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如夏花》顾上

21、第 21 章

　　乔砚辞职后他就没去上过舞蹈课，这会儿不用去补习班，才想起还有这个培训课可以打发时间。

　　舞蹈室又新聘了一批老师，他在的那个班现在是个女老师，看不出年纪，看上去有点冷，妆很浓艳，眼角有些风霜和皱纹。
　　因为是寒假，学生挺多，只有几张脸孔还算熟悉，大家寒暄着自我介绍。

　　他被分到另一个进度拖尾巴的组，练了半天的基本功，学了几个新动作，然后自由练习。期间唐纯打了个电话过来，问他几点结束，一会儿过来接他去吃晚饭。他报了个时间，觉得唐纯简直阴魂不散。

　　课程结束的比他报的时间早，但是出去时唐纯已经等在那里。
　　唐纯今天穿得很随意，淡妆，穿着高跟鞋来回踱步，面容雪白，像是冻的。看到他出来就远远地招手，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这个点有些堵车，天空阴翳，又是要下雨的天气。
　　唐纯一路都在打电话，有些是工作上的，有些是和朋友闲聊，完了和夏生说，“你什么时候回襄逸？这段时间机票紧张，我好提前订。”
　　“我哥呢，春节不回来了？”
　　“嗯，应该是回不了了，那边挺棘手的，这几天还在往那边调人。”
　　“那随便吧，什么时候都行。”说完又问，“我哥没问我补习班的事么？”
　　“问了，他说你不想上就不要强求，想出去旅游或者回襄逸都行。”

　　说了句随便的后果是马上就给他定了票，仓促得像扔个烫手山芋。

　　襄逸是个小城市，但是有钱人很多，临近春节，渐渐热闹成繁华的本来面目。
　　席家这个时候已经门庭若市，拜访席湛和他那些叔伯的人络绎不绝，在园子里随时都能碰到。他有点厌烦和人打招呼，索性不怎么出门。

　　回来的第三天才在饭厅里遇到席晋礼，他父亲不知道他早就回来，乍然碰面，一时反而无话，只淡淡地点了点头。夏生低着头吃饭，不自在的感觉如影随形，草草吃完饭，转过两个院子去找昨天刚回来的夏泉笙。

　　席向晚年前忙得不见踪影，夏泉笙难得自由，玩了个通宵的游戏，这个时间还在睡觉，被夏生直接掀了被子。
　　“哟，还裸睡。”
　　夏泉笙直接吓醒，抢过被子看清楚是谁才暴躁地骂起来，“你他妈能干点正经事？”
　　平时席向晚管夏泉笙很严，不允许他说粗话，但是一和夏生在一起就全是近墨者黑的画风，骂人骂的很溜。
　　“身材不错。”夏生伸手上去摸一把，语调不正经地夸赞一句。
　　夏泉笙虽然身体不好，但是被他小叔养的很好，发育健康标准，比他还要高出半个头，完全看不出来是个病鬼。
　　平心而论，夏泉笙无论外在气质还是内在修养和他都很不同，两个人身上几乎贴着家养和野生的标签，除了席家这一点关联，并没有成为朋友的基础。

　　夏泉笙烦得不行，最后还是爬起来洗脸刷牙，吃了片面包，喝着厌恶的牛奶问夏生，“你是多无聊？”
　　“对啊，无聊，所以才来找你嘛。”夏生摊手，翻了一遍他柜子里的游戏碟，嫌弃溢于言表，“这些都几年前的土鳖玩意儿了，你还玩这些？”
　　“你懂个屁，这些都是经典，留作收藏的。你要真无聊，陪我出去买几本书吧，顺便和几个朋友聚一下，之前约我好几次了都没空。”

　　外面天气挺好，但是夏泉笙怕冷，还是穿了件毛呢的灰色风衣。他长得高，眉目如画，很适合这种略带成熟的打扮。
　　街上人满为患，书店稍微好一点。本来以为夏泉笙要买漫画或者小说，结果买的是参考书，认真耐心的表情引来夏生的惊讶，“你买这个？”
　　“老师指定要买的，下学期的课后练习题。”
　　“你成绩好吗？”
　　“一般吧，这个学期下降了，期末考成绩不是太理想，明年高三压力会很大。”
　　“高考对你来说意义不大吧。”这是夏生根植于心的观念，因为没人对他提过要求，身边接触的人也吊儿郎当游戏人生，从来没有过正面榜样，觉得努力学习是件劳心劳累毫不快乐的事。

　　夏泉笙像听到什么歪论一样，扭过头来看着夏生，“你想的可真轻松，想要上顶尖的大学不管国内外还是要看成绩的，虽然我想考的是艺术类院校，不需要太高的文化分，但是也不想让席向晚看不起。”

　　夏生词穷，只能归结于人各有志，他对学习简直是天然免疫。

　　按照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规律，夏泉笙的朋友圈也是他平时不会接触的那类，虽然年纪差不多，但是言谈举止扑面一股优越凌人的气息。
　　娱乐项目倒是异常的青春健康——打篮球。
　　三对三，夏泉笙也脱了外套加入其中。

　　夏生运动废柴，站在边上和另一个弱鸡男生当观众。
　　弱鸡主动和他聊起天来，“阿笙说你们是亲戚，你也是席家人吗？”
　　“差不多吧。”
　　“怎么以前都没见过你？”
　　“我没在S市上学。”
　　弱鸡又话唠地扯开，说自己，说夏泉笙，说他们这群朋友。
　　夏生左耳进右耳出，目光在球场上晃时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人。

　　原因无他，只是这个人长得特别帅。是那种棱角分明，带些侵略感的凌厉逼人的帅。
　　刚才夏泉笙介绍，他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叫方熠，比他们高一届，是他们这群太子党的头儿。

　　室内体育馆开了空调，站在边上不动都有点嫌热。场上打得挺激烈，个个满脸是汗。方熠身体素质很好，肌肉匀亭，但是裸露在外的皮肤很白，像是经常做室内运动。

　　打完篮球又打了几局台球，这个夏生勉强会，但是完全不够看。他做什么事都不太认真，神情散漫，看上去有些自我，不合群，即便长了张迷惑人的脸，在同龄人中属于讨人厌的那类。夏泉笙习惯了他这个样子，两个人偶尔互损两句，也没指望他能融进自己的圈子，而且也不需要。

　　玩了一阵去吃晚饭。一群人里只有方熠和另一个男生有驾照，于是分两辆车载着大家去了市郊一家私人菜馆。

　　这会儿方熠换了套休闲衣服，在夏生身边坐下时突然问，“你总看我干什么？”
　　除了刚见面那会儿两个人就没有过眼神接触，夏生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脸上倒没显出什么特别尴尬的神情，点点头老实说，“因为你长得帅呗。”
　　表情一本正经得让人察觉不出任何不妥。

　　方熠倒没想到他这么直白，勾勾唇角，听厌了这种夸赞恭维，有点腻味，只是这种夸赞出于同性，也挺受用，找话题似的问道，“你在哪里上学？”
　　“历川。”
　　“历川呐，我暑假刚去过，城市很新，空气好，也挺干净。”
　　夏泉笙插话进来，“你去历川？怎么没叫上我。”
　　“你爸在家，我叫了不也白叫？”
　　其他人跟着附和，然后吐槽席向晚的管教方式太变态。

　　这家饭店的特色菜是各种野味野菜。
　　夏生没来过这，觉得口味新鲜，什么都吃了点，到最后有点撑。
　　方熠笑他，“看你这么瘦，胃口倒不错。”
　　“味道好，没办法。”
　　两个人对话寥寥，除了外表以外，其实都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如果知道这个契机会成为日后惹上这个人的导火索，夏生这时候一定先抽自己两耳光。

　　除夕在席家永远是盛大隆重的，大红灯笼挂满了院中游廊，将夜色点缀成朦胧的猩红。饭厅里攒动的人头是席家繁荣的一种象征。德高望重的长辈们说着年终感悟和华丽祝词，像进行某种神圣仪式一样庄重不可亵渎。

　　他们这一辈里代表说祝词和敬酒的是根正苗红正受宠的席予玦。
　　席予玦之前时说要回来念书，结果还真的回来了，进了S市另一所重点高中，听说成绩还挺好。

　　初一到初三的所有活动都是围绕拜年的吃喝玩乐，夏生闲人一个，只有手里沉甸甸的红包和不停涌进手机的群发短信维系着那点稀薄的存在感。

　　院子里有熊孩子在放鞭炮，动静很大，也很衬托气氛。看短信的时候顺便给计逍发了一条，没想到那边很快回了，春节快乐四个字后面跟一个句号，文字看上去都觉得十分冷淡。
　　他又怀疑计逍知不知道是他发的，这人手机里或许都没有他的号。
　　纠结一分钟，又发了一条，“你在干吗？”
　　“睡觉。”
　　“不是醒着么。”
　　“被你吵醒的。”
　　“那你睡眠也太浅了。”
　　后面等了很久没再回复，夏生被挑起的那点兴致渐渐冷却成索然无味，惆怅得不行。

　　年初三下午李越格一家来拜年，夏生在院子的回廊里遇到他们，走在前面的青年高挑劲瘦，一身黑色外套，行进的步伐裹挟着一种压迫人的气势。他远远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走近才认出人来，讷讷地问了声好，没来由的气弱。他对这种气质冷峻，寡言深沉的人总是带点莫名的畏惧。

　　李越格是席修宇的表弟，和他没有亲属关系也没任何交集，两个人只见过几面，甚至说不上一句话。
　　最近一次见面还是去年这个人考上军校，席修宇为了表示祝贺请他来家里吃饭。

　　李越格变化有点大，似乎还晒黑了一点，曾经那点青涩的文雅气质也被淬炼成了冷峭寒锋，直面的时候让人倍觉压力。
　　这种成长的蜕变其实有点让人艳羡，夏生忍不住想。

　　两家关系十分亲近，晚餐他和徐姣都在列，循规蹈矩地默默旁听。
　　李越格的父亲长相很儒雅，虽然是门阀高官，但是没什么架子，饶有兴趣地问他在学校的情况。

　　夏生成绩稀烂，既没有可以炫耀的成绩，又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特长，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付。李越格倒好像看透了他的窘迫，插嘴说重点高中学习枯燥，哪有什么趣事，然后又说了些自己在学校的事，把众人的兴趣都转到了他的军校生活上。

　　初四一早席晋礼和李名玥就要回B市，临行前去和其他人告别，免不了又是一堆寒暄。徐姣好像很喜欢襄逸，因为席修宇还没回国，也就不急着去历川，在老宅里住得十分悠然，每天出去转一圈，拍一些照片回来，洗印之后贴得满墙都是，把席修宇冷色调的房间装点得文艺又生动。她性格十分沉静，待人很好，席家的人都很喜欢她。

　　他们都住席修宇的房子，几乎每天碰面，夏生不怎么喜欢搭理她。徐姣却不在意，在他快开学的前几天拉着他要给他拍几张照片。

　　她大学的专业就是人物摄影，毕业后就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规模颇大，如今在圈内已经挺有名气，算得上炙手可热。
　　夏生却完全不领情，“拍我干什么？”
　　“我看见你哥钱夹里有一张你的照片，应该是好多年前的了吧，颜色都褪了，帮你重新拍几张，到时候家里也挂几张。”
　　夏生倒有点吃惊，他都快要忘记自己曾死缠烂打要席修宇在钱夹里放他照片的事了，而且现在还没扔掉。但实际情况也不是徐姣误会的兄弟情深。

　　徐姣过来揽住他的肩膀，笑得温柔，“走吧，我拍的很好的。”

　　立春已过，园子里已经翠绿一片，徐姣挑了一处朱红色洞门背景让夏生站那，没要求他摆姿势，调整着角度拍了好几张。
　　夏生长得细致文静，一脸温柔，其实并不爱笑，沉着一张脸对准镜头，衬着萧索而生机勃勃的背景，才显出一种深藏的忧郁来。

　　徐姣低头翻看着相机里的照片，心想，这个男孩子似乎总是不开心。

　　晚上她把照片发给席修宇。
　　席修宇看过只回了一句，“拍的很好。”
　　她只好放弃打好腹稿的话题。席修宇从不曾在在别人面前提过这个弟弟，他们认识多年，也不能幸免。

　　开学前夏生给席修宇打了个电话，絮絮叨叨地废话不停。席修宇很有耐心地听他说，叮嘱他吃饭，又讲了点自己的琐事。
　　席修宇是很少会和别人分享私事的人，和夏生讲，也不是朋友意义上的平等倾诉，更多的是建立在人际学上的思量，觉得夏生是自己的弟弟，有些牵绊还需要倾注感情才能滋润。

　　初春三月已经有了回暖的迹象，一扫阴霾，晴得几乎快有初夏的味道。
　　开学的第一天依旧是升旗仪式和高考誓师动员大会。
　　这次高三代表上台讲话的换了个男生，个子小小，戴着眼镜，开口第一句就紧张得颤音了。夏生站在男生中的前排，前面是能挡住他视线的女生，突然开始忧愁自己的身高。

　　进校门的布告栏贴了一长排的成绩排名单，集聚了很多围观的人，计逍的名字很显眼，在前二十名的榜单里。他又想起唐纯的话，心想，不知道计逍是不是特别在意成绩。

　　下午领了课本换了座位，接着又是班会，最后一节课无所事事，男生凑在一起聊游戏聊女孩子，夏生坐在边上，心不在焉，低头摆弄手机，给计逍发了条无聊的短信，“今天天气真好。”

　　他以为不会有回复，第一节晚自习结束居然进来一条短信，“下雨了。”

　　夏生去看窗外，外面果然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润物无声的安静。他就笑起来，想象着计逍在窗边看雨夜的样子，整颗心都亮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