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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所谓惩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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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跟那翻白的鱼肚一样,混沌的死白色,从那黑暗中破开了一个半弧。
军营的起床号响了。这号子一响,就跟刀子豁开了一层布一样,抽水井的声音轰隆隆的跟闷雷一样。
那些个老兵从各自的宿舍里走出来,一个个眼睛瞪得滚圆。
真是奇了!这群每次都踩着出操号从宿舍跑出来,一边跑还一边骂娘的主儿现在居然穿的整整齐齐的在寝室门口洗漱,洗漱完了的都站到场地上了。
莫非是钟源昨天那一顿鞭子把他们抽服帖了?
那些个早上起来还要跑两圈的老兵这下子也不跑了,一个个拎着盆子,用那凉水匆匆的拍拍脸,就站在门口看那些个忙活的新兵。
奇了!真是奇了!
从宿舍走出来的钟源看到那些个忙活的新兵,冷笑一声,手上拎着的脸盆子往那盥洗池一丢,哐当的响声惊的那些个老兵齐齐的望过来。
“嘿,老钟啊,你说今儿是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钟源穿着军装,军纪扣都扣的严严实实的,挽起的袖子下露出胳膊上那一道道不甚明显的淤青,他站到水龙头旁边,接了捧冷水往脸上一拍,又拽着白毛巾擦了把脸,语气甚是叫人难以捉摸,“我看是打南边出来了。”
他这话说的古怪,一群人转过头来看他,就看到钟源把袖子撸下来,连着袖口也扣的严严实实。钟源也不看别人,把毛巾往边上的衣架上一挂,转过头就往场地上去了。
一直起来的都是最早的韩景宇这次垫了个底,还是踩着那出操号站在场地上的。
钟源站在前面,背着手,低着头,那副神态看的下面那些个新兵心突突的跳。
在场地上站了半天,出操号落了半天了,钟源才捏了捏手腕,把头抬起来了。
今儿个钟源还是那副要笑不笑的模样,下面站的都是心里有鬼的,看都不敢往上看。
站在旁边的老兵看着他们那一个个都是羊羔的温顺模样,心里直呼古怪。
钟源往前走了一步,伸手向最前边儿的权匀,权匀看到钟源的手伸过来,身体下意识的就往后缩了一下,但是他本身的意识却制止住了自己这种畏惧,挺直的脊背僵硬的很。钟源的伸到他面前,落在他的肩膀上,五指扣着他的肩胛,仿佛在帮他调整站姿一般,“站直咯。”
权匀后背上全部都是皮带抽出来的伤痕,今天来出操,疼的愣是连皮带都不敢系紧了,现在钟源这么一说,他下意识的就站直了一些,他这一站直背后肿起的伤痕就蹭到了衣服上,那军装又硬又粗,碰到那伤口上,疼的权匀脸色都变了。
钟源跟没看到似的,一个一个挨个儿的过去给他们调整站姿,到李舒旁边的时候,他还没说话,胆子跟针眼儿大小的李舒就腿一软坐到地上去了,钟源弓着腰,脸冲着他,“站起来!”
李舒腿上根本都不着力,他在外面的青石地板上躺了半宿,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被刘孜锦找的几个人拖进去,现在整个脑子都是昏昏沉沉,又惊又怕,看到钟源逼到近前,以为他要追究昨晚的事,更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钟源的手捏在他的肩膀上,硬生生的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李舒连眼都不敢往钟源身上看,耷拉着肩膀,实在是可怜的很。
钟源想着他也是没那个胆子敢算计自己的,八成是别人撺掇的,只是那个别人……
“看什么?”钟源突然转过头,一下子将那往这边偷看的刘孜锦吓出了一身的白毛汗。
钟源舍了李舒,穿过两个人走到刘孜锦面前,“刚刚在看什么?”
刘孜锦是横不过钟源的,心里再不服也只敢收敛了放阴招子,眼睛望着前边儿不说话。
钟源绕着刘孜锦走了两圈,又往后走过去了,路寒祁表面上最是镇定,脊背挺的又直,实在是挑不出什么刺儿来。
钟源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到韩景宇面前。
韩景宇抿着唇,面容冷肃,单看他这张脸,实在是想不到他能笑出那样炸艳的姿态来。
钟源在韩景宇面前逗留的最久,却是一句话都没说,仿佛无意识一样的又按了按自己的袖口上扣子,抬脚走到前头,脸上的笑愈发散漫起来,跟玩儿一般的开口,“昨天你们枪打的挺好。”他这话一说旁边几个老兵脸色就不对劲儿了,钟源这是记仇嘞。
下面战战兢兢的一群新兵更是心虚的不行。
“今天呢,咱们还是练枪。”钟源说。
这下子就没人知道钟源是抱着什么心思了。还给这群阎王碰枪,不怕再反了?
钟源也没管他们怎么想,对着旁边的老兵说,“把枪都拿过来。”
四个昨天抱枪的老兵去仓库那边取枪了。
钟源等到他们把枪抱过来之后,拿了一杆枪,玩笑似的举枪摆了一个射击的姿势。被瞄准的权匀脸色变了一下,随机那枪的准头从他身上滑开,落到了韩景宇身上,韩景宇空落落的目光陡然一利,和钟源的目光撞到一起。
“你们也吃不惯这里的东西,我也不能逼着你们吃。” 钟源举着手上的枪指着后面那个林子,“喏,那林子还有些灌猪,老虎肉你们也尝不上了,自己去打些灌猪凑合凑合。”
这下子就有人明白了,原来钟源是准备把这些个小阎王‘放生’啊。
这地方本来都没开化,野驴灌猪以前是还挺多的,但那也只是以前,自从有了这些个带枪的兵,这林子里见只野鸡都难,更别说肉质好的野猪一类了。钟源这是变相的叫他们挨饿!
那些新兵不知道啊,听到钟源这么说,还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枪里面呢,有几梭子散弹,虽然没什么杀伤力,让你们猎些野鸡野驴还是可以的。”钟源说到这里突然一笑,“不过你们呢,林子里晚上雾气重,冷死个人,你们要不想冻出什么毛病,就给我利索点儿回来。今儿个食堂里就不准备给你们吃的东西了,你们想吃什么都自己去弄。好了,解散——”
钟源转过身,手上还在摆弄着那杆枪。
身后那群新兵面面相觑一会儿,然后一个个走上前来从布包里捡枪。
钟源也不看他们,等到他们几番犹豫之后还是出了大门往林子里走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旁边的人都是知道钟源脾气的,也没人说别的话。本来嘛,小惩小戒的,犯了那样的事儿,饿几顿也是活该。
那些新兵一出去都分散成了几波,权匀跟刘孜锦带了人一路,路寒祁与另一波人在一起走,韩景宇起先是一个人,后来不知怎么有几个人跟到了他后面走。众人全部分散了,扛着枪往林子深处走。
林子里最多的,还属野葡萄藤,到处挂的都是,只可惜不结葡萄,长得倒是茂盛,缠死了几棵树了。
不过这林子还真不算是荒凉,沿路边儿就有路,是那种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够两三个并肩着走。他们现在都有着一股子年轻冲劲儿,手上又拿着枪,仗着人也多,倒是没一个退缩的,还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韩景宇一进林子就自己往灌木茂盛的地方去了,权匀落在后面,还特别看了他的背影一眼。
林子里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除了那长的奇形怪状的灌木,什么都见不着,韩景宇用枪杆挑开前面挡路的枯藤,穿过那些硬扎扎的灌木,独自一个人往里面走,原本他后面海岸跟着几个人,那些人见到他越走越偏,一个个都退却了,到后来韩景宇回头的时候,后面一个人都没有了。
现在太阳才出来,冷气退了一些,树叶上的雾气都凝结成了露珠,韩景宇走了一会,才发觉整个裤腿都全部打湿了。
这林子里也是没灌猪野驴那样野味了,不过也还是有机灵的兔子,韩景宇走到荒僻的地方,就见到有个灰兔子从自己脚边撞过去了,入目都是低矮的灌木,那野兔动作又快,韩景宇的枪都还没端起来,那野兔都跑的没影儿了。
太阳升起来了,林子里的雾气也都散了。这林子也说不上大,韩景宇却也不敢再往里面探了,又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了。
他站的地方已经是鲜有人过来的,旁边还长着些野生的无花果,果实沉甸甸的,韩景宇把熟了的都摘了,塞到了口袋里。
“砰——”
林子南边突然传来一阵枪响,然后就是栖息在此的野生鸟拍翅的声音。韩景宇抬头望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那一枪是刘孜锦开的,他跟韩景宇一样,横穿了大半个林子才看到了一只野兔子,不过他站的地方开阔一些,连瞄准都没有就开枪了,但是他也不想想,能从那么多枪杆子下留下来的野兔子鬼精成什么样子,他那一枪别说连兔子了,连毛都没打到。
“操!”刘孜锦啐了一声,手上的枪杆泄愤似的把周边的灌木都抽的直掉叶子。
权匀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本来钟源叫他们出来,他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了。他走了这么久了,也没想着能在这林子里找到什么吃的,现在只等着黄昏时候回去。
韩景宇从那荒僻的地方退出来了,现在是中午的时候,他挑了一个干净一点的地方,把口袋里的无花果掏出来,用袖子擦了擦就坐在那里吃。他现在坐的地方是道路旁边,这林子里虽然有许多条横贯的小路,但都是从一条道上衍生出来的,再加上林子也不算大,权匀他们一路居然也摸到这里了。
现在差不多已经要到正午了,太阳毒辣的很,这林子有树木荫蔽,倒也阴凉的很,韩景宇背后正是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韩景宇头上的帽子已经拉下来遮到了眼前,枪被他横在怀里,俨然是正在睡觉。
他居然睡得着。
刘孜锦是不喜欢他的,看到韩景宇在路边睡觉,眼睛就是一亮,但是不等他动作,旁边的权匀就已经伸手拦住了他。权匀拦着他又后退了好几步。
“你干什么?!”刘孜锦跟权匀的关系也只是互惠互利,他虽然家势不如权匀,但也完全没必要向那群跟在后面的人那样趋炎附势。
“别过去。”权匀的帽檐正好遮住了他的眉宇,削弱了他斜飞的眉所带来的凌厉感。
刘孜锦一下子露出了扭曲的讥讽神色。
权匀薄唇一掀,手按在刘孜锦的肩膀上,刻意压低的声音就传入了刘孜锦的耳朵里。
而刘孜锦激愤的神色也慢慢平复下来,亦是露出一个十分恶毒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