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一直相爱》澄小橘

13、世界的尽头

　　黯淡的天空清澈而寂静，为数不多的几颗星星在远远的天边闪着寂寥的光。
　　大地空旷而辽远。
　　天空穹庐似的笼罩着大地。
　　天与地的交接处在遥远的尽头幻化成一条绵长的，无边的线。
　　某军S分队的临时基地就座落在这片荒瘠的大地上，隐密的外形设计使其成功与荒野融成一体，但稍稍突起的形态在一望无际的天地中还是不免突兀。
　　孑然的，孤立的。
　　仿如被遗弃在世界的尽头。

　　基地内部并不大。没有开灯，光线暗淡，那是从窗外透进来的夜晚的天空所发出的微弱光线。但在这样微弱的光束中，也能分辨出室内的混乱无章。因为繁重的战争，各种设施早已经被破坏得残缺不全。
　　小队还有生命的队员也已所剩无几，各自身负着轻重不同的伤，稀稀落落分散在各个角落。或睡或坐，没有人说话。
　　流川安静地靠坐在墙边，脑袋里若有若无地想着些东西，虚无缥缈，捉不住实质的思路。
　　身边红头发的男人依然精力十足地擦着他心爱的机枪，弄出的「喀啦喀啦」声响，是基地内唯一让人感觉还有生命存在的迹象。
　　流川很明白那把枪对于樱木的意义，那是他曾在军中任上尉的父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因此也理解他即使在这种时刻依然要擦拭它的坚持。流川甚至非常感谢这个时候还能在这个世界上听到声音。
　　这声音让人清醒。
　　而唯一让流川不忿的是这白痴的怪物体力，在大家都被刚过去的战争耗尽力气时，他居然还能像什么也没经历过一样，把从不离身的武器层层拆卸，细细擦拭，为可能再次发生的激战做最充份的准备。
　　目前的形势已经一目了然。樱木和流川所在的联军S分队因为某个任务，被派到这里驻守，与敌军的正面对抗也已发生过数次。作为精锐部队，虽然数次战争敌军的数量都远多于己方，S小队依然完美地守住了基地。
　　并不知道真正的任务是什么，所谓的上面对此箴口不言，只知道目标是在明天天亮之前死守基地，挡住敌人的一切攻击。生在这动荡不明的时代，身为军人，樱木和流川无法抗拒这种命令，只是顽固地相信自己的力量足以应付一切危险，也对队伍和同伴抱有最强的信心和信任，到昨天为止都只想过一定能像往常一样完成任务，虽然可能不那么完美，或许，还会受点小伤。
　　然而，今天凌晨，敌人突然发动了疯狂攻击，强大的火力和长时间的炮火轰炸几乎耗尽整个队伍的力量。拼死抵抗依然损伤惨重。
　　而令人措手不及的是，在请求支援的过程中，所有通讯信号突然中断，用尽一切方法也无法再与外界取得任何联系。队伍的残余部分便如被扔进小黑屋的孩子，见不到天地，也没有一丝光亮，叫喊的声音得不到任何回应，只是很快便被吸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虽然知道身为军人终有遇到命悬一线的时候，只是并不曾料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虽说还没到最后时刻，结果也不一定就是最坏的，只是这种身处暴风雨前的宁静与压抑的气氛也实在让人不安。
　　「你这只闷狐狸，不声不响地，在想什么？」终于把枪支一丝不苟的装好了，樱木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在手里把玩。
　　对于樱木的问题，流川没有回答，也知道樱木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只是想找些话说说，借以打破这安静的压抑而已。
　　「哼，难道你已经打定认输的主意了？狐狸就是没体力！」樱木说话的声音不大，在封闭的室内清晰的飘荡。然而，没人在意他说话。每个人都有自己重要的事情要做，或者想。在这也许是生命最后的时刻。
　　「你才要认输！白痴。」
　　「哈哈哈，本天才怎么可能认输！本天才精力还旺盛得很！来多少人都不是我的对手。」
　　流川没有说话，回头憋了一眼樱木的脸。那家伙并没有在看他，只是自顾自玩弄着那把精致的匕首。
　　从侧面看，那脸上不能说没有一丝疲惫，但刚毅的线条在这时候却显得益发硬朗，英俊得令人心动。这白痴，即使在这种时候也给人充满生命力的希望呢。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又一次陷入静谧之中。传入耳中的只有缓慢而有节奏的呼吸声。
　　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樱木再一次开口了。
　　「狐狸，那个，本天才只是做个假设，就是，就是……」
　　这白痴总是这样，说到某些在意的事情时，就一副不知怎么表达的结巴样。
　　流川转过脸，盯着一脸便秘的樱木，虽然不出声，眼里的询问已经明晰的传达给了樱木。
　　「那个，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轮回这种事，你还愿不愿意遇到我？」
　　樱木突然提出的问题，让流川微愕了一下，以流川的理解，这样的事情绝对不像是樱木这种只相信自己的力量，连神的存在都不信的粗线条白痴会考虑的。即使是自己，也从不想这种只能用假设来提出的问题。
　　因为从来没考虑过，流川无从回答。
　　「算了，不管你怎么想，本天才是打定主意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本天才一定会去找到你的。」
　　话题被打开了，樱木接下来的话却没再让流川感到意外，甚至心底深处就知道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啊，是啊！本天才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你这个总是面无表情的臭狐狸，一天到晚摆着副臭脸拽得要死，体力差又不按时吃饭，不会整理房间却有洁癖，还老爱挑剔别人。最讨厌的是动不动就跟人打架，被揍得鼻青脸肿也不会自己上药……」
　　「动不动跟人打架的人是你！」
　　「哼，本天才为什么要跟人打架啊？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臭狐狸！到处去招惹人。要是没有本天才，你一个人还不是会动手！」
　　「我没有去招惹谁。」
　　「是是是，谁叫你要长那样一张让人讨厌的脸！哼，真想一手把他撕烂。」
　　樱木咬牙切齿的语气似乎真是恨透了流川的样子。无法理解这家伙突然烧起来的熊熊恨意，流川再次转脸看着他，想要探究他的情绪到底从何而来将归何处，却刚好迎上他也转过来的琥珀色眼眸，那眼里有熊熊燃烧的烈火。
　　然而，流川从那里面没有看到恨。
　　「可是呀，就是你这个长着张狐狸脸又不懂照顾自己的笨蛋，要是没有本天才，你要怎么活？」似乎稍稍平复了情绪，樱木用比先前更低的嗓音，缓缓说道。
　　「所以呀，本天才决定了，要是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或者再下下下辈子这回事，本天才都会不惜用尽所有力量，也要找到你这个臭狐狸的。」
　　这个白痴，突然说什么转世轮回的事，又莫名奇妙地发了一通奇怪的理论。
　　果然是……大白痴……
　　可是为什么，就在这一刻，流川觉得意识有那么一瞬间被清空了，就像海浪退去后的沙滩，留下许多东西，却又无从辨别。然后潮水回涌，生命一下子被填得满满的，潮潮的。
　　喉咙被什么东西梗住了，吐不出声音。心里有些东西，好像种子一样，在春天的暖风里孕育着，想要从潮湿的土壤中萌芽，冲破出来。
　　就这样一动不动，静静地，深深地看进樱木纯净的琥珀色眼眸里，就像樱木看着他一样。黑暗中，依然能从那瞳仁里看到自己的影子。那是樱木眼里的自己。
　　身体很深处突然升腾出一股力量，让流川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
　　突然很想，很想用尽全身力气让这家伙的眼眸燃起更猛烈的火焰。
　　很想，很想打开身体每一个细胞的感官去感受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略微粗糙然而充满韧性的麦色肌肤。
　　很想，很想伸出双手，去探索他身上每一处秘密。
　　很想，很想紧紧贴上他体温略高于自己的身躯，听他渐变渐浓的气息。
　　很想，很想现在就看一看他让人迷恋的，高潮的样子……
　　然而军人的理性和自制力告诉流川，现在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不是想或者做这些事的时候。
　　再次用尽力气握紧拳头，流川艰难地拉开了视线。
　　试着清了清喉咙，努力用波澜不惊的声调吐出简单的几个字。
　　「你要怎么找到我。」
　　「天才自有天才的方法。」
　　「哦？轮回转世后人不会再有上辈子的记忆。」
　　「不需要什么记忆。你那张狐狸脸不论过多少万年，天才我都可以认出来。就算转世后变成其他样子，啊，对了，或者真的变成一只狐狸，也有可能变成一只只会睡觉的猪啦，不过，不管变成什么，本天才都会把你认出来的。因为，你那双黑漆漆的狐狸眼……」说到这里，樱木突然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举起右手食指戳着胸口，「天才我这里刻得很清楚，永远不会被风化，也永远不会被磨灭。只要看一眼，我就知道是你了。」
　　「白痴……」
　　「不过啊，等下一辈子找到你的时候，你要还是这幅面无表情的拽样，本天才一定要你好看。」
　　「是吗？」
　　「当然！本天才一定会狠狠揍你这个臭狐狸一顿的。」
　　「我等着……」等着你来找我。
　　「你等着……」等着我去找你。
　　不管过多少时间我都会等着你找到我。
　　不管走多少地方我都会去找到你。
　　「轰隆——」，忽然，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响动打破了黑暗的宁静，也打断在某种情绪里纠缠着的两人。基地随即微微震动起来，周围的队友立即警觉起来。樱木和流川迅速拿起身边的武器，进入备战状态。
　　重型武器攻击的响声开始连接不断，轰隆隆震得耳膜剧痛，基地也随着摇晃得愈加剧烈，站立都已经很困难。
　　看来敌军已打算倾尽全力准备对基地做最后的歼灭，并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有队友在叫喊，大概是作战对策之类的话语，然而声音在枪炮声中愈飘愈远。基地的震颤不断加剧，建筑的碎屑和子弹在空中穿梭。樱木紧紧抓住流川手臂向出口处移动，一边避开以强大力量四处乱飞的弹屑的攻击。然而强烈的晃动已使两人站立不稳。基地很快就要倒塌了。
　　大火力的攻击持续不断。
　　勉强前行的二人已无暇开口说话，唯一能做的只是紧紧抓住对方，确认对方的存在。
　　巨大且混乱的声响充斥耳边。
　　脚下的土地晃动得更加剧烈。
　　有庞大而沉重的物体以极快的速度击落下来。
　　突然，一片强光掠过，流川感觉有沉重的物体压过身体，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周围的事物也越来越模糊，只有樱木的红发在闪烁的光影中，愈加鲜艳。
　　四周的混乱还在继续。
　　「狐狸」，「狐狸」，是樱木在叫唤。
　　想张嘴回答，却发不出声音。
　　身体不断下沉，意识已渐行渐远……

　　身体很痛。被沉重的东西压迫着，使胸腔运动起来极其费力。呼吸很难。
　　有白色的光穿过遮盖的眼脸刺激着眼珠。好难受。
　　流川使劲缩了缩眉头，活动着紧闭的眼球，最终努力睁开了眼睛。
　　天已经大亮。阳光即使隔着窗帘也很刺眼。鸟儿们在窗外唧唧啾啾的欢叫着，和着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奏出一曲美妙的乐章。
　　唔，天气不错。今天好像是……周末，那么，刚才那个……原来……是梦啊。
　　好不容易弄清楚梦和现实的界限，流川觉得头又是一阵隐隐的疼。然而刚想换个姿势继续睡，却发现比头部远不舒服的是身体。
　　躯体还存留着一夜放纵的酸软和慵懒，四肢沉沉的，一点也不想动。但这并不是重点，重点是身侧的樱木花道正像八爪鱼一样四肢齐齐出动紧缠着流川全身，长长的胳膊横亘着压过他胸口，一只腿也架在流川双腿上，嘴巴张得大大得，呼噜震天睡得香甜。
　　发现自己睡眠不安正是因为全身被樱木压迫着这一事实的流川，睡意一下子被怒气替代，猛抓起樱木胳膊想要一把挥开，却在放手的前一刹那停住了。梦里樱木说过的话突然无比清晰的浮上脑海。
　　「本天才最讨厌的人就是你了！」
　　「你这个长着张狐狸脸又不懂照顾自己的笨蛋，要是没有本天才，你要怎么活？」
　　「要是有下辈子，下下辈子，或者再下下下辈子这回事，本天才都会不惜用尽所有力量，也要找到你这个臭狐狸的。」
　　「你那张狐狸脸不论过多少万年，天才我都可以认出来。」
　　「你那双黑漆漆的狐狸眼……天才我这里刻得很清楚，永远不会被风化，也永远不会被磨灭。只要看一眼，我就知道是你了。」
　　这家伙……是白痴吗？都是什么奇怪的话啊，可是做这样的梦的我，不是更白痴吗？
　　果然……跟这笨蛋在一起久了，也被传染成白痴了。
　　流川放轻力量把樱木的手臂摆到一边。樱木毫无知觉依然睡得很沉，嘴巴大张着，呼噜打得既响亮又有节奏。
　　风儿透过窗的缝隙轻轻拍打窗帘，光与影随着淡色的布帘欢快舞动。樱木乱糟糟的红发像倔强的孩子似的东一簇西一簇翘着，遇到偷偷溜进屋里的微风便像找着了玩伴，开心地随着跳动，在晨光中显得格外精神与鲜艳。
　　这家伙，明明睡着了，却摆出一脸幸福的样子，真是让人不爽啊。而且打扰了别人的睡眠还这么不自知。
　　流川很想照着那张欠扁的睡脸用力踹上一脚，然后看他猛跳起来气急败坏的样子，以解心头之恨，却无论如何无法真正付诸行动。
　　这个混蛋。
　　打扰我睡觉者绝不轻饶。
　　可是，还是让他再睡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