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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善有恶报 ...

  •   很多人都想做一个有故事的人,我也经常这样梦想过,总觉得这一生,就这样平平淡淡、波澜不惊地流走了,实在是一桩憾事。但是从韩琦周围沉重的低气压四处弥漫开始,我就有种感觉,或许平淡而无灾无祸的一生,才是真正值得追求的终极幸福。
      韩琦说:“小莲,你相信因果报应吗?”
      我点点头,说道:“有因必有果,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也是很有道理的。”
      韩琦一笑:“我却不信。原本我家世代笃信佛教,每年十冬腊月,家里都会支棚施粥,给一些无家可归的穷人裹腹。逢菩萨生辰,长辈们都会买鱼到河里去放生,这是多少年的老规矩了,家里还曾经出了两个皈依佛门的表兄弟,在冀州提起韩家,是没有人不知道的行善积德的好人家。但是我韩家却下场极惨,反而是诬我害我之人,却一门几代飞黄腾达,享尽人间富贵,你说,这因果轮回之说还可信否?我信这佛祖还有何用?”
      我心里迷茫,不知他所讲何事,韩琦饮了一口茶,不再问我,自顾讲了下去:
      “我生在冀州一个官宦之家,祖父韩仕昌,18岁时进士及第,由此踏上了仕途。后来任太常博士,因为学士渊博、为官清正,非常得先帝的赏识,特别是在盐政方面熟其利害,最得圣心。本来我大宋朝的盐矿盐井依律全部都是官办的,盐税以资国用,可以半天下之赋。可百姓不愿在应付繁杂的兵、杂役之外,再为官府辇运食盐,商人因无利可图,也不愿意插手盐业。结果是所得盐利既薄,导致国库亏空,且还引起了百姓的纷扰不安。因此,先帝任命我祖父为陕西提点刑狱兼制置解盐,要他老人家钻研盐政革新之道,为大宋朝革除弊端,挽救国库亏空、民心不安的时局。很快,我祖父开始对盐政进行革新。他上书请求废除禁榷,实行通商。就是说,一切运销由盐商自己负责,取消官运,这样商人既有利可图,又能便利百姓生活,于官于民于商都有利,因此一经先帝准奏,便大大地缓解了当时盐政窘迫之局面。但是,我祖父提议的通商并不是各地一律如此,而是在临近西夏的八州仍实行官卖,以阻止西夏青白盐的入塞,这便得罪了我朝那些私下里靠青白盐发财的权贵。朝中的大臣弹劾我祖父的人不少,其中有一名官拜参知政事的,姓江名蔚,在一众弹劾我祖父的人当中,他是最狠的,他居然称我祖父和盐商勾结,为一己之私不惜蒙蔽圣上,打着革新盐政的旗号,实为从中获取巨利。还拿出了几本伪账,说是我祖父作奸犯科的证据。
      自古以来,做皇帝第一恨的,就是臣子愚弄、背叛自己。先帝当时震怒,当即下令,要行族诛之刑,幸而有几名重臣力保,称韩仕昌以往有过不少功劳,韩家又笃信佛教,都是良善之人,不可因为韩仕昌一人之罪就株连全家。先帝终于动了恻隐之心,把族诛的成命收了回去,改判流配。但我祖父的死罪,却是逃不掉了。
      那年我6岁,——就像现在英哥这样的年龄,被我爹、我娘带着,和姐姐一起,先帝‘恩准’我们去法场为祖父送行。那天是罕有的寒冷,冬天白色的太阳很明亮,但就是一点暖意都没有。到处都是挂了霜似的白色,除了我祖父溅出来的血。在刽子手举起刀的那一刻,我爹娘把我们的脑袋捂在了怀里,但是我实际上看到了,我祖父两鬓斑白的脑袋,很快就滚到了我的旁边,想不看也不行,那副我所熟悉的慈善面孔,已经变得极为恐怖和丑陋。
      法场里没有几个人看热闹,我的祖母,吃素一辈子的祖母,在祖父下狱之后就一病不起了,很幸运地,她没有等到我祖父被判斩刑的消息。祖父只有我爹这一个儿子,佣人们都已经四散了。可是突然法场后面突然有人冲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哭,那是一个有些驼背的老年男子,后来知道他人称驼子刘,脾气很直,在陕西富平因为一点土地的纠纷,被判了冤狱,是我祖父到任陕西以后查明真相,他才得以无罪释放,土地后来也归还给他。这个人极为重情重义,他知道我祖父的事情以后,不惜从陕西跑到京城,奔袭几千里,赶到法场来送我祖父最后一程。
      埋葬了我祖父以后,我爹和我娘就被戴上了镣铐,赴庆州牢城营服役。
      庆州,在临近西夏的地方,离京城大约三千里,这种距离是流配的最高刑。我爹娘都出身官宦人家,自然从小是没有吃过苦的,我姐姐檀若也还不到10岁,我们这一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病、饿,极度的劳累,到庆州牢城营时,我们几人都已经如难民一般,完全看不出书香门第的气息了。
      所幸的是,庆州牢城营的人并不怎么难为我们一家。我爹韩晖晏那时刚满三十岁,学问也是非常好的,庆州地方偏远,还真没有见过他这样的学问。于是除了做活之外,慢慢地,就让他帮牢城营里抄写文书,也帮庆州戍边的官兵写些家信。有个任秉义郎的下级军官,姓崔名浩,他感佩我爹为人忠厚,学识渊博,就想办法疏通了关系,让我父亲给他儿子教些私塾。这样,我父亲就不用在石料厂搬石料了,而是改做轻松一点的活儿,便于晚间被崔浩带出去给他儿子讲四书五经。
      那一段日子,是我们家蒙难以来最安稳的光景。我娘也在牢城营服役,我姐姐也要做一些苦工。但是我们一家人还能在一起。等我爹晚上从外面被带回来之后,就给我们讲些《山海经》里面的故事,或者一起做些小游戏,或者什么都不做,只躺在一起,放松白天被折磨得疲惫不堪的身体和神经,日子虽苦,但是我们能在一起。我爹说,朝堂风云多变,我祖父虽然是被冤枉致死的,但是他并不希望我长大复仇,因为那样的话,意味着我也要入仕途做官,而他并不希望我再走此路。如果自行去杀人复仇的话,民杀官是死罪。韩家只剩我一条根儿,自然更不能行。唯一的方法,就是顺应天意,清者自清,将来朝廷定有幡然醒悟、为我祖父沉冤昭雪的一日。
      他不恨,也不让我们恨。
      但是不久,这样的日子也保不住了。牢城营新换了一个官营,名叫蔡老六。此人凶狠而野蛮,牢城营里犯人的日子顿时难过了许多。但更可怕的是,一个偶然的机会,他遇到了我娘。我娘那时二十多岁,虽然破衣烂衫,且被牢城营里的活计累得颇为憔悴,但她天生姿容秀美是遮盖不住的,这蔡老六便如猎犬一般,盯上了我娘。他处处刁难我们一家,想逼我娘就范。
      有一次,我娘被他叫去问话,但他口才上却不是我娘的对手,莫说是他这不讲理的蠢材,就是我爹那满腹经纶的人,在我家里也是讲不过我娘的。这蔡老六被我娘不软不硬地顶了几句,顿时恼羞成怒,想要对我娘用强,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戍边的武官,庆州指挥使吕承泽将军突然登门。原来,牢城营里的犯人在吕将军处做了一些防御工程,熟料几个胆大的狱吏竟敢趁机私自放走向他们行贿的犯人,导致留下的犯人人心不稳,工期也被延误。那吕将军便是上门来亲自兴师问罪的,却意外地救了我娘。
      我娘很幸运地脱离了虎口,那天晚上,我们一家人相拥而泣,可是,我们不知道,这仅仅是灾难来临的前夜。噩梦,在我们以为它快要过去的时候,其实才只是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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