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卷》Alatariel

1、序

　　终点，就在不远处……

　　——————————————

　　我们的祖先离开古老的故乡，跨越虚空来到这个新生的世界，寻求被旧世界排拒在外的生活方式。
　　浩瀚星辰之洋，瞬息万变的星子不同于恒久不变的故土，构筑着全然相异的自然法则。这里，生命与死亡如同时间之河，盘缠、回蜒，永不停息……
　　亿万年的时光中，为了诠释自身的意义、为了寻找生存的目标，他们创造、繁衍又毁灭了无数物种……然后，诞生了一群被称为“人”的生命，一群最接近我们的存在。

　　神谕的指引、缪斯的低语，人类在我们的影响下成长、繁衍，却建立起我们自身无力构筑的文明。在掌控其命运的同时，我们暗自羡慕着，羡慕他们能够如此激烈地去爱、恨，热情于生活、创造，超越我们所能想象的范围……
　　逐渐地，我们开始寄予期望——或许，这支无比年轻的种族便是我们所需要的答案，指引我们通往未来的道路。

　　时间带来智慧与力量，智慧与力量在变革面前也最受挑战。
　　近万年的等待、旁观，迎来的是一个彻底脱离掌控的世界；而现实，则是我们尚未……从未准备好接受的——自我的生存，往往也意味着必须放弃某些一直以来诠释自身的存在。至于信仰，这曾经我们坚认能够掌控一切、维持一族的渠道，终究只是徒劳无功的挣扎。
　　事实是：人类将不再膜拜，也从来不曾需要我们。

　　——————————————

　　矗立于奥林匹斯山颠的万神宫，我族荣耀的中心，此刻即将成为我的归宿。
　　独步于空旷的回廊上，死亡的尘埃已落定，唯有孤寂如影随形。殿堂外，诸神的世界正分崩离析，人类却尤在睡神的魔咒中，浑然不觉……

　　一度，世界间的帷幕轻薄如纱。有意者仅需一叶轻舟、对神祇的世界略知一二，便能随东风穿过缝隙进入传说中的乐园……然而随着散布于大地各处的神族纷纷归去，回到我们的祖先一度抛弃的故乡，那些秘密逐渐被遗忘，乐园亦随之失落。
　　如今，伊利西恩关上了她的大门，亚特兰蒂斯沉入了海底，金苹果之园隐入西方的迷雾，消失于人类的世界中……帷幕已不再随风而动，诸神在这个世界的时代终于进入了尾声；而我们的故事、对其诠释的权力，则将留在人类手中。很快，事实会不再重要；余下的，只是人们选择相信的传说。
　　回首走过的路，一切痛苦、恐惧与迷茫……最终勾勒出的，是为生存而不间断的挣扎，对自由与未来的无尽执着……于是，我不得不承认：在时间面前，一切手段、权谋都显得苍白可笑；看不透命运的真实面目，无法顺应自然的法则，再大权在握、再功于心计，终究只是白费气力；而即便再顽强地追求、奋斗，一切依然有结束的时候……

　　自出生以来，我使用过许多名字，曾经属于其他女神的名字。我取代了她们的位置，连带地继承了她们的名衔：野兽的女主人、月光夫人、三岔路口的指引者……但在成为这一切之前，我首先是阿尔忒弥斯，荒野之女。
　　在这比前几代神祇都要短暂许多的一生中，我曾是一名女儿、姐妹、情人，甚至一位母亲，人类却称我为永远纯洁的处女神——我接受处女神的头衔，却无法认同新时代对其的定义——未经人事的少女如何能够体会人生所需经历的痛苦与挣扎，如何能够了解完整的女性生命中所包涵的意义？然而随着一切走向终结，人类对我的诠释亦变得无足轻重。
　　羔羊已被献祭，战争刚入尾声，我终是明了自身存在的意义也履行了自己的使命。在这之后，我会仅作为一名祭司，如人类那般，为族人的未来祷告，为即将逝去的灵魂送行——其中，也将包括我的孪生子。

　　——————————————

　　神殿的入口，亿万年来恢宏不变。在它的阴影中，男子一度矫健的身影仅无力地靠着高耸的廊柱，伟岸倾长的躯干显得无比渺小、一触即碎——福玻斯•阿波罗，光明与理智的化身，我的兄弟，我永生的眷恋……我将他拥入怀中，清楚地知道自己再也不会见到那双金色眼瞳的凝视，一如那颗破碎的心，任何咒语都无法修补。
　　万年前，他带着万丈光芒降生在我面前，我用双手将他捧在怀中呵护，告诉自己那是我最亲密的存在；现实，却不曾如我所愿——自那时起，我们便不断地分离着、冲突着，为了不同的理念、迷茫的情感以及保护彼此的执愿……到最后，我们竟是站在了完全对立的位置上。而当他终于再次回到我怀中时，却是为了迎接最后的长眠——即便神祇也无法避免命运的讽刺与残酷。

　　在生命终结之时，回到孕育自己的母亲怀中安息，那几乎是所有生命都会有的愿望，包括诸神之王，包括那来自拿撒勒的犹太人。然而我们的母亲却在很久之前便已回去了那个旧世界，留下我，为这位光明之神提供最后的慰藉。于是，在我的兄弟即将消逝的这一刻，我终于变回了最初的自己——辛西亚，那名迎接他降生的女子，现在又将见证他的离去，一并带走我心中所有的温暖……
　　震颤的大地发出最后愤愤不平的抗议与绝望的哀叹——太晚了，奥林匹斯已作出了选择——古老的时代必须化作尘埃，在曙光中孕育新生，即使我们自己也将为时间的洪流卷入虚无。

　　龟裂的外墙一角终于轰然倒塌，西落的暮日顺着雪白的大理石阶直照入万神宫。触目可及之处，上千神殿正逐一崩倾……曾经，我们有整个世界的时间与源源不绝的精力漫步于那盘蜒入云的阶梯上。转眼间，时光流尽，力量枯竭，不变的是那依旧无限的未来，却隐藏在重重迷雾中，遥不可及。
　　千年之后，人们可会依旧记得我们，他们可会继续吟唱缪斯的诗篇？奥林匹斯的金色王者与他那美丽却也恐怖的王后；孕育美好与丰饶的女神们以及她们那些能够崩天裂地、摇山动海的兄弟们；想象与创造的拥护者、智慧与文明的守护神，还有那无坚不摧的英雄，不乏缺陷与悲剧，心中却有着最纯粹的勇气与正义……这些身影可会在我们逝去之后继续留在人类的意识中？其中是否也会包括我的怀抱中这个集美丽与辉煌于一身的孩子，同时拥有最极致的理性与热情……
　　也罢，无论诗人们是否还会谱写关于我们的篇章，那都不会是全部的故事——事实不存在于任何个体的视角中，只不过在星辰的帷幕下，那是唯一的叙述方式。
　　而我的故事，透过我的双眼，并非完整的事实，开始于一座名为得洛斯的小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