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长安曲》幻花铃

172、第五十三章 痴怨（二）

　　几人站在这房间中央，四下看了几眼，才终于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这间很大的屋中，竟然没有一张桌椅！偌大的室中空空荡荡，一缕缕寒冷的白气，就这样从地上铺设的木板缝隙里徐徐钻出，消散在他们眼前。
　　“呃……”其实他们几人现在最想要做的事，便是有一张床能够好好的睡上一觉，即便没有床，就算有几张椅子能坐着歇一歇也是好的，没想到这个好不容易找到的木屋里，别说是椅子，就算是凳子都没有一张。
　　“我家里从来没有客人来，所以并没有放置桌椅。”白衣女子似是看透了他们的心思，不等他们开口，已自淡淡说道。
　　“无妨，我们就在这里随便坐坐，等幻雾散了就走。”轩辕承说着，当先走到室中一角，席地坐了下来，刚一坐到地上，剑眉便不由自主地皱了一下，只因这看似厚实的木质地板，却竟然冰冷透骨，若不是因为早已看见，定会以为是坐在了一块冰上。
　　白衣女子一双透明般的眸子看着轩辕承又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也并无惊异，只是略略沉吟一下，看着轩辕承道：“寒冷之原的寒气，这普通的木头是根本挡不住的，这场幻雾不会马上过去，几位若是劳累，……我家中还有一间空房，比这里稍暖一些，可以供你们暂时休息。”
　　“这……不知是否方便？”这半天，轩辕承在这屋中除了这个白衣女子，再没看见其他的人，心中担心这女子竟是孤身一人住在此处，就算是有清涟碧尘几个女子，却也还有自己和墨澜云熙几个年轻男人，女孩子家名节最重，若是传扬出去有损这少女的清誉，那自己几人岂不害了这姑娘。
　　白衣女子眸子微微闪动光芒，摇了摇头，“不妨事，我既然请你们到房中歇息，就已经相信你们的为人。”说着回转身，慢慢的向着正对屋门的那道幽深长廊走去。轩辕承六人跟在她身后，缓步步入那道长廊。
　　方才还在屋外的时候，轩辕承便已十分注意这道长廊，现在走在其中，更是觉得有些异样，只因这道长廊，实在是太过幽深，不只深，而且冷。两侧都是深暗的木墙，这样狭长的一道长廊，竟然在两侧没有一个房间。
　　“这间屋子给你们几人休息，我的房间在对面，若有什么事，可在这里叫我。”顿了一顿，似是想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姓楚。”
　　轩辕承颔首，刚想道谢，目光掠过面前，却竟被这长廊尽头的一道墙牢牢吸引，甚至忘记了说话。
　　这面墙是冰做的！
　　墙面晶莹剔透，三步之外，冰寒之气沁人体肤。然而吸引他目光的，并不只有这一块平整如镜的冰，而是在这冰上的一个人。
　　这人是个男子，身量和常人无异，说不清到底是用了什么工艺，竟像是在这冰中内部雕刻的一般，冰层之外光滑如水，而冰内男子就连一双剑眉，都雕琢得纤毫毕现，看起来俊美异常，栩栩如生，若不是尽都是透明的冰色，只怕真的会让人以为在这冰下有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
　　“咦，这冰下面刻的人是谁？刻得真好！”清涟呆呆看了那冰中男子半晌，开口说道。
　　“他是我的爱人。”白衣女子随着他们的目光也向面前冰墙上看去，轻声说道。
　　“你的爱人？”轩辕承微微一愣，随即心中泛起一丝隐隐的不祥之感，试探问道：“他也住在这里么？”
　　白衣女子垂下目光，默然半晌，缓缓摇了摇头，“不，他已经离开很久了。”
　　轩辕承眸光一暗，低声道：“对不起，我……”
　　清涟却看着她问道：“离开很久了？上哪去了？”
　　轩辕承偷偷拉了下她手腕，清涟回头看他一眼，神色甚是不解。
　　白衣女子看了他二人一眼，脸上却并没表现出什么伤心悲痛之色，只是淡然道：“他去很远的地方，修习道法仙术了。”
　　轩辕承又是一呆，和清涟相互瞪眼，他本以为这冰上刻的男子已然死去，他的恋人思念于他，于是用这种精妙的手法将他刻在冰中，日夜思念，却没想到这冰中雕刻的人原来还活着呢。
　　“如此甚好，不知姑娘的爱人是在哪里修行？”虽然看这男子容貌并不相识，但说不定也是自己熟稔的门派。
　　白衣女子道：“我只知道他去修行，至于去了哪里，我也不知。”说到此处，似是并不想再继续说下去，回转身向着对面的房间走去，就要推门而进时淡声说道：“你们可以去歇息了，幻雾没有消散之前，不要出这间木屋。”说着轻轻推开屋门，翩然而入。
　　轩辕承和清涟看着这女子的屋门在他们眼前紧紧关上，面面相觑一下，转身进了对面的那间房间。
　　他们本以为自己这么多人，定然要将这间屋子挤得满满的，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个房间竟然十分宽敞。屋中除了有一张铺着水蓝色床单的大床之外，竟然还有三把厚实的木椅，两把摆放在对床的墙下，还有一把，却是放置在一面书桌的下面。书桌上有一方云砚，一排笔悬，桌后还有一个红木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书籍。这间屋子，一看之下便即猜出是一间男子所住的房间。
　　清涟四处看了一看道：“这难道就是那个楚姑娘的恋人住的地方？”
　　轩辕承道：“恐怕是的。”看了那张大床一眼，又道：“还是老规矩，你们三个姑娘到床上去睡一会儿，我们几个坐在椅子上歇一歇。”
　　清涟点了点头，也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睡觉，她终于感到支撑不住，头重脚轻，眼睛使劲往一块粘，听了轩辕承的话，乖乖的上了那张蓝色的大床，拉下被子躺好，眼睛刚刚合上，便忽的睡了过去。
　　轩辕承见她睡了，怜惜地替她掖好被角，回头请碧尘和媚儿也一起睡在床上，他和墨澜裴云熙三人在那三张椅子上坐了，过不多一会儿，耳边便听见墨澜和裴云熙均匀的呼吸之声。轩辕承这几日也同样不眠不休，身心都已接近极限，现在坐在椅子上，虽然身上还是有些寒冷，但那种如潮的倦意，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但他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坚持着不肯闭上眼睛，所有的人都睡去了，那他就更不能睡，就算这个姓楚的女子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他也绝不能放松警惕。
　　就这样与想要睡去的欲望拼命争斗，头痛欲裂，正恍惚间，忽听门外有人轻轻敲门，轩辕承身上一激灵，睡意顿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门边低声问道：“是楚姑娘么？”
　　门外无人回答，仍是“笃笃笃”的敲了三下，好像在等着他开门。
　　轩辕承心中警惕，回头看了一眼仍在熟睡的同伴，暗运灵力，猛然伸手拉开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只有一阵冰冷的风迎面吹过。
　　轩辕承心下疑惑，却也不由自主的一松，也许自己真的劳累过度，听错了。正要关上房门，眼前却不知从哪里猛的出现一个人影，与他的脸近在咫尺，甚至可以从那双泛血的眼瞳中看见他自己的影子。
　　这张脸没有面皮，湿漉漉半透明的薄膜下，是跳动的肌肉和血管，那双失去了眼睑遮拦的眼珠，像是要爆出来一般直勾勾地瞪着他。
　　轩辕承看着这张无比恐怖的无皮之脸，心中竟没有一丝恐惧厌憎之意，充满心房的，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眼中一阵酸涩，哽咽着叫出一句：“秋水师兄……”
　　就算这张脸上已经没有脸皮，他还是可以认得出他，那个最喜欢和他开玩笑的秋水师兄，那个明明很胆小，却喜欢拿着各种灵丹妙药在他们跟前打转的秋水师兄，他……还活着……
　　秋水不说话，只是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已经没了嘴唇的嘴上下翕合，像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无法说出来。
　　“秋水师兄，你活着就好！快进来！”轩辕承伸手去拉秋水染满血污的蓝衫，只要他还活着，那一切就还有补救的可能，只要回到太虚结境，师尊和众位师叔师伯定会有办法治好他的伤！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秋水的身子好像很单薄，就像是一片纸那样，可明明就是这样单薄的身子，他却竟然拉不动。
　　“秋水师兄？”轩辕承诧异抬头，他不明白秋水为何不随他进屋。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难以想象的冰凉冷入骨髓，轩辕承身上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低头一看，却是秋水一只苍白的手死死抓在他手腕之上。
　　“醒……醒，醒……”
　　轩辕承茫然看着秋水血肉模糊的嘴唇一翕一合，忽然之间，头脑中如同一道闪电劈过，读懂了他反复说的这个无声的字！
　　醒醒，他说的是醒醒！
　　轩辕承猛的睁开眼睛，浑身上下一片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