了。
我。。。伤害我自己?
小衣看着她:我从哥哥的日记本里知道你,为了弄明白哥哥的死我就想认识你。我去看你的小说《风骨》,看你的博客,看你的一切信息。当我看到你独自游走在世界之外,没有人理解,更没有人支持。我忽然明白哥哥了。我明白了他拼命地想融入你的世界,却又无能为力。他付出了全部,却让你陷入更痛苦的深渊。你受到了种种不公正,你被这个道貌岸然的社会否定了。但你为了保护哥哥承担了一切污言秽语。你去了国外,去世界最危险的地方。你不顾哥哥的哀求,固执地远离。哥哥在日记里说:如果再给他一个世纪,他就会好好地呵护你。只可惜他没有时间了。你知道吗?在你离开之前他已经查出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所以,所以他变得焦躁,不可理喻,像一个蛮横无理的孩子,不管不顾,只想要你留下。他没想到是他最后的行为让你毫不留情的远离了。他很后悔,他不该留给你那么恶劣的印象。可惜无法挽回了。他说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就是用他的死结束一切。他死了,你就会回来。
年轻的生命,未曾盛开已凋零。孰轻孰重?一定有人笑他痴傻,沉湎于自己酿制的幻觉里,轻易陷于孤绝的境地,将生命轻轻抛掷。然而不恨,亦不觉遗憾。因为有些人,是值得这样用生命去珍重待之的。
很久,雪桐才问:你能告诉我,他。。。他得了什么病?
小衣沉重地:白血病。
雪桐感觉血液都要凝固了:他没有告诉我啊。。。为什么?
小衣的眼睛慢慢地在她脸上游移:因为你说‘除非死了,不再回来’。
可是,我说的是自己啊!在战火纷飞的国外,她并没有打算回国。所以说得很决绝。对于战地记者,目睹了太多死亡。太多次的命悬一线,和死亡擦肩而过。于是早已看淡生死。但这次的看淡却是伤害了一个无辜的生命。
有时候分离就是拖着沉重的情感逃亡,送别就是拱手相让。
谁能想到那个充满阳光的大男孩为了她的这句诺言,提前结束了他的生命。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希望她回来,来乌镇看看他短暂的真实的人生。
雪桐神情黯然,看着小衣,眼里有泪光。
月亮本来很亮,躲在她乌黑的眸子里反倒成了月饼那样的世俗黄,满满地溶解在她的眼眶里。
小衣咬着唇不说话。
雪桐:你应该怨恨我才是。
小衣:为什么要怨恨?
雪桐:因为。。。
小衣:因为哥哥吗?可笑,他这辈子都不够爱你的,我怎么能怨恨你?
能写出《风骨》那古老,荒凉,亘古长青的生活,那蓝天,戈壁,荒山,牛羊,散落在天地间的毡房,那骑着马儿四处放牧,寂寞,平静,天真的人们不断的迁徙播迁,经年累月的劳动和贫瘠的物质环境下,依旧保持了内心的纯真和通彻。不惊不怨,不厌不疑。那样的文字,让人能触碰到自然的血液和脉搏,感觉到那些存在的秘密。写出这些文字的人该拥有多么通透的一颗心啊,通透的不被惊扰。
她站在那里,一双清净的眼眸像隔着迢迢的山水。此刻,小衣忽然觉得:一定会有这样的人,当你看到她时就觉得世界都亮了,只想靠近她,只要靠近她,万事都是圆满的,美好的。那世间的喧嚣,尘埃,都烟尘散尽,一点也入不到心来。
雪桐沉浸在往事的伤感中:对不起。你哥哥的事情我是有责任的。在他最需要关心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将他推入无尽深渊。
小衣说:都过去了,爱情世界没有对错,只有爱与不爱。
雪桐忽然发现小衣比她的同龄人要成熟得多,懂事得多。
善解人意的另一层含义就是心思过重。
小衣:这件事说来也巧,当初旅游局和你们报社洽谈合作业务,我正好在场,得知是你要来。就毛遂自荐做你的接待导游,负责你的一切活动。你不要负疚什么。我只是想跟您近距离地接触,深入地了解你。可别有什么思想负担。
雪桐没了谈话的兴致,便说:谢谢你陪我这几天。明天就要工作了。
小衣说: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雪桐摇摇头:不用了,你一个人也早点回家吧。
小衣皱了眉头:你对这里不熟悉,会迷路的。
雪桐笑了下:我又不是孩子。
小衣:你不是,但你像啊。很固执地拉起她的手朝外走。
在感情世界,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情。你的每个文字,每个故事都是叙述,都是憧憬,却不是历练。
雪桐还不能从明的回忆中回过神来。也就没推辞了。
石板路,窄巷,黑夜里的单车骑得磕磕碰碰,几次差点人仰车翻。索性推着走比骑着要快多了。
小衣有喜欢的人吗?
雪桐想起她问“爱情的答案”这节。
小衣本不想回答,歪过头看了看她,说了两个字:没有。
雪桐:你这样的女孩子没有恋爱不多见。
小衣:陈见!为什么我要恋爱才是正常的?
雪桐:。。。。。。
忽然间,没了话题。可路还很长。
小衣:明天剧场上演《西施》,你来吗?
雪桐犹豫了下:要去采访,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小衣眼里有光:这是原创歌剧。一定会有不同的感觉。
雪桐想到了什么,问:你学什么专业?
小衣像是被拆穿了秘密,笑道:我是中文系的,跟邹静之老师学习创作。这出歌剧耗费我们大半年的时间,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因为爱文学,爱上你的文字,爱上你的才气。未谋面,就钦慕。
雪桐沉吟:歌剧之雅妙。她是一种好的艺术形式,形同一个好的容器,可以承载住东西,让不同的人体味出它的价值。好,我尽量去看了。
小衣很高兴,张开双臂抱住了她:真的来吗?
满怀的清香,缠绵的长发,填着某些空虚。雪桐伸手,停顿了两秒,轻轻推开她。
小衣嘟了嘟嘴巴:只是抱抱也不可以?
瞳仁里的星光流转,那光里有个影子。
雪桐的脸有些发烫,垂眉:不早了,你奶奶会担心你。
小衣扁扁嘴,笑说:那我走了。要好好休息啊。
推着单车淹没在夜色里。
月亮半空,水面一点一点亮,暮色浮动,聚拢而来。衣被有阳光的味道,躺在大床上,思潮涌动。一天之间,人的心荒草丛生,累积了那么多年的悲伤需要消化,似乎又在转眼间消散了。在水乡,又有那么多快乐惬意可供挥霍,快乐和悲伤交集地如此迫切,一切如此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