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十二国记（六） ...
-
殿角的熏香散发着浅淡的香气，中央铺着柔软的地毯，一直延伸到到前方的几案之下。那是蓬山公原本端坐的位置，在几案两边，还有两位女仙随侍在侧。然而那里现在却空无一人，旁边的女仙僵在地毯两侧，目瞪口呆地看着大殿中央一站一跪的两人。
气氛太过安静了，连一根针掉在地上几乎都能听见。方衡艾站在原地，整个人都陷入了呆滞状态。她知道，如果被麒麟选中成为王，麒麟就会在王面前跪下，并说出誓约。假如跪在她前面的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麒麟，她一定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但是，现在跪在她面前的，不是陌生麒麟，而是赵上元啊！那个曾经是自己朋友，后来被迫决裂，最后又手下留情的，永远看不穿他到底在想什么的赵上元！
NPC跪在面前和玩家跪在面前的感觉，完全就是两种感觉。看赵上元别别扭扭用一种类似于求婚的姿势跪在自己面前，还说了一番“誓约忠诚”的话，方衡艾遭遇了今日第二通惊天巨雷，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然后，她下意识说出了一番没经过大脑的、让后来醒过神的她简直想去撞墙的话：
“……你、你这是表白加求婚？！”
赵上元：“…………”
他好不容易才克服了心理障碍，安慰自己就当是演戏，过戏一般地完成了动作和台词，刚刚松了口气，觉得这场闹剧终于要结束了的时候，眼前这位居然不按照剧本来，说出了一句让他囧到无以自拔的话。
这绝对是黑历史，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赵上元在心中悲催地想着，抬起头，用杀人的眼神瞪了方衡艾一眼，重复了一遍：“请说，我宽恕。”
看方衡艾动了动嘴，赵上元生怕她又说出什么乱七八糟的话来，赶紧低声威胁她道：“快点说‘我宽恕’，你还想让我在这里跪多久？或者，你还想尝尝我的剑和禁咒？”
旁边的女仙摇摇欲坠，满脸不可思议，连带偷偷挤进来偷听的小咪等观众也惊恐了，他们没听错吧，麒麟居然在威胁自己的王？！
“……我宽恕。”被赵上元威胁得回过神来的方衡艾，干巴巴开口道，忽然感受到了来自系统的深深恶意。回想起刚才自己不经大脑说出去的话，她顿时很想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赵上元长吁了口气，站起身来，表情恢复了平静，然后眼神移向了门口发着呆的观众群们。不知道他们听见了多少？赵上元认真地考虑了下杀人灭口的可能性，然后摇了摇头，反正在别人看来，丢脸的是方衡艾，而不是他。
——竟然把麒麟的誓约当成表白和求婚，她的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
不一会儿，景麒已经找到王的消息便传遍了蓬山。听闻景麒选中的王竟然是那个斩杀了妖魔的农家少女后，人们表情各异，各怀心思，不过表面上都统一口径地道喜，并且感慨乱世即将结束。
至于他们的心思，那就复杂多了。这里的人，不是在朝中任职，就是某州州侯，或者镇守一方，他们都觉得，就算不是自己当王，也不该轮到一个农家出身的少女身上去。更有甚者，想起上任景王出身也不怎么样，不由开始忧虑，这位新任景王是否会成为下一个殇王。
虽然有着小小的不满和担忧，不过到底没人敢当面怀疑，麒麟是不是选错了王。大家都知道，麒麟这种高傲的生物，只会对自己的王低头，当日在场的女仙和门口的升山者都目睹了誓约结成的一幕，因此景王的真实性不容置疑。但是这位景王是成为明君，还是又带来一个短命王朝，这就不得而知了。
所有人里面，真心为方衡艾感到开心的，就只有小咪了，或许还要加上齐瑾。没能被麒麟选中，齐瑾的确十分遗憾，但是她对方衡艾的贺喜，仍旧十分真心。在升山路上，她和横艾的交集算是比较多的了，因此她也明白，这位少女拥有着成为王的潜力和器量，缺少的只是经验而已。
而经验这种东西，只需要时间的积累，就可以获得，不得不说，这其实是最不重要的东西。在齐瑾看来，或许庆国即将迎来一个盛世。
方衡艾并不知道这些事情。距离离开蓬山还有半年时间，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因为麒麟选定王后，还要进行一场盛大的仪式，到蓬山顶的云梯宫接受天敕，接受完天敕，才能算作正式登基为王。
在此之前……由于知道她什么都不懂，蓬山女仙每天都给她恶补各种有关王的知识。光是这样已经很累了，然而她还有一件重要任务，是由庆国现任景麒给她派下来的，任务内容是与庆国官员打好关系。
赵上元知道，要治理好国家，与庆国官员打好交道绝对有必要。这次升山，来的又大多数是庆国中高层的官员，如果能在官员面前树立起好形象，会让他们接下来的任务轻松很多。
因此，参与这项任务的，不仅仅有认人认到发昏的方衡艾，还有赵上元本人。
最开始的那段时间，方衡艾每次见到赵上元那张脸，就会想起刚重逢时那件无比丢脸的事情，马上脸就会爆红，整个人都不自然起来。好在赵上元再也没有提过那件事，仿佛忘记了似的，方衡艾自然也没有再提，两人默契地把那件事揭过了。
其他人纵然觉得景王和景麒之间的气氛有几分奇怪，可是看他们的相处又没有任何异常，因此也没人提出问题。时间久了，方衡艾也慢慢放下，总算能够正常和赵上元进行交谈了。
死神世界的事情，他们也都没有再提起过。方衡艾猜测，赵上元应当是完成了任务后，被系统扔到了这边，所以才会有麒麟消失十九年方归来的情况。他来到这里的那一天，应该就是蓬山宣布麒麟归来的那一天。
*****
这几个月中，方衡艾的收获不可谓不丰，她从女仙那里学到了许多知识，也和庆国官员达成了初步的友好关系。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那些官员们总算认可了她，并且纷纷表示，一定会协助景王治理好国家。
时间过得飞快，领天敕的那天，终于到来了，庆国现任景王的忙碌日子，总算暂时告一段落。
这个日子，王和麒麟需要完成祭天、领天敕并听取天纲等一系列步骤，排场极为盛大，因此他们的服装也十分隆重而正式。方衡艾着玄衣纁裳，不算太长的头发被女仙们硬生生绾起来一个发髻，绑好后用冠固定住。和她相比起来，赵上元的衣服要简单了许多，她这是秦汉帝王祭天的礼服样式，赵上元的衣服则仍旧是立领盘扣，带着浓浓的民国风味。
在千人瞩目之下，两人登上蓬山山顶，进入云梯宫中。云梯宫有一条通往天上的云梯，也因为这一条云梯，这座宫殿才被命名为云梯宫。
最后的云梯，除了王与麒麟两人，任何人都不能跟随上去，因此，也只有方衡艾和赵上元两个人，默默登上了云梯。
一边登梯，方衡艾还要一边留心不要绊倒衣服下摆，端的是辛苦异常。此时只有她和赵上元两个人，周围安静无比，白云缭绕，隐隐有轻柔的微风拂过面颊，除了脚踏在阶梯上的轻响，便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之声。
因为身份不同，方衡艾走在前面，赵上元落后一步距离，跟在她的身后。云梯爬了大半，两人都没有说话，方衡艾觉得气氛太过沉闷，忍不住便想开口说些什么，好让这个爬梯的过程显得不那么难熬。
就在她思索该用什么作为开场话题的时候，因为分神，她伸出的左脚不小心踩到了下裳的前摆，身体当即往前倒去。想出的开场话题，没说出来就变成了一声惊呼，方衡艾身体失去平衡，眼看就要摔在阶梯之上。
好在她身后还跟了一个人，赵上元迅速往前踏了一步，一只手揽过她的腰，另一只手拉住她的手臂，试图将她扶稳，然而或许力道没怎么掌握好，又或许是所站位置的缘故，方衡艾没有往前摔倒，反而被他那一拉，很干脆地倒进了她的怀里。
“……”赵上元的脸木了，方衡艾火烧火燎似的推开他，差点跳起来，慌乱之中又踩到下摆，整个人向后仰倒，如果真摔下去，那就会咕噜噜顺着楼梯滚到云梯底部，摔是大概摔不死，但这景王的脸面就要丢尽了。
私心里很想看方衡艾滚下去，但是为了面子考虑，赵上元还是伸出手，将她往自己这边拉了过来，顺便警告她：“别乱动。”
再次倒进赵上元怀中，方衡艾简直尴尬到手足无措，心中知道肯定不能再乱挣扎，不然又踩到衣摆的话，下场只会更糟糕。尽管脸上红的发烫，方衡艾还是强作镇定，直起身体，理好衣服，确定不会再出问题，方才抬起头对他道：“多谢。”
“没事。”赵上元答道。本来他也有点尴尬的，但是见眼前的少女脸都红透了，还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样子跟她道谢，顿时觉得该尴尬的都给对方尴尬完了，心里面反而觉得有趣起来。
促狭的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下来，赵上元脸上表情不变，一本正经地提建议道：“真的没问题了吗？需不需要拉着我的手，防止摔倒？”
“……”方衡艾猛地转过瞪他，脸上颜色由红变紫，怒道，“不用！”然后抬起脚，恶狠狠向上一级台阶踩去。
赵上元道：“小心。”
然后方衡艾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小心地踩上台阶，人上去了之后，才发现自己居然下意识地听从了对方的话，脸色不由变幻个不停，最后冷冷哼了声，索性不理他了。
逗弄成功，赵上元见好就收，也不再出声，两人慢慢地登上了云梯顶部。云梯顶部是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周围有四根雕饰古朴的柱子，高耸入云，中央则是一个悬空的玉质浮块，浮块上方有着一个散发着光辉的浅黄色光球。
两人登上平台，在光球面前站定，方衡艾惊愕地看着这个光球，难道说，这个就是传说中的天帝？
——不，不对，最多只是天帝的投影，借由这个光球，向十二国的万民们传达天纲。
没过多久，从光球之中隐约传出了声音，浑厚庄严，带着一丝飘渺之意，在两人耳边响起：
“原初，有九州四夷。百姓不知条理，天子知理而不尊，蔑天地之理，疏仁道，轻纲纪。天帝悲叹，决心意。吾现平九州四夷，还盘古之旧，遵条理，创天地，理纲纪。天帝拓十三国，中为黄海蓬山，使王母安护，余十二国配王，与其枝，定国之基业，以此为开辟。”
“太网之一曰：当以仁道治天下……”
这就是天纲，又叫做天网，还有个名字叫做太网。方衡艾静静聆听着光球中传达的天纲，正肃然起敬时，突然有个声音响了起来，掩盖住了天纲的声音。
“任务共享完成。接受共同任务：庆国大治。任务描述：治理庆国，将庆国带入盛世。”
任务共享……方衡艾与赵上元对视一眼，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系统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
“本系统诞生自公元3000年，经过十数年的研发，无数次调试后，终于趋近完善，现向众位封测玩家开放。本系统遵守公平、公正的原则，统计数据、抽取世界均遵守规则，数据经过无数次测算，方才给出，保证其绝对的公平性。游戏玩法多样，系统还有多处功能等待玩家发掘……”
听着系统的自我介绍和自吹自擂，方衡艾和赵上元再次互视一眼，齐齐愕然。
这、这特么是怎么回事啊？系统啰啰嗦嗦在说些什么？他们可是在听取天纲啊，难道系统的意思是它才是天纲，借由这个机会自我介绍一下自己？怪不得声音里怎么听怎么都有种得意的痕迹……
不过对于这个表面正经实际坑爹的系统，两人早就习惯了，很淡定地继续听系统继续啰嗦下去。好在天纲不长，随着天纲声音渐渐消失，系统的自吹自擂也到了尾声。
从云梯上下来，两人得到了云梯宫外所有人的热烈欢迎，在为首官员的带领下，众人齐齐伏地行伏礼，表达自己对新任景王与台甫的尊敬之意。
领天敕后，方衡艾受到天帝承认，正式成为景王，景麒则为景台甫，同时领任瑛州州侯一职。
庆国王宫的白雉发出一声嘹亮的啼鸣，昭示着庆国景王诞生。不日，景王横艾带着景台甫，和庆国众位升山者离开蓬山，回到庆国之中，并于庆国首都尧天金波宫，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登基典礼，邀请四方人士前来观礼。
典礼之中，景王横艾宣布登基，改年号为玄黓，从这天之后，玄黓王朝正式拉开了序幕。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十二国记（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