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洺周崇光]光》岸青青

28、—28—

　　圣诞节的三天假期，过得很平静，我和崇光约好了，等到春节的时候再回来，但是这个约定没能实现。医生说他的生命体征不稳，不许我们再离开医院了。
　　在这一年的最后几天里，崇光的身体开始有了全面衰竭的征兆。以前无法想象的，我和崇光的最后时光，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来临。
　　每天上午，医生和护士在崇光的病房里穿梭不息，给他做各项检查，滴注各种药物，他们小声交流着关于他身体的数字，在他消瘦得看得见青色血管的手臂上，注射我叫不上名字的液体。
　　崇光靠在床头，镇定地看着他们来来往往，好像和自己无关。
　　午后的时间不会有人打扰。崇光有时候看几页小说，累了，就枕着我的臂弯睡去。
　　他不太累的时候，我给他读小粉丝寄来的信。他来不及打开的好看信笺，在我膝头一一展平，有很多工整的，清秀的字迹，能写出我一生都无法对崇光说的话，那样直白，和无所畏惧。
　　我读到它们的时候，会有点尴尬，我停下，抬头看崇光一眼，他也在看着我，对我笑，他什么都懂。然后我低头，吸口气，像朗诵课文一样，勉为其难地一字一句念下去，他就会笑出声来。
　　这让我想起读大学的时候，每个寒暑假的最末几天，小小的崇光会忽然变得沉默，和听话，他舍不得我，但绝不肯对我说出一个字。你别走。别离开我。这样的话他不会说。
　　崇光从不哭闹，也不送我到门口。他会在阁楼的木格子窗里，望着我走出家门，走出庭院，我一回头，他就躲起来。我知道，过一会，他会再望着我，直到我走远了，他再也望不到我。
　　后来我每次离开那座宅子，还是会习惯站在庭院里，回头仰望阁楼的窗口。以此来告诉他，我走了，我想他。即使崇光已经长大，已经很久不在那里望我。
　　最后的日子，崇光看着我的样子，总能让我想起阁楼窗口那个小小的他。
　　这次，和以往的每一次分别是一样的。我们不再互相嘱咐，担心和伤心的话也不再说。
　　崇光会留下，永远留在他的二十四岁。我不知道，崇光二十四岁这一年的世界，再过十年，二十年会是什么样子。我将一个人，向我的中年，老年，和时间的尽头走去，我不能停在这里陪他，我不能回头，也不能回来。
　　我已经开始想他了。
　　比起已知的结局，未知的危险更让我忐忑不安。但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一月的月末，崇光遇到了大出血，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严重。他的身体器官已经很脆弱，有一部分运转不正常，立刻就会陷入全面崩溃。抢救变得异常艰难。
　　急救室的灯，从下午亮到第二天早晨。血液从他的手臂输进身体，又很快从胃部的伤口流走。
　　那个夜里，我收到了传说中的病危通知书。我站在急救室外，麻木地接过医生的助手递给我的文件夹，麻木地浏览，麻木地签字。似乎还签了很多别的，可是我一点印象也没有。
　　每次急救室的门轰然打开，我都以为他们是来叫我，让我去和我弟弟最后道别。
　　我窒息地看着医生，或者护士向我走来，他们并没理我，他们从我身边走过去，然后我像溺水一样，扶在长椅上，剧烈地咳嗽，和喘息。
　　我以为我还很理智，我有条理地对医生的助手说，让我进去陪我弟弟。我说我是他唯一的亲人，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问她，他们在对我弟弟做什么，我问她我弟弟会不会疼，会不会害怕。她拦住我，和我说话，可是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不知过了多久，急救室的灯灭了。
　　那扇门打开，雪亮刺眼的光，像是从另一个世界透进来的。有人把崇光推出来。他戴着氧气面罩，深度昏迷，但是，还活着。
　　病床在我面前停下，我走过去，俯身，让我的脸颊，贴在我弟弟冰冷的手背上。这只手上，还嵌着针头，苍白的皮肤下，血液在静静地流淌，我闭上眼睛，听着他身体里微弱的声音。这样就很好，我没有太多奢求。
　　这个不可理喻的举止，没有人拦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