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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誓言 ...

  •   铅灰云翳沉甸甸地覆压于苍凉荒原之上,坠落下整个天空的压迫感,一片片羊胡子草簇拥着蜿蜒的公路,纯白的毛穗在风中瑟瑟发抖,星星点点的耧斗菜和飞蓬草点缀其间,路面上的黄线坚定地前行延伸到天的尽头,没入如同墨笔浅浅涂抹的远山,古老的精灵坐在雪山之巅远眺空旷原野,苍蓝眼瞳注视着厚重云层,吟唱着寂寞的歌谣。

      荒原的风里永远沉默着孤独。

      浓密云层中裂开数道罅隙,几柱阳光顺着云隙倾泻而下,如同发硎之剑破开凝滞冰冷的空气,持剑的天使从天空降临大地,羽翼划破流云,留下道道栅栏般的金色光轨。
      被光柱笼罩的车体镀着朦胧的金色辉边,后视镜折射的光线璀璨耀眼,一辆辆炫目的跑车风驰电掣在人烟稀少的公路上,烟尘尾气弥散在飒爽风中。

      “……但是我还是有一点不理解,为什么横炮能搜索到救护车的信号?他明明出于谨慎没有联系我们任何一个人。”漂移略显疑惑的低柔声音从音响里传出。
      炫丽的绿色克尔维特C7略略放慢速度,绕到横炮身边,语气难掩漫不经心:“这不是很明显,私人关系好呗,想想看他被医生焊到天花板上多少次。”

      “……”
      四根排气管喷出强劲气流,银白克尔维特毫不犹豫地一打方向盘直接向旁边撞去——十字线“哇哦”一声避开碰撞,如果能看到他的表情那一定是始料未及——横炮的不爽几乎快写在挡风玻璃上了:“去你的吧,想打架?尽管来。”
      “我能看到因为内斗减员而救援失败的结局了。”
      “我可没求着你。”
      “听起来有点道理,可惜我也需要去认认仇敌的脸……”他忽然滞了滞,横炮察觉到似乎他的引擎声也放轻了不少:“不过,现在安静。”
      “怎么?”
      “太棒了,你不知道拐回来的小天使要好好关心吗?”十字线习惯性地开了句嘲讽,随即放低了声音,反光镜一转映出横炮车后座的画面,“她睡着了。”
      “……”

      横炮看了眼后座上沉睡的女孩,她和以往一样安静地缩在座位上,盖着的那件大衣几乎滑下去,半掩在大衣下虚握成拳的手指苍白如雪,睡颜恬淡柔和。
      昨晚艾裴丽基本上没睡,也没有对此有所异议,就算是刚刚的路上也并没有表现出困乏,基本上有问必答,但实际上从过去几天来看她的作息很规律,几乎是天一黑就入睡。

      他最终还是出声没有反击十字线的嘲讽。

      “Nice……dream.”他低声道。

      *

      从篝火边的演讲到公路上的奔驰并没有经历多少波折,简单来说就是在十字线忽然带着奇妙的兴趣询问艾裴丽的名字时,横炮以——原来你不是在发呆而是在联系人吗,十字线这样问,不得不说他表现出的惊讶已经达到影帝级别的完美了,几乎看不出是故意装出来的——救护车现在处于危险之中为理由,打断了这一幕可以被描述为“无聊的富家少爷尝试搭讪无措的卖花少女”的糟糕场景。

      艾裴丽起初还有点担心,不过在大黄蜂简单地告诉她这种事不算什么之后她就坐在火堆边开开心心回答起他的疑问了,背景是探长和漂移打磨/保养武器过程中的偶尔交流以及横炮和十字线打架的声音——没错,那之后他们就打起来了,并且用冷嘲热讽调剂大动干戈的间隙。

      她觉得大黄蜂真是她见过最好的人——对她来说其他人的情绪不存在伪装的可能,一切都是透明的——他的好奇和体恤如假包换,从交流里艾裴丽也能感受到他的某些特质——就像童话里明智的国王,艾裴丽无法准确描述那些特质,但是她觉得他很好,做的很好——至少艾裴丽觉得他并没有漂移所不满的那样不称职(关于这一点他们一下午就碰撞了好几次)。

      如果他都无法服众,那么他们口中的“老大”到底是怎么样的存在呢?艾裴丽有些好奇。

      不过偶尔大黄蜂会突然住口,似乎在听横炮和十字线的话,这时候艾裴丽也就会听听那边都在说什么,虽然她并不能听得懂那些让她理解起来有些艰难的词句。

      他们在讨论一些似乎很严肃的东西,那些不太像他们会说出来的东西。他说我看不出就这样等待下去有什么意义,你已经失去战士的骄傲了吗?就这样看着人类把我们的同伴屠戮殆尽?他说这是必要的,至少在擎天柱回来之前,虽然大黄蜂那小子我看不顺眼但至少有一点他没说错,我们现在就这几个人,去和人类起冲突?嘿别看我我当时就是说说,不等于我要去做,我可没愚蠢到那个地步。
      战略性牺牲虽然痛苦但是是必须的,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赔上全部有生力量?哈,如果用全军覆没为这趟地球之行画上句号也算是不错的结局,至少很悲壮。
      ……

      那些单词像是钢铁铸成,冰冷沉重而又坚硬,一个个砸在所有汽车人的脊背上,迫使他们深深地低下头。
      沉默如同冬日伦敦阴冷粘腻的雾霭徘徊不散,近乎实质的压抑感让每一句话里的引号都显得苍白无力,它们纷纷瑟瑟地蜷缩起来,在艾裴丽的世界里一个个沉寂下去。

      至少要等到头儿的消息。
      就算我们知道他们危在旦夕?
      如果你有胜利的把握我可不介意贡献子弹。
      希望并不总是在风暴中闪光,我们无法否认现实。
      ……
      Damn all.

      燃烧着篝火的背风坡理应并不寒冷,可这一小片被火光照亮的阴影里却已经有了冬日的寒意料峭。

      艾裴丽端坐在一片暗流涌动的死寂之中,忍不住拢了拢衣领,将自己缩成一团。
      什么声音也没有。
      她抿了抿唇,忽然无法按捺内心的不安。

      脑海里像是渐渐响起了冗杂的白噪音,先是微不可闻,继而音调慢慢调高,最终淹没了她的世界。
      他在哪里?在干扰中,艾裴丽忽然没办法判断。

      庞杂噪音汇聚成荒芜海洋,她希冀着的那个声音像是一尾小鱼,消失在了波涛之中。
      就好像他随时会消失。
      就好像他已经消失。

      她第一次发现,失去的感觉并不好。似乎遽然她又回到了那片荒原,只不过这次那里不再安宁愉快,不再温柔。
      这个世界上还是只有她一个人。

      艾裴丽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办法克制情绪,小心翼翼判断着方位挪到横炮身边。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比起挪过来的困难这不算什么——心神不安地拨弄着手边的草叶,最终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低着头戳了戳横炮的手,随即飞快收手,微微红了脸。
      横炮不解地看了眼艾裴丽。
      艾裴丽咬了咬唇,大大方方地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这是什么玩意。横炮盯着掌心里小小的草编物件,半响才诧异地蹦出一句话。

      那是个很小的环结,坚韧草杆间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浅栗色,不知道做什么用。

      艾裴丽默默伸出手指,在横炮手心点出一个个盲文。她其实一直都称不上喜欢说话,于是这让她在过去几天之内迅速喜欢上了这种交流方式,欣然拥抱自己的愚蠢。
      因为这种行为让她有种美好的幻觉,就算有朝一日她连声音也失去,也有人会愿意倾听她的内心。

      不知道。

      不知道?
      横炮看看一脸无辜的艾裴丽,又看看更加无辜的手工,哑然许久,最终极其艰难地吐出一个单词。
      好吧。

      他想起艾裴丽刚刚的举动,估计一直是在做这个。
      可是这有什么用?他几乎想问出声。

      你自己留着吧。他最后说。

      我想送给你,可以吗?

      大约是由于艾裴丽的表情太过期待,他最终还是没拒绝。

      ………………好。

      连横炮也没有注意到,他原本不耐烦的冷硬语气软化了不少。

      取得了小小的胜利是第一步。艾裴丽为自己打气,然后才有些忐忑地开口:
      那你能给我一个你的零件吗?小一点?

      你要零件做什么?

      挂着……?

      ……………………

      难以置信和目瞪口呆交替在光镜底变幻,横炮瞪着对于她的要求的隐含意义犹不自知的少女,中央处理器里无限循环“卧槽你在说什么”。

      ………………不可以。

      为什么啊……她失望地嘟哝着。

      ……不可以就是不可以,哪有那么多理由。

      ……好吧。

      似乎被话语里的排斥打击到,艾裴丽弱弱地收回手,可刚有了动作她的眉眼间忽然浮现出疑惑之意。

      温度……升高了。

      …………………………

      那个要求很过分吗?

      …………………………

      横炮深深的吸气,看了眼没人关注这边才低下头,死死盯着被自己的阴影笼罩的小姑娘,近乎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
      你是想成为我的伴侣吗?

      ——交换零件=两情相悦。
      他当然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奈何他刚才到现在都憋着一口恶气不吐不快。

      ……太精彩了。他看着女孩冰白肌肤一点点染上红晕,睫毛颤颤然不敢抬眼,终于觉得发泄了不少负面情绪。

      好半天艾裴丽才语无伦次地开口,短短几个单词咬了三次舌头。
      我只是……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几乎是嗫嚅,但是最后一个单词时她咬得格外清晰坚定,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我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我的朋友,大部分都死了。
      我也会死呀。你要因此拒绝我吗?
      ……不会。
      那么,我们是朋友。

      艾裴丽低下头。
      我们是朋友。
      她轻声咀嚼这这句话,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温柔伴随着一个个音节从心口萌生发芽,深春傍晚门外深草里蚱蜢忽地振翅而飞,门廊上垂下丝丝缕缕的纤细枝蔓,那些藤蔓百转千回地从心间攀爬至指尖,开出一朵朵小花。
      一直以来的愿望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永不抛弃,永不放弃,永不背叛,永不远离。

      她认真地说完誓词,然后微笑起来。
      朋友的意思,对吧?

      横炮看了她很久,低声道:是。

      一无所知的艾裴丽点点头,然后顶着横炮难以言喻的复杂目光好奇地问:对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一些无聊的事情。

      横炮收回目光,低头摆弄着那个小东西,纠结于塞在哪里,毕竟这玩意儿和艾裴丽一样脆弱。她好像一直喜欢那些脆弱的东西。
      他忽然想听听艾裴丽的意见,于是他问:你觉得呢?

      艾裴丽诚实地摇摇头。
      我听不懂。
      ……………………
      不过你愿意讲给我听吗?她在横炮懊恼自己愚蠢的念头并放弃之前追问道。虽然还是不敢抬头。

      他沉默几秒,选择了开口。
      ……我的朋友现在深陷危机,我一个人没办法应对。

      ——他深深痛恨于自己的无力。

      所以十字线觉得,我应该放弃,避免更大的牺牲……
      他咬着那些字眼一个个吐出。
      ……避免更沉重的代价。

      还有更沉重的代价吗?他想。

      我觉得……想要做什么事总是要付出代价的呀。艾裴丽斟酌了一会,快速写道。
      所以需要考虑的只是你觉得为那件事付出多大的代价你能够接受,或者值不值得付出那份代价。
      看起来不值得。横炮冷笑一声。
      和看起来有什么关系?你觉得值不值得呢?艾裴丽问。
      她收回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心脏的位置。
      From your heart.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

      横炮看着艾裴丽好一会,突然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那些沉重的东西被骤然驱散,如同阳光下的阴影。引号再次有了意义,字字句句不再失却气力。他终于可以轻松地把十字线冷酷理智的策划谋略全部甩到一边去。谁要那些破玩意儿,大局观之类的他从来就懒得理解,谨慎不适合他,那是领袖需要考虑的,而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擅长这些。
      他所秉持的理念是不为自己的行为后悔,顾虑重重或许对别人有意义,但是对他来说绝对没有。哪怕因为自己的决定回归火种源,至少那一刻,他敢说他问心无愧。

      “……谢谢。”他生涩地道谢。
      这种事对他来说是第一次,以往他总觉得道谢这种行为太过柔软不够干脆,但……这一刻他的确很感谢艾裴丽的简单透明。

      他看着少女雾蒙蒙的眸子,接下去的话语顿了顿。
      仿佛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尽可能轻地拍了拍艾裴丽的头。

      大约只是碰了碰他就飞快收回手,带着点做贼心虚的感觉把话题扯开:“你就呆在这里,我一个人去……你这是什么表情。”

      艾裴丽没回答他。

      她这次是彻底愣住了。直到横炮收回手,她还是呆呆地仰着脸,脸上一片空白,迟迟想不起眨眼。

      第一次,艾裴丽真的听出了他话语里的温柔。

      倏忽间,她恍惚听见不知何处飘飞出清越悠扬的钢琴声。

      如同草叶间流淌的淙淙溪水,如同飞溅的瀑布如碎玉般的水珠,如同素手捧起湖水,如镜湖泊漾起一圈圈涟漪。

      仿佛骨节明晰的修长手指敲击琴键,透明而繁复的音符从手指间流淌出来,奇幻而又瑰丽的曲调不断重复着,指尖的舞蹈在光影中显得迤逦而又变幻莫测,轻若飘羽,急若奔流,时而轻柔舒缓,时而激烈迅猛。

      一下下拨动心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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