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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萨满的秘密 ...

  •   火堆上一具棺木在燃烧,四周的男女均虔诚地默念咒语。吉日格拉并不太喜欢主持葬礼,每一次都是因为这些女真族的百般恳求而勉为其难。
      女真族的萨满从来都是女性,而吉日格拉身为男性却被这个女真部落的人冠以萨满之名。当年他初来乍到,先是预言了一场雷暴,使这些女真人及时逃进山洞避难,紧接着救活了部落首领,让二十余个奴隶免遭殉葬。原先的巫妪被他说成是恶鬼附身,赶出了部落。
      吉日格拉并不在意被当作萨满尊敬还是被当作流浪汉轻视,对他来说,有吃有睡就可以了,而这一点,这个松花江下游的女真部落恰好能够很好地满足他。

      夜晚降临,吉日格拉正坐在女真人在狩猎季节临时搭起的鹿皮帐篷里,两个壮汉扛着一头野猪喜气洋洋地走了进来。
      “萨满大人,您的预言太准了!这片林子里果然有很多野猪!我们今天又是大丰收!”一个汉子道。
      吉日格拉随意应付了一声。
      一个女人捧着一碗骨头汤在这两个男人身后走进了帐,对吉日格拉笑道:“萨满大人,这是刚熬出来的汤,是为了感谢您特地做的!”
      吉日格拉微微蹙眉,“我说过了,不要你们的汤。”
      “那么,至少吃一些肉……”女人又劝道。
      “迪鲁,把分给我的那头野猪留下,”吉日格拉冷冷道,“把你们煮的东西拿走。”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吉日格拉的冷漠,他们遵他的意思留下野猪,没有抱怨地退了出去。吉日格拉抖抖长袍站起来,掏出随身带的匕首开始肢解野猪。
      他从来不吃别人煮好的东西。
      不管是肢解野猪还是炖猪肉,对已经活了两百年的老吉日格拉来说都不过是小意思,很快肉的香味飘满了帐篷,吉日格拉舀了一勺骨头汤,津津有味地喝着。
      这时候帐外又响起了脚步声,吉日格拉立刻放下汤,摸上匕首,警觉地盯着帐帘。掀帘进来的是乌古的女人。这女人曾经是二十个陪葬奴隶之一,后来被放了之后就被首领送给了乌古。吉日格拉问:“你有事找我?”
      乌古的女人一直都怯生生的,“萨满大人,小乌古病了,刚刚浑身都在抽搐……可不可以请求您……”她说着说着又没了声,偷偷看了吉日格拉脚边热气腾腾的汤碗。
      “原来萨满大人正在进餐,打扰您了……”她又怯怯地要走。
      吉日格拉已把匕首塞进了靴子,看都没看喝到一半的骨头汤,道:“带我去你帐里。”
      小乌古确实病得不轻,整张小脸烧得黑里透红。吉日格拉教给乌古如何辨认他需要的那种草药,就让他去湖边采了。乌古的女人不停地朝吉日格拉叩拜,吉日格拉正在给小乌古擦着身子,昏黄的油灯中回眸淡淡道:“有我在,小乌古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担心了。”

      小乌古吃了吉日格拉三副草药,就开始下地乱跑。这一日天空飘起了薄薄的雪花,松花江的冬季来临了。秋天的时候女真人转场游猎,住在临时的鹿皮帐篷里,而到了冬季他们会回到原来的驻地,住在半地下的木屋中。
      吉日格拉望着苍白的天空纷扬的雪花,心想这一年的狩猎季节就这么结束了吧。
      身后有人道:“萨满大人,我们正打算去汉人的集市上换些盐米回来,你要不要一起去逛逛?”吉日格拉回头一看,说话的原来是迪鲁。
      “不去。”吉日格拉道。
      “哈哈,您真是不喜欢接触外人啊。”迪鲁笑道。
      男人的笑容很野蛮,但是却充满了感染力,吉日格拉也不禁淡淡一笑。
      “最近你们和汉人接触蛮多的。”他也与迪鲁扯些家常。
      “是吗?主要是汉人好东西多啊!”迪鲁扛着两头野猪挥挥手道,“我这就走啦,萨满大人,咱今天晚上大吃一顿,明天一早就回家去喽!”
      终于可以回去了,吉日格拉也不由欣慰地想,他喜欢那种有可以回去的地方的感觉。

      晚上的时候,去集市换东西的男人们都回来了。每个人都在大笑。
      女人们端出好酒好肉,众人围着篝火欢闹狂饮。吉日格拉独坐在帐篷门口,望着热闹的女真族人。长生天是长久的,但却无情;而人类虽然短暂,却是充满感情的动物。其实何必要长久呢,只要单纯快乐就好,吉日格拉竟有些羡慕他们。
      这时小乌古向他跑来,手里端着个小碗。吉日格拉招呼他道:“小乌古,你的病好了?”
      “嗯!”小乌古点着黝黑的小脑瓜子。
      “吉日格拉,给你喝酒!”他把自己的小碗往吉日格拉面前一送。
      吉日格拉翘起嘴角道:“小东西,你干嘛请我喝酒?”
      “妈妈说你救了我,所以我要谢谢你!”小乌古郑重其事道。
      吉日格拉笑了,接过碗,一饮而尽。

      当吉日格拉再次醒来,他只觉浑身如蚁咬一般难受。他动动身子,竟发觉手脚都被捆住了。部落被敌人偷袭了?这是他第一个反应。他忍着痛扭着脖子四顾,却发现自己竟是在临时驻扎的那片空地上,而原本的帐篷全都不见了。
      “迪鲁!乌古!”他有些失措地呼唤道。
      “别叫了!”突然一个粗暴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那是一个汉人。
      紧跟着他又看到了好几个汉人,他们有的拿着刀,有的打扮的像是商贾。
      “你们是什么人?”吉日格拉突然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这样的场景是多么熟悉,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哥哥姐姐们……就是这样一个一个消失在他的生活中。
      一个人蹲下来抓起吉日格拉的一缕白发,道:“你是姑射山人吧。”
      吉日格拉浑身剧烈的一颤。
      “呵,我就知道我眼光没错。我们盯你好几天了。昨天终于和那群女真人谈成了,为了你我们可给了他们十箱黄金呢!”这汉人道。
      十箱黄金……吉日格拉此刻突然想起了好多事,迪鲁总抱怨小孩吃的不好,他说汉人好东西多,乌古这几天每日都要去汉人集市上,还有小乌古……昨晚他说……
      ……他说“我要谢谢你!”
      吉日格拉碧绿的双眼张得大大的,他不肯流泪。他咯咯地笑了。
      他从来都不肯吃别人送来的东西,喝别人递来的酒。他为什么要相信那孩子!他为什么要相信这群卑鄙无耻的人类!
      吉日格拉越笑越疯狂,白发绿眼,宛已入魔。

      二十年后的关外小镇,严冬朔风依旧刺骨冰冷,鹅毛大雪纷纷扬扬。
      李寻欢一个人在雪地里孤独地蹒跚而行。他一只手费力地拉拢斗篷的帽子,另一只手半握拳抵在口边不住的咳着。
      林诗音大婚之夜,他在楼下寒风中站了一整夜,从此就咳了起来。本以为是风寒,到了关外这咳嗽却变本加厉,他才隐隐觉得这咳嗽怕是好不利索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李寻欢突觉身子一软,整个人就猛地栽倒在雪地中。
      雪和着北风,依旧无情地肆虐着。

      李寻欢再次醒来,是在一间木屋里。木屋的炉火并不很旺,他禁不住一个寒战。
      门被推开,一个长相奇特的少年端着药碗走了进来,抬头瞥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终于醒了。”
      这少年的一头白发编成了一条长辫,随意的搭在肩膀;更奇妙的是,他有一双碧绿色的眼睛。而虽然发色如老人,脸庞却十分稚嫩。
      少年把药往李寻欢面前一递,“喝了药再说话。”
      李寻欢伸出一只手接过药碗,那少年却不松手,漠然看着他,直到李寻欢的另一只手也扶住药碗,少年确定他的碗不会因为男人的虚弱无力打碎后才松开了手。
      李寻欢默默地把药全喝了下去。
      似乎对李寻欢的听话安静很满意,少年坐在了窗旁的椅子上,道:“你叫我阿吉吧,我是郎中,是我把你救回来的。你叫什么?”
      “李寻欢。”
      “你得了痨病。”阿吉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
      李寻欢微微一惊,随后苦笑道:“果然是痨病,出关后一直咳,我就心想不好了。”
      “你若不来关外,或许能活的长些。”阿吉道。
      李寻欢微笑着摇摇头,然后又拱手道:“多谢相救。”
      “不必。”阿吉从李寻欢的手里拿回自己的碗,转身便出去了。

      一夜风雪,直到早晨雪才小了些,透出点日头来。
      李寻欢病得下不了床,倚着床头一通大咳。阿吉又捧着一大碗棕红色的药进来,等他咳完,往前一递,“喝光。”
      这咳嗽又比昨日重了些,李寻欢有些喘不上气,勉强接过药碗。
      目不转睛地盯着李寻欢把药喝的一滴不剩,阿吉才转身离开,亦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阿吉离开了,李寻欢也就不再勉强打起精神。他望着窗外的冰雪,轻轻叹了口气。任何人被告知得了绝症都不会快乐的,他原本还存着一丝希望,昨日却被阿吉的话击得粉碎。当时虽然没有说什么,可是却在他心头压了一块巨石。
      葬送了爱情,远离了友情,身体又毁了,李寻欢觉得自己真是天下第一倒霉,他自嘲地想。不过,这也是咎由自取,而他至今仍不后悔。
      恍恍惚惚睡了一会儿,被阿吉再次进来的声音吵醒,方知已是晌午。阿吉给他一碗白粥,李寻欢接了过来。
      碰到李寻欢的手指,阿吉一把捏住,皱眉道:“手这么凉,你很冷?”
      李寻欢道:“刚才睡着了的缘故吧,没事的。”
      阿吉看到了屋子里的炉火,“炉火都快熄灭了,你也不吭一声。”
      李寻欢笑了笑。
      阿吉走了出去,李寻欢听到院子里的劈柴声。过了一会阿吉抱着木柴进来,他往炉子里送了几根,火却更小了。
      木柴虽然一直堆在柴房,还是受了潮。
      “点不着了,我出去买一些回来。”阿吉道。
      “不必了。”李寻欢连忙拉住他,“这里离镇上很远吧,天这么冷。”
      “就算你不怕冷,我也怕冷。”阿吉说着就要推门出去。
      李寻欢撑起身子走到炉边,将掌力推注到炉火上,木柴瞬间发出噼啪的声响,火苗一下子旺了。
      阿吉回头盯着那火。火光映照中,李寻欢的神情显得那么柔和。
      阿吉抿了抿唇,又匆匆走出屋去了。

      李寻欢觉得胸口如火烧一般,他喘着粗气难以入眠。木屋不隔音,隔壁房间的动静越来越大。
      他摇摇晃晃地下了床,推开隔壁阿吉的屋门。
      少年在床上翻滚,泪流满面。
      “不要杀我……我不是怪物……我不知道……别……别……”
      “阿吉?”李寻欢心中轻声道。
      少年的脸憋得通红,仿佛被人按进了水里,“啊……好疼……好疼啊……住手……”
      李寻欢轻轻握住少年的手,掌心相对,输注了一股真气。感到少年的内息平稳了,他才收回了内力。
      少年并没有醒,他的呼吸变得深长,安静下来。
      李寻欢轻声为他合上屋门。
      屋外很冷,李寻欢却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他不知道是什么伤害了阿吉,他觉得很心痛。每一次这少年看向他的时候,李寻欢都能感到他眼中的那份彻骨铭心的孤独。这份孤独是如此沉重,仿佛并不只属于一个少年,而是将千百年来的整整一个种族的生生死死,都横陈在他的面前。

      李寻欢睡了很久,却并不踏实。晨光熹微,他一边喘息一边醒来,就再难成眠。不知阿吉如何了,李寻欢侧耳倾听隔壁的动静,然而他却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李寻欢的耳朵素来敏锐,此刻全神贯注,二人细如蚊语的对话也一清二楚。
      “阿吉,我们上次捡来那人,还要多久才能用?”一个陌生人用蒙语说。
      “让他再喝三天的药就差不多了。你们是捡到宝了。你们首领要的那长寿的药药性很烈,必须化在另一个人的体内后才能用。可一般人都受不住那药的毒性。还好这个人内功深厚,本身得了痨病,又每天喝下这种毒药,居然也撑得住。”阿吉道。
      “就是这样有病的才好,那些内功好又没灾没病的可不容易抓。”陌生人道,“你上次说要活着取髓才管用?”
      “是。”阿吉道。
      “那我们三天之后来拿人,阿吉,你可别让他发现这事。你要是敢放他走……”陌生人冷笑道,“那群女真人可就全都要被斩首了!”
      “这人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管他死活。”阿吉道,“但是你们蒙古人不要食言,长寿药我给你们,别动那些女真人。”
      李寻欢微微合上眼眸,仿佛又睡过去了。

      “这一觉你睡得真久,已经下午了。”阿吉推门进来道。
      “是啊。”李寻欢应道。
      阿吉把满满一碗棕红色的药递给他,李寻欢双手接过,却吃力不住,药碗有些摇晃。阿吉替他端住了。
      李寻欢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咳了许久方停,他不着痕迹地抹去唇角的血迹。
      阿吉默默看着他咳嗽,等他咳完,看了手中的药好一会儿,递了过去。
      李寻欢依旧安静地接过来,在他面前喝光。喝完他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阿吉的手脚被人绑起,浑身抖得像筛子一样。在这种情况下,他不可能对女人有什么欲望。丰腴的女人正坐在他身上抚弄,两旁的男人讪笑着讥讽他。
      阿吉被女真人出卖后,被卖到了中原一个权势手中。他们用了各种手段逼他说出长生不老的秘密,然而他根本不知道。最后他们决定尝试姑射人和普通人的后代是否也具有长生的体质。
      男人就坐在阿吉面前,饶有兴致地摩挲着食指上的翡翠戒指。阿吉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狗,毫无尊严地赤/裸着身体。
      “听说人在将死的时候最能爆发激情,小神仙,你要不要试一试?”一个男人笑问道。
      “给他试一试呀!”于是有人上前捂住了阿吉的口鼻。
      氧气被剥夺,阿吉疯狂地挣扎起来。
      “你们快看他!看哪!”“好像真有效果!”“哈哈哈!”周围的声音如此刺耳,阿吉痛苦的想要呕吐,绿色的眼睛几乎要裂出。
      然而痛苦是无休止的。
      “阿吉。”李寻欢再一次被阿吉的恶梦扰醒,他叹了口气,再次用手掌抵住他的手心,用自己的真气为他调理紊乱的气息。
      阿吉又感到了氧气充足起来,他大口地呼吸着,不住地流泪。
      略感冰凉的手为他擦去泪水,他忍不住抓紧了这只手,“救我……”
      “别害怕了,已经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李寻欢温言劝慰。
      阿吉张大了碧绿的眼睛,盯着李寻欢的脸,已经渐渐清醒过来,“李寻欢?”他猛地坐起。
      “你做恶梦了。”李寻欢道。
      “你对我做什么!”阿吉怀疑地质问。
      “我只是把你叫醒。”李寻欢解释道。
      阿吉又紧紧盯了他一会儿,发现他浑身几乎被汗水浸透,方知梦中那股清冽之气从何而来。阿吉张了张嘴,却不知说什么好。
      许久,他才道:“你不该死……你不该死……”
      “我本也活不久了。”李寻欢柔声道。

      翌日,李寻欢打起精神走进院子,阿吉正坐在柴堆面前发呆。白发和雪色的肌肤几乎和雪地融为一体。阿吉回过头道:“李寻欢,你快死了。”
      李寻欢一惊,又一笑:“一大早就和我说这话?”
      “我昨天梦到的,我做的梦很准。”阿吉道。
      “不过是个梦罢了,如果梦到得都是真的,日子还怎么过呢。”李寻欢道。
      “你不信命?”阿吉道。
      “我只相信自己。”李寻欢道。
      “随你,”阿吉起身叹道,“粥在灶房里,我给你拿。”
      李寻欢望着雪野远处升起的炊烟,“你今天没有给我送药。”
      “药不必再喝了。”阿吉道。
      “真的可以么。”李寻欢问。
      “对,你今天下午就走吧。”阿吉道。
      “阿吉……”李寻欢转过身望着他。
      “吃了饭就走,我烦死你这种痨病鬼。”阿吉道。
      “可是……”李寻欢终还是无法再沉默,“如果我走了,你的那些朋友,不要紧吗?”
      刹那间阿吉如遭雷殛,他猛地转身怔怔地望着李寻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那个蒙古人来时。”李寻欢回答。
      阿吉觉得自己疯了,亦或是这男人疯了,他颤抖道:“那你为何还要每天喝我的药?那你为何不逃跑?你昨晚为何不直接杀了我!”
      “因为我听到他们抓了你的朋友,我不能一走了之。”李寻欢道。
      阿吉难以置信地笑了,“那如果我今天没有让你走,仍旧每天喂你毒药喝,你是不是也就装作不知情地喝下去?”
      “那日之后我想了一下,这药的毒性我受得住,所以打算到了蒙古人那里再想办法脱身。”李寻欢道。
      “你……何必关心一个骗你的人。”阿吉痛苦地说。
      “你也是有苦衷的。若不是受人要挟,你一定不愿骗我。”李寻欢道。
      “那可未必,你为何要相信我?人都喜欢骗人,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就算是恩人都可以出卖。”阿吉若有所思地说。
      “或许人有坏的一面,可是也有好的一面。一些理由会让人做出坏的选择,但他们的内心一定是歉疚的。就像是一个小孩掉进了湖里,你就算不敢跳下去去救他,听到他的呼喊,也一定是于心不忍的。这世上没有十恶不赦的人。”李寻欢笃定道。
      “被人利用了,还要为对方找借口,你这种人,以后还会被别人骗的。”阿吉道,“你还太年轻了,等你被人骗的多了,就不会再这么想了。”
      “我……永远都不会再相信人类。”阿吉握拳道。
      这样太寂寞了,你心里一定是想要相信别人的吧,阿吉。李寻欢心中默默地想。他从来不是饶舌的人,只是走过去轻轻把少年搂进怀里。

      三日之后,几个蒙古大汉闯进了李寻欢的屋子。他们把李寻欢从床上拎起来,推搡了几把,道:“这病蔫蔫的,别死在半路上。”
      “他不会的。”阿吉道,“你们,到了地方就放了乌古他们。”
      “知道。”那蒙古汉子道。
      几个人出了门把李寻欢扔在马车上,驶出了几里路就大笑起来,“首领早就想铲除那群女真人了,这个阿吉真是好骗!哈哈哈哈!”
      李寻欢,我相信你一次,阿吉默默地看着马车驶远,转身进了马厩。

      松花江下游的女真村子已经被附近的蒙古部落占据了,几十口女真人被铁链锁起来,跪在地上。李寻欢从风撩起的车帘中看到了这一幕。
      到了村子里最大的建筑,李寻欢被架了进去。蒙古首领脸色有些发乌,似是病了许久,他一见李寻欢,两眼放光,急忙站起连声道:“快敲碎他的骨头,快敲碎他的骨头!”
      有人搬出石臼,有人把李寻欢的头按在石臼上。
      如此迫不及待?李寻欢微笑起来,他的身子如鱼一般弹起,转身如风,须臾间身边几个蒙古人已经被点住了穴道。手中刀光一闪,蒙古首领左边的一把小辫子被齐齐斩断。李寻欢冷冷道:“你猜下一刀会是哪里?”
      蒙古首领被李寻欢逼到了村中祭祀场,女真人都被锁在那里。他们脸上的绝望变成了惊愕,纷纷抬起头来。
      蒙古首领道:“放了他们。”
      “首领……”蒙古人都不明白为何首领会如此下令。
      蒙古首领听到了身后那青年断断续续地咳嗽,却不敢回头去看。他吼道:“快点!放人!”
      女真人被卸下了锁链。李寻欢道:“你们快走吧。”
      一个皮肤黝黑的独眼青年走了两步,又不禁回头望着李寻欢,“你呢?”
      “不必担心我。”李寻欢莞尔一笑。

      女真人一路往南跑,南边有他们另一个村子,那里有食物和兵器。他们在荒凉的雪野跑了许久,未见一个人影。
      路过一个土地庙时,一匹白马与他们擦肩而过。
      雪越下越大,还有几里路就到村子了。独眼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有人吼道:“小乌古,你干什么?”
      小乌古道:“我得回去!”
      “你疯了!”那人拉他衣服。
      “我刚才看到他往北边村子去了!”小乌古道,“刚才就有那种感觉,现在我肯定那是他!”
      “你说谁!”族人气急败坏道。
      小乌古不顾一切地往回冲去。

      阿吉策马狂奔,长长的发辫被狂风吹散,一头银发呼啸乱舞。风雪迷住了眼睛,在距离北村十里远的雪野,他隐约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
      阿吉遽然勒马,白马的前蹄抬起,高声嘶鸣。
      那人身上沾满了雪,静静地走了过来。他仰首微笑道:“阿吉,你怎么来了?”
      “我……”阿吉如鲠在喉。
      “你放心,女真人已经往南边的村子去了。那些蒙古人不是我的对手,他们追不上来了。”那时的李寻欢尚且年轻,身体还没有被痨病耗损,从容不迫地说道。
      之前这个男人告诉阿吉,只管让蒙古人把他带走,他一定会救回他的朋友。
      阿吉说怎么可能,你是找死。李寻欢说,偶尔相信人类一次吧。
      没想到……他真的说到做到。
      阿吉看着眼前淡淡微笑的男人,心想他就是祖辈常说的能带来奇迹的人吧。
      “阿吉,后会有期。”李寻欢道。
      阿吉颤抖地跳下马,“李寻欢,你要去哪?”
      李寻欢萧然一笑,“我不知道,除了关内,哪里都好。”
      阿吉沉默须臾,收敛了情绪,道:“你身子不好,这匹马送给你吧,后会有期。”
      李寻欢亦不多推辞,揖道:“多谢了。”揽过缰绳,翻身上马,再拜而去。
      纷扬的白雪中,那人的身影如同一抹化开严寒的春/色。机缘巧合认识了这样一个人,却是无法消融百年来寒心许久的怀疑和怨恨的。只是那种信任一个人,没有遭到背信的感觉,成了冰冷寒夜中的一盏灯,静静的留在了心里。

      小乌古顶着风雪往回追赶,遥遥望见了雪野里孑然独立的身影。
      他在几步远处停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着。
      对这个人最初的记忆太遥远了,那时乌古还只是个孩子。他只记得部落里曾经有个很和善的白头发的人,每次他怕苦不肯吃药时,那人就拿糖哄他。他连那人的脸都没记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人就不见了。
      直到一年前,汉人的镇子上来了个白头发的郎中,他才听部落里最后一个老人说,那人怕是吉日格拉萨满。这二十年来部落屡遭瘟疫,老人说这是出卖萨满遭了天谴。
      小乌古去找这白发人,可他却装作不认识。
      后来蒙古人又来抓这白发人,小乌古带兄弟跟对方厮杀,被刺瞎了一只眼睛。自此那个蒙古部落就和他的部落结了仇,也因此女真部落才有了这一场横祸。小乌古没想到吉日格拉真的肯为了他们接受要挟。因为吉日格拉不是装作不认识他,就是发狠说再敢来就要毒死他。
      小乌古走近那个白色的身影,轻声道:“吉日格拉。”
      阿吉回头瞪着他,“你怎么跑回来了!”
      “我……”小乌古看他发火,支吾起来,“我路上看到你骑马往北,怕你去北村遇见那些蒙古人。”
      “哼,你以为我是去找你们?”阿吉厌恶道,“我是去找李寻欢。”
      “那个一直在咳嗽的人吗?他在哪里?”小乌古四下张望。
      “走了。”阿吉道,“你快回去,我也要走了。”
      “吉日格拉!”小乌古情急之下一把扯住阿吉的白发,阿吉慢慢转过头,脸色黑如锅底。
      小乌古吓得赶紧松了手,却还是鼓足了气,“吉日格拉,我知道,二十年前是我们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
      阿吉道:“把你们杀光我也不解气。”
      小乌古慌忙道:“不要杀我的族人,杀了我吧,怎么杀都行!”
      “反正我觉得……你比起其他族人,好像最讨厌我……”小乌古喃喃道,“我想是不是我曾经对你不好,问了族里老人,他也不肯告诉我……吉日格拉,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阿吉见他这副毫无自知之明的样子,满头白发简直要一根根竖起来,恨得呲牙咧嘴了好久,他才勉强压住了那股恨意,厉声骂道:“我最讨厌的就是你,因为你成天跑来烦我。”
      他不肯再让小乌古多问,拂袖往回走。
      “吉日格拉!”小乌古大呼。
      雪野里留下了两串脚印,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覆盖了。

      “后来你去了哪里?”沈浪在涛声中问。
      “就一直在那小子他们部落。”吉日格拉道,“直到图鲁博罗特他那个嚣张的十五弟把我抓进蒙古人那里。”
      沈浪笑了,“李寻欢呢,你后来有没有再见过他。”
      “没有,那之后许久没有他的消息。后来听说又入关了。”吉日格拉道。
      沈浪琢磨了一会儿道:“前辈,你真的是为了给李寻欢证明世人皆不可信才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的?”
      “当然。”
      “你真的不是因为相信李寻欢能阻止这场战争,才让他入局的?”沈浪问。
      “我怎么可能信任他?”吉日格拉作色道。
      “因为你也说了,他是个能创造奇迹的男人。”沈浪道。
      “沈浪,你真的有认真听我说话?我被这些自私的人类害得那么惨,恨不得他们相互打死,怎么可能想要阻止这场战争。”吉日格拉烦躁地挥手。
      “晚辈认真听了之后,觉得您当年是被李寻欢收服了,所以对他委以重任,希望他能以己之力奇迹地阻止两国大战。”沈浪抚掌道。
      “沈浪!我真不该信你!”吉日格拉气得从礁石上跳了起来。
      沈浪却像个得逞的孩子,笑道:“听闻您说来到蓬莱后预言就不灵了,那当初告诉林诗音《怜花宝鉴》重出江湖后李寻欢将有一劫,这预言又是从何而来呢?”
      吉日格拉的三白眼死盯着沈浪。
      “前辈,您确定您不是为了让林诗音放弃诺言,回到中原和李寻欢团聚,才故意唬她的么?”沈浪又从容道。
      “沈浪你这辈子都别再跟我说话。”吉日格拉把肩膀上沈浪的衣服一把丢进他怀中。
      沈浪一笑,“我明日就不在岛上了。”
      吉日格拉闻言停住了离去的步子。
      “我要回中原,陪阿飞去接王怜花回来。”沈浪道。
      吉日格拉顿觉抓住了沈浪把柄,阴恻恻一笑,“你自己想去找姓王那小子,何必拉上阿飞当挡箭牌。”
      沈浪却没有如吉日格拉意料中那般跳脚,反而温和笑道:“我也想去找他了,中原有他仇家,这几日没他消息,我确实担心。阿飞才是拿我当挡箭牌,他或许是想看看李寻欢。”
      沈浪总是如此坦率,吉日格拉如同斗败的公鸡,无力地耷拉着翎子叹息。
      “您其实可以更坦率一点的。”沈浪柔声道。
      吉日格拉怅怅地望着大海不说话。
      “如果见到李寻欢,要不要我帮你带话?”沈浪问。
      吉日格拉摇头。
      “不用我代你说声抱歉么?”沈浪问。
      “什么都不要说。”吉日格拉道,他又怅然叹了口气,扶着礁石踉跄着走了。

      在山西的荒村土路上,紫衣女子骑马狂奔。后面的天津腔不住地呼喊,她却置若罔闻。她才知道,李寻欢居然被抓去了鞑靼,她才知道,她的儿子在宣城有多危险。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在那里,徐半仙怎么可能拦得住她。
      突然一阵晕眩,她竟猛地一头栽下,却落入了一个怀抱中。
      再抬头一看,她发出了一声惨叫,徐半仙的胸口已经被一把长刀贯穿。方才她的马中了暗器,连带着她摔了下来。徐半仙亦被人伏杀。对方有备而来。
      “你……”她的穴道被点住,只能怒视抱住她那人。
      乐北侯冷冷一笑,“你不认得我,也该认得这把刀,当年在兴云庄,你还称赞过我的刀法。”
      “关天翔!”林诗音咬牙道。

      她再次醒来,身处一间暗室。试着动了动,穴道仍未解开。
      乐北侯正坐在床边喝酒,他淡淡道:“林诗音,你知道我为何要抓你?”
      “你想要要挟李寻欢?”林诗音问。
      “你错了。”乐北侯却说,他又默默灌了口酒,道,“我之所以利用李寻欢,是想要立功,想要回到鞑靼去。可是现在,方无忌已经率明军抵达宣城了。这一仗,怕是止于此了。”
      “朱祐樘已经下令通缉我,明朝我呆不住了。可我也回不去,因为我那兄长早就想铲除我,这次正好将失败的罪名安在我头上,毕竟李寻欢是我为他找来的。”
      “我已经无路可走了。”乐北侯冰冷的眼睛望着林诗音,“你说,我还要挟李寻欢有何用?”
      “那你为何……”林诗音望着这样一双眼睛,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就像是看着一个正在说话的死人。
      “若不是李寻欢,我格列博罗特绝不会落到这步田地。所以,我要好好回报他。”乐北侯的眼睛看着林诗音,却又仿佛空无一物,他漠然地说。
      “你想怎样?”林诗音道。
      “你知道,让李寻欢最痛苦的事,就是伤害你。”乐北侯笑了。他站起身走过去,剥开林诗音的紫色长衫。
      “住手……”林诗音的声音颤抖了。
      乐北侯突然又想起了随他南来的妃子。他当初本不该那样对她的,她那么死心塌地爱着他。他想起和她的初见,她低眉顺眼的模样。他想念他的蒙古大草原,他想回家。
      “如果李寻欢看到你被人糟蹋,被人切成一块一块的,你说他会怎样?”乐北侯轻轻地笑着。
      “住手……住手……寻欢……”林诗音感到了在已经变成野兽的男人面前自己的无力。
      听到“寻欢”这两个字,乐北侯皱了皱眉,一掌扇了过去。

      桌上只摆了一盏油灯,律晓风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弯腰道:“三殿下,别再喝了。”
      “不喝?晓风,不喝的话,我这里痛。” 乐北侯干笑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三殿下……”律晓风突然涌上一阵心酸。
      “晓风,你把林诗音送到附近镇子上的客栈吧,她被我点了睡穴,三天后才能醒。”乐北侯指着床上衣冠不整的林诗音道。
      “三殿下,你为何不杀了她!当着李寻欢的面杀了她!”律晓风的怨恨几欲爆发。
      “晓风,你照我说的做。”乐北侯默默看着律晓风一眼,“我在这里等你回来。你回来了,咱们就回鞑靼去,好不好?”
      “三殿下,您、您终于……要带我回家了吗?”律晓风惊喜问,随后泣不成声,“真的么……三殿下,我们真的可以回家了吗?我娘亲都不知道如何了……这么多年了啊……我妹妹都嫁人了……”
      “真的,晓风。”乐北侯依旧一口一口地灌着酒,“人,在外面漂泊一生,总有一天要回家的。”
      “太好了,三殿下,我这就去!您,等我!”律晓风把林诗音拿毡布一包,扛在肩上跑了出去。
      律晓风兴冲冲地出去了,乐北侯才站起身,拾起床上林诗音的衣物。
      晓风,对不起,三殿下食言了。你跟我吃苦这么多年,我却没能让你衣锦还乡。
      你回来后,看到我不在,会恨我么?
      可你跟着我是永远都回不去的。
      自己回去吧,看看娘亲,看看妹妹……
      乐北侯最后望了一眼黑黢黢的暗室,静静地走了出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萨满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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