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食妖汤》黑猫白袜子

36、大修完毕·煮鸡蛋和拐小孩未果的受君

　　厨娘抱着碗，稀里哗啦吃得很香很香，用辣子拌过的酸萝卜配着热气腾腾的菜饭，吃起来嘎嘣作响。易久站在她旁边，听着她喀嚓喀嚓嚼萝卜的声音，竟然也极为可悲地开始咽起了口水。

　　若是按照道理来说，不管怎么样，她都应该盛上一碗给易久来的。可是，也不知道是她吃得太投入，还是别的什么，自始至终，她都没有看他一眼。这种稍微有些刻意的忽视与易久那绞在一起，因为饥饿而产生的胃痛混合在了一起，化为了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大尴尬卡在易久的胸间。

　　眼看着厨娘一碗又一碗的添饭，锅底都快露出来了，易久才有些吞吞吐吐地开口小声地问道自己的早饭。

　　“啊……”

　　厨娘的脸上浮现出了有些微妙的神色，她偷偷看了锅子里那美味的饭菜，又看了看自己眼前瘦巴巴的小和尚，挤出了一个假笑：“哎呀，这里头放了肉，小师傅你吃不得吧。昨天我不是给了你两个红薯么，正好这个时候吃。”

　　听到厨娘的话，易久张了张嘴，然而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也不太可能真的告诉面前这个刻薄的女人自己实际上根本就没有吃到红薯，而是将它们让给了一个乞丐。但是，厨娘现在的态度摆明了就是不打算给他饭吃。

　　易久那可悲的，从现代带来的无可救药的自尊心当然不会容许他跟其他人一样在这个女人面前做出谄媚的样子，只为了一口稀饭。一种淡淡的愤怒在他心脏的上方漂浮着。

　　“可是……”

　　可是那明明就是你把我的豆腐丸子拿过去占为己有以后，给我的酬劳。

　　有非常非常短的一瞬间，易久几乎要这么对她说。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肚兜里那枚小小的鸡蛋，虽然隔着粗糙的布料，但是易久还是有一种错觉，他可以透过布料感受到那颗鸡蛋上面的热度，那是被那个小乞丐放在自己手掌心捂热的。

　　至少他的鸡蛋并不像是那盘豆腐丸子，多多少少还是得到了一些回礼吧。这么想了以后，易久小心的压抑着自己的鼻息然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好咯。”

　　他垂着眼帘没有什么表情地回答道，然后走到木桶前将其挑到了肩膀上。

　　虽然天气依然不太好，但是在休息了一整个晚上之后，他也到了回庙里去的时候了。易久简单地说了自己的想法，果真就看到厨娘有些如释重负的样子。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点心虚的吧……易久在心里想道，大概有点了解，为什么她会露出这样露骨的表现，可能真的就是为了能让他快点离开这里。

　　易久没多作声，他沉默地挑着扁担离开了厨房。

　　像是易久现在这样的身份，他只能从后门出去，而那就需要经过一条狭长的走道。冬天的风依然是冷的，卡在荒无人烟的走道之间，就连这南方的风都带上了凌厉的寒意，吹得那些墙角处蓬蓬伸出来的野草几乎匍匐到了地上。易久缩了缩脖子，停下来调整了一下扁担的方向。

　　兜里还有一小把铜钱，肩膀上的木桶却已经轻了，然而他那张被风吹得素白的脸上却毫无笑意，心中也一点都不松快。并不仅仅是因为腹中饥饿，还因为想到回到山上就要面对师兄弟们那龌龊的嘴脸，易久便愈发感到胸口烦闷了起来。

　　而就在他埋头走路，满腹心思的时候，衣摆却被一只枯黄细瘦的手给抓紧了。

　　“谁……”

　　易久下意识一回头，结果就对上了那张骷髅似的蜡黄小脸，小乞丐黑沉沉的两只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瞪着易久，露出一圈发青的眼白，恰似上吊死了的小鬼。易久手一软，扁担上两只空桶“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只差那么一点点，易久就要一嗓子哀嚎出来。

　　他腿软手软地僵硬在原地，看着那送葬用纸人般的小鬼，过了好半天才慢慢细细想起来这便是昨天晚上的小乞丐，一颗炸毛的心才晃晃悠悠落回远处，只是身上还是没有什么力气。

　　“是你啊。”

　　易久头痛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

　　小乞丐还是原样站在那里，手死死拽着那一小块布料，看着易久那么久连眼睛都没眨过。

　　“你可是吓死我了。”

　　易久苦笑着说。他被他这样紧贴着，全身上下哪哪儿都不对劲，然而他才稍微想要从小乞丐手里抽走自己的衣服，然而对方却像是快要被抽掉命根子一般，愈发抓得紧了。

　　“你怎么了？是想要干什么？”

　　“……”

　　小乞丐沉默着，又拿出了一颗煮好的鸡蛋放在了易久的手心。

　　这下换易久沉默了。

　　他诧异地打量小小的枯黄的小家伙，过了一个晚上，他的衣服好像又整洁了许多，再想想鸡蛋……

　　看样子他在这大宅院里偷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易久头痛不已。对方的身形这样瘦小，加上易家这段时间事情确实挺多，能够顺到这些东西恐怕也不是很难。易久忍不住又看了小乞丐一眼——他看见易久接了自己的鸡蛋，好像十分高兴，黑沉沉的瞳孔里竟然也有了一些光芒，像是小狗崽子一样直愣愣地看着易久。

　　易久便又不由自主有些担心。

　　“谢谢你今天的鸡蛋……你怎么还没走？这里的人可凶了，还有狗，你小心被逮到。”

　　他将鸡蛋还给了小乞丐，蹲下来与他小声地说。

　　“你要是不晓得怎么出去，我带你出去好了……”

　　小乞丐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双手只把易久的衣摆抓得更紧。

　　如果是可爱的小孩子这样做，或许还是可以引起大人的怜爱之心的。然而这个小乞丐面无表情的，像是骷髅一样的脸以及细瘦的手脚却跟可爱两个字完全没有任何的联系。又不会说话，又不明白他究竟想要做什么，在本来就心情非常恶劣的早晨，易久因为无法与其沟通而变得焦躁了起来。

　　他伸手想要掰开小乞丐的手指，不过却没有什么用。明明是瘦得好像枯枝一样的手指，竟然卡得死死的，原本就十分破旧的僧衣的布料上出现了因为拉扯而松弛的线头。

　　“喂，你松手咯。”

　　易久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

　　北风呜呜地在夹道里头呜咽着。

　　“……”

　　明明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在听到易久带着不自觉怒气的声音之后，小乞丐的脸上却好象浮现出了沮丧的阴影。他催下了眼帘，然后非常，非常迟缓地松开了易久的衣摆。

　　……对方现在的样子虽然完全不可爱，但还是非常的可怜。

　　易久咬了咬嘴唇，想要叹气的冲动异常的强烈。

　　怎么说呢……

　　感觉上就像是他在路边遇到了某只超级丑陋的癞皮狗，纳言拼命地摇着尾巴，极其渴望地缠上来，但即使是这样，他还是会皱着眉头将其呵斥开去。通常，等他走了很远之后回过头，会发现那只丑陋的癞皮狗依然站在那里，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他，与他的视线对上的一瞬间，便重新疯狂地摇起尾巴，甚至啪嗒啪嗒想要跑过来——就好像他真的会允许它跟着回家一样。

　　这时候，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继续粗着嗓子咆哮，呵斥，甚至拿起石头砸过去，才能把那呆呆蠢蠢的小东西给赶走。

　　只是……心里还是会觉得不舒服。

　　现在，易久总觉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那样两难的境地中去了。

　　“……你，你还是小心点比较好。你拿了这些东西，到时候这家人会查的，真的抓到了你，就了不得难哒，所以你还是现在跟着我出去好不？”他忍着头痛，蹲下来，视线与小乞丐齐平，声音也放缓了许多。然后他将鸡蛋递给了小乞丐。

　　小乞丐低着头，嘴巴抿得紧紧的。他伸手将鸡蛋推回去，拼命想要把鸡蛋塞回给易久。

　　“我已经有了一个鸡蛋啦，你不记得了么，你今天早上就送了我一个。”

　　易久只好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那颗鸡蛋，在他面前晃了晃。

　　小乞丐发现他这样小心地捂着自己送给他的鸡蛋，心情好像好些了。易久望着他，心情奇异得变得柔软了起来。这是烤红薯的回礼吧……易久总觉得自己忽然间可以理解这个脏兮兮的，有些紧张的小哑巴的想法了。

　　“真是的。”易久揉着自己的眉心，苦笑了起来。

　　他轻轻地将鸡蛋敲碎，剥掉壳，然后一口吞掉了。

　　“谢谢你的鸡蛋。”

　　易久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注意到小乞丐之前绷得紧紧的肩膀松弛了下来，看上去……也许是高兴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接近什么怕生的小动物一样，易久在心中暗自嘀咕起来。

　　他小心地伸出手，抓住了小乞丐的手腕，然后不做痕迹地拉着他往后门一步一步地走去。

　　“说起来你也还是厉害呢，竟然能够搞到两个鸡蛋，而且好像也没有人发现……”

　　他轻柔而愉快地说道，并没有注意到小乞丐看着他时那闪亮的眼睛。

　　如果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把那只瘦巴巴又总是想跟着人回家的癞皮狗真的领回家了一样，假如他真的那么做的话，大概就可以在那只狗上看到与这时候的小乞丐一模一样的眼神。

　　其实就连易久自己都在心中暗自纳闷——他从来都不是那种古道热肠的烂好人，一定要说的话，他甚至比这里原生的古代人还要更加冷漠一些。

　　可是这个古里古怪的小乞丐的眼神，却总是会让他不由自主地变得心软起来。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两颗鸡蛋的缘故？

　　易久在心中苦笑。

　　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他会把这个孩子带回庙里头，然后恳求老和尚能够收留他……不过，他的这些想法后来被证明是无用功。

　　因为刚刚走到后门门口，易久便感到自己的手中一空。小乞丐竟然像是游鱼一般从他的手中滑了出去，然后猛然窜上了看上去明明很高大的墙。

　　等到易久真的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小家伙已经像是黄鼠狼或者别的什么山野动物一样消失了。

　　风空落落地吹着夹道两边的枯枝败叶。易久呆滞地看着小乞丐消失的方向，半响才挤出了一句骂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