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月》晴雪之苍

5、寿辰

　　见到薛莛的那一瞬，筱月玫大概知道了他就是自己等了多年的人，精明、克制，不容别人轻易看穿。但筱月玫不是别人，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同类，可以长久地忍耐，可以互为彼此的倚仗他的眼睛很吸引人，那不光是因为唱戏而练出的明亮眼神，那是一种赤裸裸的索要，索要的可能是金钱、可能是权势，也可能是感情。
　　徐太太四十岁的寿辰办得风生水起，她俨然是府里的老慈禧，连徐太爷都从南京政府和小老婆那里讨了一天假专程赶回来。大戏唱了三天，只为图个热闹搏个颜面，她其实一句也听不进去，倒是让筱月玫捡了个便宜。她所幸跳过了忠伯，直接就往后台去“请教”。忠伯起初还想跟去，她一偏头有点委屈地问他，“忠伯，可是我做错什么了么？”忠伯当然答不上来，她就又低头绞起了手帕，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我也就这点乐子了。”忠伯看着眼前比自己女儿还小的月玫用犹自天真的神态说出她的不幸，于是哪怕只有一点冒犯之意的话，都被自己吞了回去。
　　台上虞姬霸王犹自卿卿，薛莛早已开始下妆。后台人来人往，霸王身边的小兵下了台哼哼骂着自己跑死跑活还比不得人家大老板只唱一段，可不就是差了一副天生的娘们儿身段。
　　筱月玫站在门口听得明白，见薛莛脸上没有半点儿波澜，想必是早就听惯了。她往里挪了两步，故意用鞋跟敲出笃笃的声响，薛莛果然转过头来。这时他卸了一半妆的笑容在光照下亦真亦幻。他们都没有说话，直到薛莛换回了他本来的面目。他捧着脸仔细地对着镜子，眼睛却在通过镜子看着门外。又有一群宫女嬉笑着挤了进来，他就在这时起身出门，趁着躲避那群宫女挤到了月玫面前。
　　“真是冒犯了。”他侧身躲避着小宫娥，于是就势撑着门框把筱月玫圈起来，下一刻就站直了身子掸了掸衣服。
　　“不要紧的，薛老板明天还来伐？”
　　“哎，非是薛某气傲，实在是才疏学浅才不敢继续献丑。”薛莛像是怕被人发现秘密似的压低了嗓子凑近筱月玫，“旁人看个热闹，少奶奶是懂戏的，怕是早就看出我入得了室，却登不得堂。” 幽幽的口气竟是带了点儿嗔怪的，落到她耳朵里烫得厉害。
　　“哪里的话，薛老板唱一段抵得别人几场。”她把刚听到的闲言碎语化为己用，“阿婆她是真心喜欢侬这样的名角儿的，不要说是这个价钱，你提什么她都答应的。”
　　“那少奶奶希望我再讨些什么好呢？” 如果他连筱月玫眼里那露骨的期许都读不出，他也就不会站在今天这个位置了。
　　“薛老板，侬愿意再从阿婆那里赚笔学费伐？”
　　徐太太的学费自然是赚不着的，不过筱月玫的就不在话下了。薛老板生得俊俏，又扮得乖巧，对筱月玫的一句夸奖让徐太太在一众娘姨间赚足了面子，即使心中对他的盘算有数，让筱月玫去学戏为太爷祝寿的事终是敲定了。

　　梨园行里的男旦上了台就是女子，薛莛扮起来时便可以自然地握住筱月玫的手，扶住她的腰，为她摆正每一个动作。台上主仆二人如影随形，台下互理云鬓也成了自然。他们都是年轻的人，一个在最好的年纪封闭了自己，一个却流连于蜂蝶之中且乐享其成，经不得撩拨，身心便易受魅惑。
　　两日后便是登台之时，筱月玫真希望时间能再长些，好让她多练几日，也好和薛莛在多相处几回。她练了一上午，唱段总不见完满，渐渐有些颓败和羞恼的意思了，常常定定看着薛莛却不动作，心事却飘忽到了从前。
　　薛莛不喜欢她审视般的目光，捋了捋她垂落在耳际的发丝，领着她去歇息。“月玫姐，你熟读各家戏文，因此我前日听了个别致的故事，想请你用它写段戏文。”
　　筱月玫回过神来，这真是抬举了她。于是她不置可否，只问薛莛是个什么故事。
　　“说的是有一只鲤鱼精，被一个修道的女子救了。那鲤鱼精起初不懂情爱，却也渐渐对修道的女子生出好感来了。”
　　“本不是一路人，怕是他再用心也是枉然。”月玫抱臂靠在廊上打着扇子，无所谓地笑笑。
　　“非也，这本是那女子的设计，她勾引了鲤鱼精，就为了得到他的心。”薛莛瞥了一眼筱月玫，他话里暗喻她寻上自己，若是一般女子面上早该生出绯色来了，可筱月玫却无动于衷。
　　“而后他两个就神仙眷侣，相濡以沫了？”她倒是喜欢这样的团圆，虽然没什么新意。
　　“少奶奶总这样天真么？”薛莛摇了摇头，作出无奈的样子，“那女子本是鹤精所化的男子，接近鲤鱼不过是为了偷他的心，倚仗他修为助自己飞仙呀。”
　　筱月玫手中扇子“咔哒”一声合起来。薛莛的话是对他和她自己的提点，相互勾引再相互利用，除此以为没有其他。“月玫才疏学浅，这样复杂的心思一时体味不到也写不出来。”
　　“不急不急。”薛莛对她的通透满意地一笑，“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少奶奶您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