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黛》顷刻花开

13、自食者

　　我们越走越近，依稀辨出欢饮的女子似乎正是我的母亲晴姬，却始终不明白与她对坐的男子是谁。走到亭子附近，那低首的男子恰恰抬起头来，我们避无可避，与之对视，却不觉都呆呆立在那里——那个人，居然是皇名月！
　　明明是正视着我们，父亲却好象没有看见我们，他脸上有着我从未见过的温和笑意，为母亲斟上一满杯酒。
　　我忽然明白过来，手心发凉，反握住跋人的手，轻轻说：“这是在母亲的梦境里。”
　　跋人没有说话，他看着不远处欢笑连连的晴姬，似乎还不了解我的话。他的眼神突然滞住了，我顺他视线看去，母亲巧笑晏晏，却正在做一件即使餍族也视为禁忌的恐怖之事——她竟然在吃自己的手！
　　广袖之下，那秀美的手指已只剩两只，她面露微笑把血淋淋的食指舔一舔，一口咬下去。我的心不觉“咯噔”一下，她却满面都是甜蜜的微笑，仿佛手不会疼，仿佛在吃着什么无上的美味，仿佛在一个永恒的不会醒来的美梦中。
　　我自己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已在空中划起了召唤符，跋人突然却握住我的腕子，“小姐，您要做什么？”
　　“让母亲醒来呀。”我理所当然地答。
　　“夫人……醒来真的比较好吗？”
　　我的手一下子顿在空中。
　　然而近在咫尺的貘仍是遵从了尚未完结的召唤，它一跃就扑上了石桌，汤汤水水淋淋漓漓地洒了父亲母亲一身，他们恍若不觉。
　　貘的歌声响起，空中弥漫的雾气旋绕散去，满园芬芳的花朵瞬间谢落消失，华美的建筑都变成倾颓焦黑的遗迹，唯一堪称完好的石亭里，也只剩下母亲孤单的身影，她被粗若儿臂的铁链栓住，一脸憔悴疲惫，眸中却还有迷离的笑意。她的手脚都栓得结实，因此，尽管她极力去够残缺的手指，却仍差了一些距离。但她一次次试，竟终不肯放弃。
　　“黛儿。”这个声音里头一次带上隐隐的不安和焦躁。
　　“哥哥……为什么会这样？母亲她为什么会这样？”
　　“晴姬夫人自父亲过世后就是如此了，也许是悲伤太过吧。”离走过来，挡住我的视线。
　　“为什么会堕成自食者？就算再悲伤，母亲也不该堕成自食者不是吗？”
　　“我也不清楚。”离叹一口气，“你回去，黛儿，别待在这儿。”
　　我抓住离的衣袖，“可是母亲为什么就得待在这儿？她生病了呀，她怎么能被一个人禁在这里？好痛苦好寂寞，好痛苦好寂寞的……”
　　“黛儿。”离拍一拍哭到哽咽的我，“黛儿，我也不想。但是自食者是餍的禁忌，如果被别人知道了，会在京里引起恐慌，而且晴姬夫人是阗的公主，阗朝若知此事，势必不会甘休。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我走上石亭，轻轻抚触母亲的脸——还是那样绝美无暇的脸，却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母亲了，即使我宁愿她再那样冷傲，高贵逼人，也不可能了……“母亲。”我不知道此刻她的笑是不是值得我们安慰——她活在自己的梦境里。
　　“名月，不要走，名月！”她突然惶惑地抬起头，“别走。我不是真的想杀死他的，他是我们的孩子啊，我不想不想的！你别走，名月……”
　　我险些跌倒，跋人扶住我。
　　“母亲——”
　　“跋人你送小姐回去。”离沉声说。
　　“不！我要知道，到底是父亲还是母亲杀死的弱？离哥哥，你告诉我。”我回身去，用哀恳的目光看向离。
　　“不要再问了。”离移开目光，“跋人，你送小姐回去，别再刺激晴姬夫人了。”
　　走出很远，还能听见母亲声嘶力竭的叫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