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216、总第二百一十五章

　　（二百一十五）
　　三天之后的晚上，竹田修打电话回来：“树，我听我妈说，大前天，你和叔叔吵架了……是真的吗？”
　　“也不算是……”千叶迟疑了一下，“就是两个人说着说着，声音都提高了而已。”

　　竹田修沉默了一会儿：“是为了什么事呢？”
　　千叶暗暗呼了口气，答非所问地说：“修，下个月底，我就要去札幌工作了。”
　　“树，你……为什么会突然想去札幌工作？”

　　听竹田修这么一问，千叶当即就明白了：在此之前，竹田修已经从洋子那里知道了这件事……因此，有了心理准备的他，在听她本人说到这件事时，才会显得如此波澜不兴。她沉默了片刻：“是为了和早稻田大学的吉川教授一起去那里参加一项研究工作。”

　　“早稻田大学的吉川教授？他好像是你以前的老师浅野翔的好朋友……对不对？”
　　“嗯。”因为竹田修是这世上极少数的、知道她喜欢浅野翔的人之一，因此，千叶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过，她想，就算竹田修会以为，她是因为忘不了浅野翔的缘故，才决定跟着吉川千明工作，她也认了……毕竟，退一万步来说，倘若不是因为浅野翔，她也不会有机会认识吉川千明。

　　“那么，你准备去多久呢？”竹田修问。
　　“至少三年。修，你别担心我，我已经二十三岁了，别人在我这个年龄，早就开始独立生活了……还有，你也别担心洋子阿姨和我爸爸，我保证，只要一有空，我就会回东京看他们。”

　　“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竹田修终于开口问了这个他最想问的问题，“否则，你不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
　　“什么事也没有。我只是觉得，这对于我来说，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何况，我还这么年轻，也应该更努力一些。”千叶忙说。

　　“多田俊……他回来过了吗？”
　　千叶一怔：“他回来过了。”
　　“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他没什么意见，毕竟，他虽然有点自以为是，却也还是会尊重我的想法。”对着竹田修这样撒谎的时候，千叶心想，如果竹田修知道，多田俊现在已经有了女朋友，而且，还当着她的面，对他的女朋友说过“这世上能令我非常心动的女人之中，她极有可能是最不适合我的那一个。”这样的话时……会怎么想呢？

　　他会笑她吗？
　　不……她相信，他肯定不会笑她，就只会为她难过。所以，她不想他再担心她了，反正，这种痛苦的事是她自找的，因此，也理所当然该由她自己来承受。再说了，她也相信，到了新的地方，紧张繁忙的工作和学习生活开始了之后，她就一定可以渐渐地淡忘过去……毕竟，她始终认为，人的年龄越大，也就会变得越发坚强，而且，在这个世上，应该也没有什么创伤是无敌的时间治愈不了的。

　　“是吗？不过，就我看来，到一个新的地方生活，适应起来，可没想像得那么容易……”竹田修犹豫了一下，“而且，工作和读书，肯定是不一样的。”
　　“这我知道。但读大学以来，我一直都有在打工的……我想，我应该没那么差劲。修，你放心吧。”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你今年夏假会回来吗？”

　　“那时，我恐怕没空回去。”竹田修说。因为那个时候，美纪要生孩子了，因此，他怎么可能可以走得开呢？虽然说，他是很想在难得的假期里回去看看已经到札幌工作的千叶……但他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奢望他必须连根拔除，毕竟，对于现在的他来说，美纪以及即将要出生的孩子，才是他最大的责任。

　　“这样啊……”千叶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看来，我们也只有等到年底的那个时候才能再见面了。”
　　“嗯。”竹田修点了点头，“树，你要什么时候动身？”
　　“五月底。不过，具体的日期还没定。修，我到时再打电话告诉你。”

　　“好的。那么，到时再说吧。”竹田修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突然说，“树，我听说北海道的冬天很长，也很冷，你要记得多带一些冬天时穿的衣服。”

　　“我会的。”听了他的话，千叶不由笑了，“修，你知道吗？之前，阿姨也曾对我说过类似的话，还一定要陪着我上街去买厚衣服……不过，现在离冬天还远着呢，应该没有必要这么早就开始准备御寒的东西。”

　　“话是这么说，但有备总是无患……再说了，你一直都不太懂得如何照顾自己，现在却突然要一个人去外地生活，总是难免会令人操心。”
　　千叶沉默了一会儿：“是吗？我就想，在你们的眼里，我一定是个很差劲的人……唉，我做人真是失败。”

　　“怎么会呢？”竹田修怔了一下，随即笑了，“我根本就没那样的意思，而且，我想，叔叔和我妈妈肯定也从没那样想过。说实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啊，别太苛求自己了。”

　　“但新年那个时候，你回来时，好像并不是这样说的。”千叶顿了一下，“你那时说，我好像总也长不大似的……后来，我仔细想想，觉得很害怕，因为……你说得很对，我有时的确显得很天真，也很幼稚。”

　　听了她的话，竹田修不由沉默了。他想，倘若她知道那个时候，他为什么会那样对她，她或许就不会一直都放不下那些话了……当然，他这时也很为自己那时因为心情奇糟无比而不计后果地对千叶说了那些话感到后悔，毕竟，放弃她，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因此，理当由他自己承担起来，而不是怪到千叶的头上。或者说，爱还是不爱他，那都是千叶的自由。

　　“对不起。那时，我并不是存心要伤害你……因为那个时候，我的心情不太好，所以……树，你能原谅我吗？不过，你不能原谅我，也没有关系，你只要知道我的那些话都是气话……就足够了。”竹田修顿了一下，“我这么说吧，其实，你比你自己以为的……至少要好一千倍。”

　　听了他的话，千叶当即大声笑了起来。虽然她也知道，竹田修之所以会这么说，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是亲人，彼此相爱……但对于他在她最失意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这种超乎寻常的温柔和关切，她还是说不出的感动：“修，你这么说，也太夸张了。不过，虽然知道你的话根本就不能信，我还是很高兴。谢谢你。”

　　话还没出口，竹田修便已料到，千叶绝不会相信这是他的真心话……事实上，这世上绝大多数的人大概都不会相信，我们其实比自己想像得要好许多；而千叶，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不过，他也没想要她相信自己的话，毕竟，这或许就是千叶的长处：不知道自己已经很好了，必然就会力求变得更好……而这，也正好是她自己一直想要的。
　　而他，只要令她知道自己有多关心她……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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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月初的一天下午，千叶来到了叶山家，探望这时肚子已经越来越大的叶山樱子。
　　“树，前天，我听我妈说，你决定去札幌工作。我当时一听了，还有点不太敢相信……以你的学历，在东京应该是很容易找到一份好工作的，为什么会突然想要去北海道发展呢？”叶山樱子一看到她，当即便问。

　　“也不是突然……其实，在二月那个时候，我就已经有这个想法了，”千叶微微一笑，“不过，樱子，等你生宝宝的时候，我会回来的。”

　　“好啊。”叶山樱子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如果你到时太忙的话，也别急着赶回来。短时间内，在札幌和东京之间匆匆往返的话，也是会很辛苦的。”
　　“我知道了。”

　　叶山樱子看着千叶，迟疑了一下：“树，你去札幌工作，会不会也在那里找男朋友？倘若你将来在札幌结了婚，我们要见面的话，就会很不方便了。”

　　“不会的。”千叶摇了摇头。她沉默了片刻，“樱子，我想，这世上，并不是人人都可以和你一样幸福……或者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际遇。现在，我只希望自己将来能在事业上有所建树，至于其它的，我并不想有过多的奢求。”

　　叶山樱子颇为吃惊地看着她，眼中还有一丝恐惧：“树，你究竟是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你以前从来没有说过这么沮丧的话……你让我有点害怕了。”
　　“没什么。”千叶忙掩饰地笑了笑，“樱子，你别胡思乱想了。我的意思是说，在这之后的三年里，我会专心致志地工作；至于感情的事，我觉得，还是让它顺其自然会比较好一些。”

　　“也对。或许，机缘巧合，你很快就会在札幌遇到你的真命天子也说不定。”叶山樱子笑看着她，“其实仔细想想，现在交通这么方便，你将来就是真的在札幌安了家，我们想见面的话，也并不是很难……所以，树，你要加油喔。”

　　不知为什么，千叶突然觉得，怀孕了之后的叶山樱子和以前好像有点不一样，似乎变得更会为别人着想了。她不由想，或许，一个女人一旦要做母亲了，沉睡在心底深处的那些属于女性所特有的美好情感就会被大面积地唤醒，因此，也就会令她更懂得如何去体谅和爱护别人……她笑着点了点头：“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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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告辞离开叶山家时，叶山樱子将她送到了大门外。她正要转身走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因此，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樱子，叶山君对你好吗？”

　　“好啊。”叶山樱子笑着点了点头。不过，她似乎听出了千叶话中的未尽之意，“当然，你最好也别把男人想得太好，更不要对他们抱有超出常理的高期望……他会挣钱，会疼你，没有二心，没有怪癖，就已经是极品的好男人了。我想，在这个世上，肯定是不会有十全十美的男人的。”

　　千叶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想，或许，不同的人的确会有不同的命运，因此，当她的表妹和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年纪相仿的女子一样走在主流生活的康庄大道上时；而她，却仍然还没有自己的方向，只能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茫然四顾……

　　那么，她是该和叶山樱子一样，努力去找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人，早一点加入相夫教子的行列；还是认定那条自己选择的、或许会没有幸福终点的羊肠小路……不管前面是什么，就只是义无反顾地继续走下去呢？

　　女人……
　　千叶这时不由想，对于女人这一生来说，究竟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是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还是这个以男人为中心的现代社会强加给女人的感受？

　　但倘若所谓的女人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早已在数千年的历史烽烟中湮没了的话……身为这个时代的女人的我们，还能有机会知道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感受吗？

　　伟大的先哲亚里士多德曾大声呼吁过：认识你自己！但倘若这是一个非常痛苦的、且到头来可能会完全没有答案、甚至可能会把自己的一生弄得更糟的过程的话，身为这个时代的女人的我们，是不是还要以一生为代价出发去寻找自己呢？

　　或许，避重就轻，一笑而过，并且不以为苦地承认自己的屈从地位，才是我们最明智的选择？
　　真的是这样吗？
　　…………

　　“树，我看得出来，你那个同学岩田守，现在还是很喜欢你，而且，我听说他这时已经回到东京了，你为什么……”
　　千叶定了定心神：“樱子，我和岩田之间，并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样……虽然说，岩田的确是个非常好的男生。”

　　叶山樱子直视着她：“你不爱他，或者说，你虽然喜欢他，却并没有爱的感觉……对不对？”
　　“不是的……”千叶摇了摇头。她有些迟疑地看着叶山樱子，心想，她总不能对叶山樱子说，她现在对爱情已经完全失去了信心，而且，也并不觉得自己配得上一直喜欢着她的岩田守……罢了，还是不要再说这些伤人伤己的话了。

　　“那到底是为什么？”叶山樱子有些疑惑地看着她，“有时候，你这种不温不火、不紧不慢的样子，真是会让人看了心中窝火。我想，那些喜欢你的男人，也真是够可怜的。”

　　“或许吧。”千叶苦笑了一下，“所以，最好不要再有男人喜欢上我。虽然说，在这个世上，喜欢我的男人，我十指一伸，应该就可以数得出来……不过，倘若他们看到我时，就好像看着一块石头一样，那也是他们的运气。”

　　“拜托……你就是再有自省之心，也没有必要这样说自己……”叶山樱子沉吟了一会儿，微微一笑，“对了，树，你走的时候，我会去送你的。”
　　千叶忙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又不是出国。”

　　“一定要的。怎么说你也是第一次到外地工作。”叶山樱子固执地说。
　　“那好吧。”千叶只好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