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病中药浓道寻常（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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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陌觉得，自己的优点还是很多的。
比如你看，身为一只合格的东都狼，行军布阵、刺杀拷问、捕马打草、杀人烤肉、浇花种地、卖萌撒娇她都会！……但这些眼下好像都用不上？
反正在她的强项里面，绝对不包括喝药这个词。
李陌的嗜甜畏苦是整个天策府都出名的事情，可能是小时候被捡到的时候身体太虚，据说那段时间她没少被人灌药，然后这一举措造成的直接结果就是，长大之后她只要闻到药味就跑。
不过以前的时候敢按着李陌喝药的人可不多，最有资格的师父大人一般是武力解决或者摔门走人——你丫爱谁谁老子不伺候！好了之后给我滚演武场来我们谈人生！然后负责喂药的重任一般就被交到了杨宁前辈或者谢渊前辈的肩上，最后这差事不知怎么就变成了裴元的任务。
向来不问世俗的万花谷大师兄居然欣然应允，然后但凡李陌在战场上受了麻烦的伤或者中了不怎么好办的毒，总有人把她打包扔去万花谷。
——自从她被裴元封了穴道灌药之后，他们俩就彻底不共戴天。
所以这一刻杏衫大袖的公子端着药碗走进来的时候，李陌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冲上去把他放倒，但鉴于眼下武力值不够的这个问题，她一扯被子蒙住脑袋开始装死。
——你看不到我！
不过花满楼也根本就不需要看到她，李陌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然后是“咚”的一声，听起来像是药碗接触桌面的声音，还有另外一声轻响，大约是他连着猿骨笛一同放下来的声音，再接下来被上落下了他人的重量，不轻不重的力道，就像花满楼的声音一样，温和得恰到好处。
“郎中开了药，嘱咐我们一定要让你醒来的时候喝下去。”感觉手下的人一点反应都没，花满楼扯了扯被子，继续道，“药凉了会影响药性，现在刚煎出来，温度刚刚好。”
李陌继续躺在床上装死。
这还是花满楼第一次遇到这么不配合的患者，他也实在是想不到，自己刚交的朋友，居然也有这么……这么无赖的一面。
花满楼想了想，忽然道：“刚刚你和陆小凤说话，我听到了。”
这潜台词的意思估计就是，我知道你刚才还醒着呢，这么一瞬间入睡什么的太不现实了。
不过花满楼不知道的是，李陌对于不喝药这件事情有着异常的坚持，有一次她甚至不惜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那一次她的房门被师父给一枪就捅报废了。
李陌继续在床上挺尸，一般人遇到这样的情况现在就恼了，但花满楼的脾气显然好得让人无法理解，至少到了现在，他还没露出一点不耐烦的意思，继续隔着被子柔声劝她：“良药苦口利于病，它虽然味道不好，但对你的身体总是有益的。”
——我身体好得很，每个天策狼崽子都带着伟大的自愈功能！
李陌捂着耳朵装听不到，不过花满楼接下来的话实在是很有威力，几乎要从她的毛孔里渗进来，想要听不到都不行。
“如果你嫌弃它苦的话，那我再煎一份，陪你一同喝了如何？”花满楼的话温和淡然，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是如何惊人的事情，“两个人一起喝的话，应该就不会觉得苦了。”
……兄弟你哪不好？
这是李陌这辈子听过的，最伟大的劝她喝药的方式——有病不喝药可能还不一定会怎样，没病跑去喝药这是在作死是吗？！
最可怕的是对方可能真的打算实施这个计划！
李陌觉得被上的压力瞬间消失，然后对方踩着十分平稳的步伐就像门外走——这要是让他走了，自己是不是就成了罪人？
“哎等等——”
李陌一掀被子坐起来，然后脸上的表情瞬间就由“兄弟你别激动”变成了“我兵法真是白读了脑子好大坑”，她揪着被子几乎要把它团成一团，难以置信地看着站在桌前的人：“你……在干吗？”
“恩？”拿着茶壶向杯中续水的花满楼转过脸来，唇边绽开的笑容明朗如天边皎洁的月光，“说得话有些多，眼下口渴得很，为自己倒一杯水。”
“……”
看见李陌坐起来，花满楼仿佛也不觉得渴了，他端起药碗欣欣然走过去道：“既然醒了，那便喝药吧。”
“……”呵、呵呵。
李陌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学业不精——兵行诡道，攻其不备……花公子你真是深得其中精髓，我甘拜下风给你跪了。
木着一张脸看着手里的药，李陌从里面准确地闻到了黄连的味道。
她对止血之外的草药说不上一窍不通也相去不远，但提到黄连她能从形貌道药性再到味道侃侃而谈，哪怕药渣再杂加料再多，她也能在第一刻就辨出来里面是否有黄连在内。
究其原因依然是坑人的裴元——这一位曾做过一件非常畜生的事情，那就是往她的药里加黄连。
什么？不肯喝药？没有关系，这碗放那里再煎一锅加黄连的出来……什么？影响药性？没有关系，我负责研究怎么加什么才能让方子不受影响。
后来有万花谷的师妹评价这件事：自从天策府的大师姐来了之后，大师兄的雄才大略就都用来研究黄连了。
……越想越觉得不想喝这药怎么办。
见李陌端着药碗依旧不动，花满楼这次是真真切切地感到了惊讶——见过不肯喝药的，但没见过这么不肯喝药的，这副耍赖的架势简直就像是个尚在总角的孩子，问题是这个“孩子”是个比他早生了好几个朝代的忠烈，这样想着总觉得无比的别扭。
他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道：“哪怕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的师父，你也应当把药喝下去——即使眼下你孑然一身，他也不会希望你这样折腾自己。”
“……”端着药碗从师父的断魂刺回忆到七姑娘的剑主天地，李陌听到这话之后愣了半晌，才终于迟钝地问道，“……我和你说过师父？”
一般人在劝人保重身体时总会表示“哪怕是为了你爹娘着想”，而花满楼的这话显然是有的放矢，知道她的师承来历——至少他肯定知道养大她的是师父，而不是爹娘。
李陌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花满楼说过有关师承的话，所以无论怎么想，最有可能的就是喝醉了的时候一不小心说多了。
花满楼讶然：“你不记得了？”
“……”她应该记得什么？喝醉了之后一把火烧了谁的后院还是和谁打架拆了人家全身的骨头？
李陌表示这样的事儿自己必须不可能记得！
她还没想好自己应当说点什么，就听对面的男人温言道：“你先把药喝了，然后我同你慢慢说。”
……你怎么还没忘记药的事儿！到底是我病了还是你病了，你一个无病无灾的公子这种事情记得那么清楚是要做甚，做甚！
“可是这药……这药不是我发烧的时候开的？”李陌端着药碗，继续挣扎下去，“可是我现在一点都不发烧了，再喝下去对我也没好处啊？”看着对方犹豫的表情，她迅速将药碗塞回他手里，又道，“我真的没问题了，你要不相信的话，自己摸摸看？”
花满楼捧着药碗无言良久，最后不得不叹气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失礼了。”
他转身放下药碗，然后伸出一只手，抚上李陌的额头。
眼前垂下一截宽大的杏黄色衣袖，像是忽然在眼前架起屏风一般隔绝了视野。男人的手掌宽大而且温热，带着花草自然的清芬和阳光的味道，额头上的温度算不上滚烫，却是十分温暖的干燥。
“似乎……确实是一点都不热了。”花满楼收回手，脸上带着难言的惊讶，“你的体质简直是好得惊人。”
郎中说她至少要昏迷到下午或是晚上，可不过堪堪一个时辰而已她便醒了；郎中说她这伤势难缠可能会持续发热，但现在他试探起来只觉得温度一如常人——这样的体质，实在是好得让人不得不惊叹。
“……哦。”
李陌有点迟疑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右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花满楼的手在收回去的那一刹顿了顿，似乎有意无意地抚过了她眼睑上残留的疤痕……可是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先不说花满楼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轻薄姑娘家的登徒子，就算真的是个登徒子在这里，哪有专门碰人家伤疤的家伙，采花贼爱的都是肤若凝脂的小姑娘好么，她这样的糙妹子入江湖数载也没遇上哪个不长眼的敢调戏。
不过这件事李陌并没有细想，眼下的情况也根本容不得她细想，因为花满楼表示要“再去请郎中来看看，是否该开一味新药出来”然后便要走——这怎么可能让他走？！
“不不不你等一下——”李陌动作迅捷地拽住花满楼的袖子，在他顿住脚步之后诚恳道，“我们不能这么折腾郎中，这不好，让他歇一歇吧，明天再说，恩？”
“……”花满楼侧过脸，一言不发地盯着李陌。
他看不到，所以眼神总是有些缺少焦距的感觉，但他却有一双温润如玉的眸子，清亮得如同一汪通透的潭水，好像能一直穿透别人的灵魂。
李陌被看得有点发怔，她下意识地松手，道：“抱歉，我……冒犯你了？”
“不，朋友之间，谈何冒犯。”花满楼缓缓摇头，神色是难辨喜怒的微妙，“如果你觉得无妨，那便明日再请郎中——只是，你该多注意一些自己的身体。”
李陌感到非常惊讶：“……我觉得我挺惜命的啊？”她还干过不注意自己身体的事情？难道喝醉的时候她其实没和别人打架，而是自己冲进水池里泡了一晚上所以才发烧了？
……不，她觉得自己还没蠢到那个程度。
花满楼只是摇头，道：“你好好休息，我便不打扰你了。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尽管叫我，我听得到。”在转身走之前，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又补充道，“你好起来之后，有人……有礼物送你。”
“……谁送的？什么礼物？”那一刻李陌真心觉得惊讶——她来这里总共也没有多长时间，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要说过硬到可以送礼物的交情，那可能还真是一个都没有。
花满楼笑道：“如果现在说出来，那到时候就不会有惊喜了。等你养好了身子，自然就能知道。”
养好？什么算养好？我觉得我现在就好了可是你们还是要我养病啊喂！……还有你别一个人走，把那碗药给我端走！端走！
想说的话太多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她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花满楼体贴地合上房间门，然后她这时候忽然想起来，对方还没说她到底“不记得了”什么东西。
坑！实在是坑死人了！
她愤愤地一锤床板，郁闷地躺回去休息……果然还是一点睡意都无。
在床上碾转反侧半天，最后确定了自己就不是养病的命，李陌走下床为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拎起了放在桌子上的笛子。
坚实的猿骨所制，深棕色的笛子在阳光下有着细腻的润泽，她看了半晌，趁着四下无人放到唇下轻轻一吹……果然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瞪着笛子半天，试遍了各种方式——甚至包括竖着吹，到最后李陌也只是确定了她缺少这方面的天赋。
风花雪月琴棋书画什么的，果然还是交给万花谷的文人雅士比较好。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伤，然后——
李陌慢吞吞地回到床上躺好，闭上眼睛心平气和地呼吸。
——然后将自己的沥泉枪取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病中药浓道寻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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