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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展昭看着面前的翠竹桃林院落围墙不自觉的牵起了嘴角。
      这江南水乡滋养一方,怎么就没能润润那邪佞狂傲的人呢?
      通报,入座,奉茶。抬眼就见白色身影近前,年轻张扬。
      来人只是瞟了客人一眼,不置一言,坐上主座。
      “中秋将至,陪展某喝几杯吧。”不动不笑,等候着应诺。

      时已孟秋,哪怕是江南桃花也早已落尽。满山遍野的桃树,叶子绿的招摇。
      雨后的林子,除了草土味道还掺淡淡的桂花香。
      “是桂花酒?”他低头嗅嗅,“展某本以为你也只喜女儿红。”
      “那年中秋没来得及喝。”青年抬手拍开封泥递去,“之后没再酿过。”

      “你变了很多,不像原来……”
      原来。他想起面前人当初稚嫩的面庞和孩子气的模样。

      “这么多年,人总归要长大。”
      原来,那些都已经是很多年前了。

      “但还是——”展昭一顿,转了话,“白夫人近来可好?你能如此,夫人定也欣慰。”
      “自然。她是白玉堂的妻子。况且,”青年扯开嘴角,笑容骄傲漂亮,“我还在她身旁。”
      “也是,白夫人她总归还有你。”仰头,将坛中酒一饮而尽。

      两人相对无言,便赏着四周桃林无花之景。
      “展某竟从没见过这里开花时的景致。
      “这几年你为什么不来?”白衣青年站起身,面向百亩碧绿桃林。
      “自展某成亲后,众位不也是数过开封府不入?”展昭一笑,满是无辜的样子。旋即垂下眼帘,连余光也一并收回。
      “你要成亲,早些也好晚些也罢,可为何偏偏是当时?”青年扭头,看着展昭略显僵硬的侧影,递过酒去。他弯腰将头凑近对方,“展昭,当年的事谁都不愿。今时今日,只有你还放不开,何苦来哉?”况且,那不是你的错。
      “有些东西,要放下不是那么容易的。”敛下笑容,展昭抬头看向青年。
      “譬如感情?”
      “譬如感情。”
      “你放不下的人早已放下,知道么?”
      “展某知道。”在决定拿起时便已知道。
      “可你却做不到!”青年挑起嘴角冷笑。
      “你也知道,不是吗?”微笑,倾酒,入口,平静惬意一般。

      一时哑然。
      青年偏过头,用侧脸对着展昭,看不清表情。额上碎发顺耳后滑下,拂过面庞,牵牵挂挂。
      时已过午,日落西斜。展昭抬眼看去,面前的阳光大多为青年所挡,印着他的轮廓潇洒漂亮的晃眼。
      一怔,一笑,一叹,低头饮酒不再去看。

      “说说吧,过去的事。”青年低声开口,略带沙哑。背阳而坐直视展昭。
      “过去?有什么好说?”展昭依旧低着头噙着笑。
      “我几乎全不记得了啊,特别是他与你的那些曾经。”所以想再听你讲一遍。青年垂眉带笑,眯起桃花样的眼眸,“而且我有资格记得,展昭。”
      “忘了有什么不好——”展昭的背脊绷直又放松,他看着青年时脸上的笑意中带着无奈与对后辈的宠溺,“展某十七岁时与白兄于苗家集初遇,潘家楼同桌共饮。那时白兄年方十六,刚刚喜得麟儿……过了两年展某随大人入京,受封御猫。因此得罪了五义。江湖相传锦毛鼠貌若处子狠若修罗年少气盛争强好胜,是以展某料到他会闯上东京。展某本已做好万全之策请其原裕,却没想……没想竟是数年前共饮畅谈的少年。”

      允那展昭,素来与白爷相较!白衣的少年据于墙院之上,傲然而立意气飒飒。

      展昭?你便是展昭?好个常州展二御猫展昭!白爷爷竟没看出你有捉鼠的本事!少年冷笑着蹲下身子俯视来人,眉目依旧。

      “于是盗三宝逗御猫,终成了鼠猫相斗之局……其间展某公务不断,也多亏白兄相助。展某至今未曾谢过,实属不该。”展昭举杯对天,一饮而尽。

      “那本是没必要的。”青年插话,嘴角带笑。
      嘁,若不是白爷爷,你这笨猫何时才能完诺?更何况,我可不想旁人说爷爷我欺负一只病猫,胜之不武!快吃快吃,不养好了身子,怎与白爷爷比试?!樊楼之上,不论是青年还是少年都总是挑眉说着同样的话,执筷做着同样的事。

      “是,倒是展某愚了。”笑笑,“后来,后来展某前往陷空岛时路过茉花村,也因白兄之故,与月华换剑定亲……喜结良缘。”
      猫儿,白爷一直视月华如亲妹,你若负她,白爷定不与你相干!少年拔高了的身子背对着自己,月光下一袭白衣飘渺。稳稳站着,只有画影轻颤,如自己一般。

      “之后第三年,展某得见白兄家眷。娇妻稚子,琴瑟和鸣……彼时展某与白兄心结早解,正值情意深厚之时。故,得以知晓本愿……因此与月华的亲事就此耽搁。虽心意不得出口,展某也不愿让月华苦等,恐误了女儿一世。”
      昭哥,心之所向不是一个想字能了得。你不能,月华自也不能。女子轻言巧笑,眼里话里带着脱不去的落寞。那么些年,五哥不愿深想;这么些年,五哥不愿明了……但月华不想再因「恐怕」二字放弃了。

      “后来事务繁忙,更将白兄扯入庙堂俗事。如今思来,仍是懊恼不已。同朝为官又都供职于包大人座下,是以与白兄更为亲厚。但因白兄脾性,仍旧争斗不断。直至襄阳……事毕,白兄归返金华故里,展某与白兄虽为知己,却甚少无事相安。以至众人皆以为鼠猫相争一世不休……”展昭苦笑,看向青年,目光却又飘至其身后桃林。
      但听得青年凉凉开口,“那襄阳一役呢?”
      “……”展昭瞠大双目,一顿,“年后,襄阳王谋反事发,却苦无证据。颜大人奉旨前赴襄阳上任,白兄随行相护。”
      展昭,我这便走了。青年看着呆愣的展昭微笑。翻窗而出,在窗外轻道,此事一毕,锦毛鼠便要重归江湖了。行了几步,青年突然回头而笑,眨眼间就错落了一世。兄弟一场,莫忘了如有闲暇,来江南寻我。

      “后来令信丢失,白兄数探而无获。展某心下甚是不安。所以当颜大人请援时,便奔赴襄阳……再后来,你也都该记得。”抿唇,把玩剑柄上的白玉吊坠。
      “你到了襄阳之后的事,我并不知晓。”青年再次凉凉开口。
      “到了襄阳一段日子,展某便与几位义士一同破了冲——”
      “展昭,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展某不知。”微微偏过头去,饮酒。
      “我是问……”青年侧目,目光晃过展昭泛白的指节,“破冲霄楼之前的事。”
      “展某不记得了。”急急的回答,眼神失了温和,像被踩到痛脚的猫咪。
      “怎么,你忘了么?”
      “是……展某忘了。”
      “展昭!”青年倏地起身揪住蓝布的衣领,紧紧不放。

      若非凶险万分,玉堂不会撇下你独去。颜查散轻声而言,身形不稳,苍白脆弱。
      猫儿,你不该来……修长无力的手指抓住衣襟,粘湿的触感沁上皮肤,此生难消。

      “展昭,你怎么可以忘了?你必须要记得!”青年攥紧展昭衣领的手指渐渐松开,慢慢垂下骄傲的头颅,声音微弱,“展昭,你一生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却对你所谓的知己失信无数……但是展昭……我请求你,这次别再失约……”
      猫儿猫儿,白爷一直很想看看你这身黑毛变白的样子,你可莫让白爷爷失望。他挑眉而笑,依旧一袭白衣,风流俊俏。

      展昭看着面前的青年,抬手轻轻的安抚,不曾说话。他放下空了的酒坛抱在怀中,睁大眼睛轻声的笑,“可是,这真的很难呐……”
      可我却只能奉陪……因为这是你的游戏你的意愿。所以我必须进行到底……玉堂……
      微弱的话语随风而散,他抱怨着,一味的在一句话中倾诉着十数年的不甘与孤单。因为是白玉堂,所以展昭……

      青年猛地抬头,呆立。
      目光相交,展昭笑意更深。“这十年桂花酿果真不错。玉堂,你肯定忘了,当年潘家楼同饮,喝的便是这桂花酒。今儿个……总算是能与你再饮一回。”
      青年又怔了怔,些微挑起眉角。心内苦笑叹息,又恢复平静表样。
      “几日前,我来此时恰好路过苗家集。”他顿了顿,又饮上一口酒,“本欲旧地重游喝上几杯,但想想你还在这里,我一人又喝不出个意思——便只是兜转一圈罢了。苗公子的身材样貌与苗员外竟是越来越像;潘家楼还是老样子,但老掌柜已经去了……或许只有你仍是原来那样……连我,也快要老了。”酒意已完全漫了上来,清亮的眼神被迷蒙遮盖。
      展昭抬眼看着面前的人,看他浅斟慢酌,潇洒悠然,眼角眉梢掩不住的风流味道:“你看,你依旧是傲笑江湖风流天下……从未变过分毫……”展昭轻声地笑,任由酒气氤氲着从眼中弥漫而出。

      猫儿,你能不能想象,我白玉堂老后的模样?英雄迟暮……或许,也有能让爷爷我害怕的东西。
      玉堂,你没有机会知道。英雄最怕的不是迟暮,而是寂寞。
      “你……”青年放下手中杯盏,扶住展昭肩头。神情几经变换,终是开了口,褪去早前的疏淡,似也被酒酿哑了喉头,“猫儿,你醉了,我带你去休息,可好”
      在青年还是个小小孩童的时候,便曾听那人这般柔声说道。与平日里的狂放不羁完全不同的温声细语,让还是个孩子的青年铭记于心。

      第二日清晨醒来,宿醉并未使身体有太大的不适。阳光洒进屋内,展昭看着身下柔软的床铺。抿唇,却牵不起笑意。
      起身,洗漱,练功,换衣。回房时屋内已收拾妥当,皓白一片宛若无痕。
      拎起白云瑞昨日备好的物什,关门。步入桃林深处,湘竹盛处,石碑立处。

      靠着碑前竹木坐下,展昭取出两只酒杯。淡笑无声。
      自斟自饮,不言不语,只是眼神变幻眸光流转,回忆旧时旧事。
      伯伯,你若早些来多好。早些,便可看到漫山遍野的桃花——像父亲一样的灿烂张扬,毫不遮掩的绽放一世风华!……可惜展伯伯你来得太晚,而桃花落的太早。桃花不知为人迟谢,赏花人为何也不知早些呢
      醉梦中听见白云瑞轻声叹息。睁开眼,看着床边长大了的孩子,终究无言以对。

      朦胧下白衣的青年冷冽了眉眼抿直了唇线,伏在自己的耳边低声喃喃:展昭,若早些晚些,多好?
      江南傍晚的秋日又化作二十年前雨后的午时,白衣俊美的少年执坛而来坐在了自己身边,笑容灿烂如阳。
      少年说,这位兄台,可否与在下同饮一杯?他还来不及回答,面前的瓷碗就已被注满了带着清香的桂花酒酿。就由这一碗酒开始了彼此长达十年的纠缠牵绊。以及自己这十年的心心念念。
      再过两日便是中秋了……玉堂……
      然后展昭笑了,褪去了时光琢磨出的温润谦和,一如当年鲜衣怒马的少年南侠。

      “云瑞,你不懂你的父亲。而我,也不曾懂得……”只是心甘情愿的宠着护着爱着,追逐着他的背影不愿忘怀。真的,不愿。
      “玉堂,”展昭起身,面向石碑,“我已请旨前去三川口,故今次不能久留。”嘴角划出温朗的弧度,反手将桂花酿置于碑前。“待我回来,定与玉堂不醉无归。”
      展昭仰头饮尽满杯,又举起另一只酒杯。
      提肘平胸,倾酒于地。

      第二年年末,三川口传加急战报,好水川一役宋廷全军覆没,无一人生还。
      彼时,距锦毛鼠白玉堂殁于冲霄楼,业已十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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