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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思远人 ...

  •   19

      像没听到我的问话似的,兰操自顾自地叙述,冰雪一般的脸庞也挂着点点泪花,“师父也已经看开了……他老人家说,师兄为了你,先毁修行,后断寿元,已经——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无药可救。”
      “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无药可救呢……你一定是骗我的对不对?”我慌张无措地扣住兰操的肩膀,“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承担,请一定,一定要救救他!”
      兰操挪开我的手指,神色悲戚,空洞地看着我:“你以为我不想救他?你当这句话我没有说过吗?可是,没有用!没有用的,皇帝陛下。”
      没有用了。我脑袋里什么也没有了,全是空的,空的……
      “师父说,师兄不记得前事,这对于他接下来的岁月而言,未尝不能说是一件好事。”我听见兰操这样告诉我。
      “师兄虽然不记得了,却执意要返回长安,我带他进了城门,他又慌张地要逃出来。最后,我在长安郊外替他寻觅了一处道观,嘱咐一番,也便离去了。师父说,这样而来,我与师兄,缘尽于此。”
      长安郊外?
      为什么呢?失忆了都记得要来找我吗……可是到了城门口为什么要逃呢?既然要逃为什么不索性逃得远远的?
      “但是——你与师兄,未曾缘尽。”
      我蓦地抬起头来,惨淡一笑:“老家伙骗人都不打草稿的,他都记不得我了,如何能说缘分未尽?”
      兰操幽幽道:“我也问过师父同样的问题。本来,我不应该来找你的,可是……可是……我不想以后只有我一个为他而痛苦。我相信你也是爱他的,因此,你也有权利知道真相。”
      这真是女人矛盾又扭曲的心理,就算她是个修道的女人,也不能幸免。
      “你呢?要去找他吗?看一看师兄,会不会再一次地,爱上你。”
      “不——”我坚决地否定,毫不犹豫,“缘尽了就是缘尽,他既已不记得我,我又何必去给他添麻烦,修道本就是他最执着的追求,我对于他而言,不过是——是一场意外。”
      兰操又笑了,泪光中的笑意格外动人:“道家有言,世间没有意外之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是吗?那我倒想见识见识,所谓命运。”我扣住桌角,扬眉看她。
      “想知道吗?临走之前,我曾为你与师兄卜卦。”兰操拭去泪水,真诚而飘渺的目光注视着我。
      “听听倒无妨。”我的语气放得很尽量轻松,面上绽放出一个艳若桃李的笑容。
      谁说过的,我心里越悲伤,脸上就笑得越好看。说这话的人必定很了解我。
      “南国有枝,共结连理。”
      “这算是什么卦?”
      “卦象者,似是而非,若有还无,模糊而朦胧,千人千面,若叫人一眼就瞧出端倪,也便不叫卦象,而叫唬人了。”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懂?”
      “时候到了,自然能懂。”
      兰操的面孔又一次模糊,连她的声音也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头痛欲裂,脖颈那里沉甸甸的,让我好想睡觉。
      “陛下,陛下!”什么人在呼唤我。
      额头好凉,全身却热得要被烤焦了。
      “怎么回事?”
      “陛下,陛下——像是,高热之症。”
      高热?谁发烧了?我迷迷糊糊地这样想,不自觉地伸手去摸索——对了,沈约,失去了一半寿数,失去了所有记忆的沈约,他怎样了?
      “沈……”我焦急地喊,喉咙却像被烙铁烫过,一丝声音也发不出来。
      “我在这里。”一只手将我伸出的手指尽数包裹。这手掌的温度与触感,真像那个人啊。可惜,仅仅是像而已。
      我紧闭着眼,还是能感觉得到一滴泪珠漫出眼眶。又一次,我为了沈约而哭泣……想来,这一生的眼泪,好似都无条件奉送给了那个人。
      那个人却已经不记得我了。
      恐惧让我不自觉把自己蜷缩起来,这个时候,有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了我,他的姿势与沈约相仿,给我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因着这陌生的感觉,我猛然睁开双眼。
      “陛下,好些了吗?”那个人从后方探手过来试我的额头,贴着我的后颈放心地笑起来,笑得我的后背都跟着他的下巴一起颤抖,“幸好——热度已经退了。”
      我本能地挣动,一把将他推开——除了沈约,谁也不行,谁也不行,如今就算是那个沈约来了,也不行!
      因为,他已不记得我了。我的沈约,不存在了。
      我身上穿着白缎寝衣,头发披散,半坐在自己寝殿的床上,谢如墨靠床沿趴跪着,身上还是绛红的外衫,但脸色掩不住地憔悴。
      “陛下别动怒,我离开就是了。”也许是整夜看顾我的缘故,阿墨的声音有稍许的沙哑。
      我看见他这副样子,也没了责备他的意思,一手扶额,皱眉道:“我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在南书房批阅奏章,微臣进来发现怎么也叫不醒陛下,才知道陛下竟然晕过去了,连忙传太医来探……陛下也真是的,怎么批奏折批睡着了也不知道,着了凉,足足发了两天两夜的高热,现下可算是退了……”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兰操给的那火辣辣的一巴掌还隐隐作痛,“那个女子怎样了?”
      “什么女子?”阿墨疑惑地打量我,大概怀疑我烧傻了。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就是在南书房的那个……”
      阿墨担忧地看着我:“微臣并未见到什么女子,陛下一直独自在南书房批阅奏章,连喜官也没看见什么女子……”
      是了,我竟忘了,修道之人总不能这样大喇喇来见我的。话说,这托梦手段着实让我牺牲很大啊——足足烧了两天。
      发生在那年秋天的那个奇异的梦就这样过去了。
      此后我并未刻意寻找所谓“长安郊外”的道观来自寻烦恼。我想,大概只要再也不见面,也许就能够逃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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