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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子期,子期!”
      狼藉的庭院,四处都有未燃尽的火苗零星地烧着。房屋已经坍塌,一地的尸体。项羽已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脑子里一片空白。但他只扫了一眼就看得出那些尸体中没有他在找的人,心里顿时有带了点希望和喜色。所以看到昏在地上的女子后立刻就跑了过去把她摇醒,很不怜香惜玉地第一句话便是:“子期呢子期在哪里!”
      接下来便是虞姬惊天震地的哭喊声,也许项羽是下意识不想去想了,所以他醒了过来。他总是梦见这场景,也总是在这个时候醒来。
      他不可能忘记。
      刚刚睡醒,项羽疲惫地抬手按了按睛明穴,刺眼的血和虞姬的哭声好像还在,让他疲惫不堪。血对于他来说是最常见的物事,在那之前和之后他都曾经身上遍染过敌人的鲜血,杀人杀到麻木,手掌都被血和剑柄紧紧地黏在一起。但独那天的血和火,让他心惊。
      他不应该心惊,他是楚军的上将军,他是……他们实际上的王。
      而且,现在叔父也去了,他是大将军了……他该担起全部,不能被这种小事敝了眼去。
      是的……叔父也去了。项羽攥紧了身侧的宝剑。
      现在他很累,他没有可以依靠的人了。他有很多兄弟,非常可靠的兄弟,但他却不可能同季布或者钟离昧来讲出他心底的疲惫。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最好的兄弟,现在连扶持自己的叔父也去了。纵然统帅三军,他却感觉到了孤独和悲凉。
      事实上,他刚刚才认了个大哥,他并不认为那个大哥对他多好,不用亚父说他也清楚那个老小子心里有多少算计,但……至少让自己又多了个亲人。他不想再失去了。
      子期啊……
      你现在究竟在哪。

      “羽将军,求您救救虞姑娘!”
      肃杀的大军帐中,姑娘家的哭喊听来相当的不协调。但是全军上下谁不知这是现在在军中最有威望的羽将军的爱人,哪个也不敢多言。
      “哼,也不见得比朕就好到了哪里去。”
      “诶哟,皇帝您怎么又到这儿来了。”李斯飘飘忽忽晃进来,看始皇帝的表情就忍不住笑:“也没有人说他比您好,您的千秋基业,哪是这种后生毛头小子比的了的。”
      “现在又不是朝堂之上,少给我来这些虚词。”
      “是,臣不敢。”李斯还是笑。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朝堂之上还是宫廷之内,在始皇帝发怒时,也只有他李斯一个人敢这么淡淡笑出来。其实那些儒生对于皇帝这种毫无天子礼仪的姿态发怒,八成也有些是出于嫉妒之心,妒这李丞相,太过得宠。
      始皇帝和李斯,现在已经都不是阳世之人了,他们现在出现在这儿并不是历史颠覆,更不是流行于两千年后的某种时空转换之术,而是……他们并不是以人的姿态出现。
      始皇帝实是千古难逢的绝世帝王,即便入了阴间,地府中也没有一路鬼官敢真的判他入轮回或是在阴间当差。而他的帝王之气死后也不曾稍减,即使是白日,只要不是午时他在外游荡魂魄也不会收碍。
      不过他的爱臣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也是一代功不可没的名相,但说功过相抵也不甚为过,生前也算是做了不少恶事,本来要投个没落的大户人家来还一还今世的债。始皇帝是断不许的,那判官也便不敢判了。李斯那时才知让自家皇帝先走一步的好处。
      所以,现在的始皇帝和李斯是真个可以游历天下了。不过出乎李斯的意料,始皇帝既不回秦宫看看天下现是何等模样,也不去东海寻一寻是不是有那真正的不老仙药,反而跟着一个反贼,日日在他营里晃来当去。
      始皇帝说,这人身上有霸王之气,定能成就大事。
      李斯自然相信自家皇帝的眼光,不过他还是很好奇,难道皇帝不想看一看自己后代现在治理的天下?“皇帝,你为什么不想回……”
      李斯的话被一声女子的叫声打断了,原来是虞姬醒了。
      发出声音的是虞姬的侍女绿衣,其实她的声音不大,但在肃杀的将营中,女子特有的尖气儿声就异常惹人注意了。绿衣正跪在地上慌乱地收拾刚刚被虞姬打掉的碗。
      项羽看着一脸怨气的虞姬,感觉头前所未有地疼了起来。他本来是不可能会有“头疼”这种感觉的。当年他以一己之力夺下瓮城时,浴血冲杀,虎口握剑握的疼,眼中被敌人的血溅进来煞的疼,身上被刀剑击中砍的疼,就是没有头疼过。
      他私心喜爱这女子,她是这样美丽贤惠,何况伴着一匹世上最好的乌骓宝马,还弹得一手高山流水之音。最重要的,她是那人的嫡亲妹妹。
      可她却这么厌恶他。
      “虞姬,你要吃药,你身体里的毒素还没有完全被排出,大夫嘱咐的。”项羽好言劝着,用从不曾用过的轻柔口吻这样对她道:“我再叫人去煎一副便是。”
      绿衣看了羽将军的眼色,慌张地端着碎片小跑着出了去。帐内只余二人,虞姬冷笑一声:“你不必在这里假惺惺,刽子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你是以为,我在这里,我哥哥就会来,是不是?”
      项羽怔了下,他倒真不知虞姬会如此清楚他心里爱子期的事,是……看出来了么?果然女子的直觉就是很神妙。要他承认这事,他却开不了口,只得道:“我会帮你寻得你哥哥,在那之前,你先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
      “帮我?你分明是帮你自己。当年楚军杀我全家,害我哥哥至今流落在外,你难道想狡辩不成?”
      “我已发誓为姑娘找到仇人,手刃仇敌为姑娘报仇。我项羽,定不会食言!”
      虞姬早被仇恨蒙了双眼,怎么可能这么简单被他说服,恨恨看着英俊的男子:“项籍,你真是个魔鬼,你杀了五千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而且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段!你就是凶手……我虞家的敌人!你是为了我哥哥,我知道……你就一定要用这么残忍的手段么!”
      项羽已经在隐忍了,这个人是虞姬,是子期现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必须要好好待他,不然怎么给子期一个交待……可是听她这么说他,他真是有些动了真怒。当年是子期主动要跟他走的,如果他真的只是不惜一切手段得到子期的话,何必还那么麻烦。到嘴边的话又硬生生被项羽自己咽了回去,低声道:“你太累了,好好休息,我去看下你的药有没有好。”
      虞姬冷笑:“我现在不会说什么,项籍。如果我找不到我的哥哥……我一定要让全军都知道,你项羽,统帅三军的上将军,”虞姬薄唇微挑,绝色的面容上勾起一抹狠笑:“竟然是个有龙阳之好的恶人!”
      项羽脸色沉了下来,抬头看着虞姬:“虞姑娘,”年少的将军在强忍自己的怒气,他痛心,这种恶毒的表情不该出现在这绝色女子的面上,但他也知道这是因她可怜的身世而生出的怨恨,他再气,也不可以恨她:“你言重了。”
      “哥哥还当你喜欢我,还说要你向我提亲……他真是被你骗的好惨!”
      对于子期还想给项羽和虞姬说媒的事,项羽自己都有些哑然。他对虞姬表现出来的痴恋,其实……对象是她旁边的那匹乌骓马,他真是从未见过那么丰神俊逸的马儿。在子期误会之后他有阵子相当恨自己这个马痴的性子,见到好马就没个魂儿,竟被心上人误会了。“那并非我有心,实是……”
      “你的意思,倒是我兄妹平白想倒贴于你身上不成?”虞姬现在的脾气已经糟透,因为中毒还没有恢复气色,雪白的脸色看着倒叫人疼。她长袖一甩,讲旁边小几上摆的杯碗全扫了下去,砰嗙的声音让门口守卫的兵士直接冲了进来,项羽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虞姑娘,项籍对天发誓,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你和子期的事。虞家遭难,是我治下不严,定会找出真凶,让虞老太公瞑目。”项羽微微握紧了身侧的宝剑,沉声道:“还请虞姑娘莫要再多言,现在安心养伤为好。”
      虞姬看他起身往外走,断不肯留他的,只冷冷道:“我哥哥再回不来了也罢,便是来了,绝不会叫你再有可能碰到他半分。”
      项羽脸上难看,回头看着虞姬,已经克制不住怒气了。虞姬家逢惨变,难道他不是刚刚失去了叔父?吃了这么惨的败仗,又在担心心里一直惦着的那人,这么被人反复逼迫已经到了极限,何况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耐心的好人:“子期来后你要怎样同他讲随你,什么回不来的这种话……还请虞姑娘休要再提!”
      他已经不能容忍……再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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