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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君乃风华绝代的男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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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命
1:君乃风华绝代的男子
“真是无聊的感情。”
望着一地的尸首与血迹,杀人者无论表情或声音,都相当平静。
不,或许这不能称为平静,而是冷澈,是无情。
他试了剑锋,将披着的白狐裘衣顺手扔在了身后那人的身上。杀了这许多人,就算他技艺高绝,洁白如雪的狐裘却仍是溅上了血滴。
里面一袭单衣也是白的。狐裘如雪,单衣如月。都是冰冷的东西,穿在这人的身上,越发的凉。
褪去了裘衣,里面埋着的一头白发披了下来。白发衬着很年轻的脸庞,有种奇异的魅惑。
身后的人看上去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早就做好接衣的准备。狐裘是很贵重的东西,清洗的职责、现场看华丽的杀人剑‘演出’的职责以及……清理的职责都是他的份内之事。他从不习惯到习惯,总之是有一个过程。
“算……是吧。”‘尸葬’纹裳低了头看着狐裘上的血迹,声音有一丝无奈。
跟随他这么久,那个人……白帝从来都是这样,高高在上,嘲笑着与他同为人类的人,没有一丝怜悯之情。只是,这次被买命的人比较特别。刘道玄,原是青城派数一数二的剑手,在竞逐掌门失利后退隐江湖,花钱买官,及至四品,贿赂上级,与□□勾结,这样的人的确死不足惜。
但就是这样一个贪官暴吏刘道玄知道取命的人是‘白帝’后,认命的放弃了抵抗,条件是允许他再回老家看一眼冷落许久的发妻,抱一抱刚出生的幼孩。
纹裳想起他毙命前那种眼神,那种七分绝望中透出三分希望的哀求神色,明明以为习惯了的心又好一阵伤。他闭上了眼睛。因为他很清楚白帝的无情。跟这个人讲条件没有用,哀求也同样无功。
果然,毫不犹豫的杀掉刘道玄与其随从之后,白帝冷笑着嘲弄死人:真是无聊的感情。
真是的,主上什么人不好选,偏偏选自己来做‘白帝’的随从。虽然自己是很擅长‘清理’‘事故’‘现场’没错,但是这个工作交给谁,就等于是把谁交给魔鬼一样残酷!
纹裳大叹口气。现在可好,不仅是收尸,连洗衣工的活儿貌似也一并交给自己干了。谁让白帝这么‘器重’自己,就是不放心把他那件心爱的狐裘交给别人来洗。想当初,自己好歹也是江湖上有点名气的角色,现在……真是沦落到这种地步啊……
再叹口气,小心翼翼的瞥了面无表情的白帝一眼,纹裳皱了皱眉。两口气,已经是这个人的忍耐极限了,惹火了他,估计这个冷血的家伙连自己人也会毫不留情的砍了吧……
“帝君。”纹裳默默的跟着白帝,冷不防的开了口,就连白帝这样向来没表情的人,也为这句话突然而有些异色:“什么?”
“是不是回城了?”沉默了片刻,纹裳小声的问。
“是。”一贯的简介明快。
“想必……城主会很高兴帝君呈报的结果。”
“……”
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答,愕然望向那边时,却见白帝微微靠过来一些,这样导致的结果是,猛然转头看到帝君的脸孔离自己基本没有距离而受到惊吓的纹裳,倒退三步直接坐到了地上。
等着纹裳略带尴尬的站起来,白帝冷笑:“我有这么吓人?”
“不……”拍拍尘土,纹裳这次的回答确实真心。平心而论,帝君长得不但不吓人,而且应该说是最不会让人受到惊吓的脸孔。他——很秀气,如女子般漂亮。个子也不特别高大魁梧,在男人里算是中等的身材,可能因为过于瘦削,而显得很高。在不认识的人眼里,这个人眼若秋水,清秀得带了冷丽之色。他,是个风华绝代的男人。
只是……如果前一刻还认为他风华绝代的人知道了他是帝君的话,那么反应都是一样:下跪或逃跑。
因为江湖中谁都知道,白帝从不出孤月城一步,一旦踏入江湖,就代表有人要死在他那把名剑‘残艳’之下,可以说,白帝是孤月城的使者,但这个使者带给人的只是恐怖和死亡。
这个冷酷而沉默寡言的男人,就连孤月城上下都不太敢直视他的眼光。唯一不怕他的,恐怕就是城主大人了吧。纹裳习惯性的皱眉,心想。说起来真是有些可笑了,‘白帝’那样秀气漂亮的人,名字却霸气到让人闻风丧胆,而自己这样高大硬朗,却有个好似女人的名字,怪只怪老天爷太不公平。
“‘尸葬’。”白帝冷冰冰的开口。他喜欢叫人的外号胜过名字,他从不叫人的名字。就好像跟谁都不怎么亲近一样的作风。
“帝君。”纹裳勉强露出个笑容。
“你说话还是那样转弯抹角。两句话,两个弯。”白帝有些可笑的耸肩。
看到这个动作,纹裳可以肯定他的帝君今天心情不错,于是暂时将半个心放回肚子里,另半个继续在喉咙中发话:“唉唉,什么都瞒不过你呢。我想……这次回去向城主报告完结果后,就……就……”
就了半天也没就下去,白帝有些不耐:“打算说完的话就一口气说下去吧,不然,我不听了。”
“……你这个无情冷血欠缺耐心没有一点美德的家伙……”这句话在纹裳心里徘徊了很久,终于理性战胜了感性,忍着没敢说出来,说出口的话是:“我想请求城主调任我去做些别的事。”
“不行。”想也不想的,白帝一口回绝。
——喂喂!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的!纹裳几乎是气极败坏的道:“帝君,虽然收尸一向是我的‘职责’,但是,这种活儿精神压力很大你知不知道?你也不想要一个随时会被逼疯的随从吧?我到极限了!跟从帝君这样的人——虽然没吃过什么苦头(不敢惹白帝等于不敢惹白帝身边的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杀人他来,收尸你去),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了,总之,很辛苦。心里很累……”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纹裳居然有种轻松的感觉。释放压力后果然很舒服。正这么想的纹裳却感到额头上有种凉凉的刺痛感,愕然抬头,那把弄得满江湖鬼哭狼嚎的名剑‘残艳’的剑尖,就指在自己的额前。再往上看,月光把帝君的脸色照的明暗交替,十分的阴森可怕。“一个如此魁梧的男人居然这么罗唆。”
“呃……这是……”不由得脚软,可这会谁还顾得上脚软,白帝口中‘魁梧的男人’迟疑的指了指他,指了指他的剑,然后无言。
“我不听理由,你说的简单点。”白帝冷冷的道。
“我很累,想请求城主找个人替换我的工作。”纹裳这次的话的确够简单。
“不行。”白帝还是一口回绝。
“这是城主说了算的。”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难得的胆子变得和个子一样大,居然成为了天底下第一个跟白帝顶嘴的人,虽然某人说出这句话后立刻后悔了。
“是的。”白帝居然痛快承认了他的观点:“不过,如果你坚持这样做的话,估计城主是不会听到的,更不要说同意与否。”
——他真的会杀了我吗?
纹裳望着白帝,白帝没有表情。
他向来没有什么表情。
——如果有死的决心来离开他的话。
——或许……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白帝忽然放松了语气。“人生在我眼里,就是一个游戏,而已。你赢了,就随你的意思,我赢了,你要向城主说的那件事就当作没有提过。”
“打赌?”没想到白帝这样的人居然会给自己机会,是在找台阶来下吗?纹裳微笑,这个帝君,居然有些孩子气了:“好吧。我赢了的话,就请城主找人来替换我。”
白帝的剑仍指在纹裳额前,不知是否错觉,刹那间,那冷酷的脸上似乎掠过一抹促狭的笑意:“不如——就赌赌看我这把剑是否会刺下去吧。”
“……”纹裳恶狠狠的看着白帝。温文尔雅的他,第一次露出要吃人的目光,而且是对着这么一号让人毛骨悚然的人物。
“算你狠。”纹裳叹了口气:“你真该是属狐狸的。”
“或许。”白帝收了剑,转身的时候,恶作剧般的笑容已忍不住的飞扬起来。
纹裳跟在他的身后,一向觉得一个冰冷的人披着这样冷色的狐裘在凉煞的月华下杀人,是很雪意的。这样冷色的狐裘,今天在身上,却感到了暖意。
虽然感觉好像是吵了一架,但跟那个人的距离,为什么却觉得近了一些呢?那个时候,如果没有这个赌局,他会不会真的杀了我?
纹裳突然睁大了双眼。
——难道,这个台阶,竟然是给我的么?
“帝君,为什么非要是我?难道因为我长得帅?”不太服气的纹裳咕哝着,根本没想过前面的人会理会这种无聊的话题。
“因为……”没有想到的是,白帝居然接茬,而且还貌似认真的想了想,顿了顿才道:“毕竟……跟你比较熟……”
“啊?”纹裳本想说这算是什么理由啊,忽然一阵黯然的伤感在心底泛起。也是啊,两个人一起行动已有大半年了,孤月城里,除了城主和自己,这个坐在江湖顶峰的男人,似乎再没有跟谁说过话,也没有朋友。
“帝君的意思是,把我当作朋友吗?”莫名有些开心,纹裳快走几步,到了白帝的身边。
“别开玩笑了。”典型的小孩子被说破心事的掩饰口气,白帝捂住了嘴:“明明只是个跟班的,名字还像个女人,那蹩脚的武功,在我手底下连十招也走不了……”
——什么跟什么啊,挑剔身份和武功也就算了,居然把名字也作为择友标准吗?以前很少跟这个人说话,竟然不知道他这么没常识……
“我说阁下啊,做朋友居然需要什么资格吗?”
“当然了。”
“说到资格啊……整个孤月城,不,整个江湖里,能在你手底下走上个十招的人也寥寥无几啊,那你要到哪辈子才能交到朋友啊……我说,凑合凑合就算了吧……”
“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叫做宁缺勿滥吗?”
“噗哧——”终于忍不住的纹裳大声笑了出来:“原来帝君说话比我还要转弯抹角,啊哈哈哈——如果传到江湖上去,大概你也不用再做人了——啊哈——大名鼎鼎的白帝,居然会脸红噢——”
“信不信我宰了你!”(铿锵拔剑)
“不信!杀了我的话,你可是唯一的哥们都没有了!”
“站住!喂!”
……
某年某天某夜,某个小镇的某间客栈里,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认真的问:“既然帝君很早以前就当我是朋友,为什么今天以前从来不说话?呃……硬算起来的话,半年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到一百个字啊!”
“不对。”被问到的人同样用很认真的语气回答:“城主介绍你是我的助手后,我说:‘就是你啊,要是胆子和个子一样就好了。’第一次执行完任务你吐了一地后我说:‘不是外号叫‘葬尸’吗?怎么这么没用。’你回答说葬尸的意思是你懂得鉴赏文物和尸检,我说:‘哦,我还以为是人杀的够多。’然后是三个月前在陈家庄时我说……所以,我说的话算起来有一百一十七个字。”
“……问题不是这个吧……不过啊……帝君,你的记性真是出奇的好啊……”
“那可能是因为……说过的话实在是太少了吧……”
——你想让一个没有什么朋友的人,去向谁说话?
——冷酷沉默,真的是这个人的性格么?
黑暗中,两声叹息。因为同时响起,同时结束,听上去,好像只有一个人在叹气……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