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48、锁梦（2）

　　“三太太，我看表小姐这边是靠不住的。”余桂芝的房里，芳怡正与她说道。
　　余桂芝凝了眉：“我看也是，这丫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她还真当颜洁如那个女人简单，看不出来是她玩的花样？以后有了防备，再想得手就难了。”
　　“是啊，最近大少奶奶在公馆里已经被捧得上了天，那些下人们最会看脸子，见风使舵的，厨房里有了好吃的，便巴巴地给她送过去，若是有什么要使的、要用的，都是第一个让给李妈，连我们这些服侍太太们的丫头都得靠边站！”芳怡十分不满。
　　余桂芝恨恨：“谁说不是！不光是下人，连老爷和二太太都吃她那一套，说是让大少爷生性长进了，不但给加了月钱，还单独叫裁缝给她做了很多新衣裳、买了新首饰，还说要分两个丫头到她房里使，虽然她没要，但哪个姨太太进门也没她现在这般风光过！现在老四、老六、老七、老八都被她收买去了。哎！也是，谁叫我们的大少爷是这个家里的命根子呢！”
　　“那以后我们不都得看她的脸色？”芳怡担忧地看着余桂芝，“三太太，我看你往后还是别与她难看了，以后她毕竟才是左家正正经经的当家主母，现在趁早与她相处好些，以后也免得受气！”
　　余桂芝使劲扣了扣指甲，那甲上涂的丹蔻立时被扣掉一大块，余桂芝气恼地甩手：“花无百日红，看着吧，总得出些事的！”
　　书房内很是安静，掀开的窗户刚好映画进满园秋景，靠窗的雕竹节纹长桌上摆了一杯清香的碧螺春，茶是刚沏的，清花瓷杯里腾升起袅袅轻烟。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整齐置在一角，砚台里有墨未干，散发着淡淡清香。砚台旁叠摞着一些纸，纸上字迹整齐、绢秀，是近日来颜洁如无聊时抄的一些诗文。左少棠正坐在书桌前看书，颜洁如端茶进来后，并未打扰他，自行从书架上找本书，安安静静地坐到一旁翻阅。
　　也不知过了多久，左少棠终于看得累了，顺手取过茶来润了润喉。颜洁如微抬了眉眼：“茶该凉了吧？我去换一杯。”说着起身走过来，打算去取茶杯。
　　左少棠摇头：“不用。”然后伸了个懒腰，顺手一把搂过颜洁如的纤腰，让她跌坐于怀中，顺便在她唇上蜻蜓一点，待颜洁如露出假装愠怒的表情时，便得逞似的坏坏一笑。
　　颜洁如微红了脸挣扎着要起身：“外面有人，让人看到多不好！”
　　左少棠却双手环着她笑道：“哪有什么人！况且我们本是夫妻，还怕谁说闲话？”
　　颜洁如好笑地用手指刮刮他的脸：“也不嫌臊！”但也任由他了，自己的一只手则拿起桌上的铜球把玩。
　　左少棠拿过那个铜球，指着上面花花绿绿的线条道：“对它有兴趣？这叫地球仪。”
　　“地球仪？”颜洁如一双慧黠的眼睛里闪现着好学的光彩。
　　“中国人自古说天圆地方，但西方人则发现我们所生活的地方便像这颗球一样，是圆形的。铜球本身的颜色表示陆地，这些涂了蓝色的地方就是海洋，而这些线便是各个国家的分界。”
　　颜洁如好奇地端着地球仪看了看，道：“这种说法倒是有趣。不过若是我们生活在这颗球上，那住在下面的人不就倒着，掉了下去？”
　　左少棠笑：“那倒不用担心，这颗球上有股巨大的引力，能像磁石一样吸附住任何东西，人就算跳得再高也离不开这股引力——便如我们一般，不管在哪里，都会有股引力吸着我们永远不分开。”只觉她那认真神情特别可爱，便又又情不自禁在她的俏脸上啄了一下。
　　颜洁如满脸通红，自打两人表明心迹后，左少棠的甜言蜜语便越发多了起来，逗得她虽然心底暗自欢欣，但又颇感无奈，出得这张嘴，不知又能哄得外面多少女子的痴情梦了。她叹了一声，心知自己是庸人自扰，便把地球仪拿在手中旋转转移话题：“那你说，我们现在在哪里？”
　　左少棠指给她看了，颜洁如的手指在那个地方点了点，然后又问：“那法国呢？”
　　左少棠又指给她，调侃道：“怎么，对我去过的地方感兴趣了？”
　　颜洁如诚实地点点头：“外面的世界这么大，可我们这些女人却只能困在这小小一隅，困坐愁城，少时对父母事必恭顺，大了又将命运牵系到一个男人手里。若是遇着倾心相对的人倒也还好，若是痴心错付，便枉断半生。”她说着，不禁有些感慨起来。
　　左少棠笑笑，宠溺地揉揉她的脑袋：“我早知你与一般女子不同，所以也不以一般女子的教条束你。若你想去别处，等日后有了空闲，我便带你游玩整个世界，让你也不必在这里又羡又愁的。只要莫怨嫁错了人，浪费了人生便好！”
　　颜洁如“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假装嗔道：“这便是你多心罢，谁又埋怨你了！”
　　方芷秋在窗外已站了一会儿，将里面的浓情蜜意尽收眼底，而眼中风云涌动，酸涩难辨。她这时才迈了步子走出来，专待那一对蜜人儿看见。
　　颜洁如赶忙从左少棠怀中跳起，埋怨地瞪了左少棠一眼，闺房乐事，本不应如此张扬，叫人看见，惹出笑话。左少棠倒是无碍，依旧坐在椅子里未动，现在他倒有些感激起方芷秋的蓄意，否则他与颜洁如的姻缘也不知几时才能修成！
　　方芷秋道：“唐老爷到府里来了，正在厅中与老爷商量唐三少与二小姐订亲的事，你们不若也去看看，凑凑热闹。”
　　颜洁如偏头对左少棠道：“上回听闻老爷本意要把左荞许给唐家少爷的，可她死活不依，四姨娘也觉得左荞品性太过活泼，嫁过去有欠妥所以推拒了。依我看，左荞的性子却是最真最可爱的，唐三少娶不到她倒是他的损失。”
　　左少棠揽了她的肩从书房走出，摇头道：“这唐三少我早已识得，自小便喜与我攀比，为人狂妄自大，不过是一纨绔子弟，我看左荞不选他可谓是明智之举。而且这门亲事应是二姨娘早已相中的，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若想看，我们便去。”虽然他不管家中琐碎事，一颗心思却分外澄明。
　　方芷秋转身提步先走，身后的窃窃笑语令她不由加快了脚步。
　　此时各房的人都早已聚在厅中，方芷秋和左少棠夫妇已是最后到的。除了左、唐两家人以外，还有几位地方乡绅和警察厅厅长赵得彪在场，一场小小的见面礼惊动了这么多人，倒令颜洁如有些意外。
　　只见左姗和一个高大俊朗的男子分别坐于左森、章婉碧和唐瑞丰的一侧。左姗低垂着头，手巾在她手里快拧成了绳，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此时更是大家闺秀模样，完全合乎唐瑞丰的心意。而唐天傲则轻松许多，想是在家已得了唐瑞丰的训示，收敛起平日的狂妄自大，应对得宜，只是在与左少棠的眼神相撞那刹，才流露出些许狂意，是以左森和章婉碧之间也互相传递了满意的讯息。
　　而冯妈站在章婉碧坐的沙发后，早已禁不住掀起了嘴角，挑着眼有些得意地斜睨难得乖乖立于何梅身侧的左荞，但却刚好看到她拍拍胸口，吐吐舌头，对她作出一副怪模样，顿时有些气结。
　　双方既是满意，便互相客套吹捧了几句，便开始交换信物，以示订亲的诚意。
　　果真是城中最大两个家族的结合，连订亲的信物都令人咂舌。左家拿出的是一张“特许证”，这是左森与另外几省军阀形成的军事联盟，通过政府批准所通行的特赦令，不但能令唐家的货物在这几个省内避过检查通行无阻，而且持证之人一旦于这几省犯事，便相当于“免死金牌”，可谓十分矜贵。而唐家也拿出几十亩土地的地契，权作交换的重礼。
　　结亲一成，便代表着城中最大的权势与金钱的互惠互利，传扬出去，除了更加巩固了左森的势力以外，而且相当于给了田大虎一个警告，有了唐家钱财的支持，左森的军费便根本不成问题——这也是今日为何有这么多在城中有威望之人参与作证的原因。
　　“啊，恭喜！恭喜！恭喜左大帅觅得佳婿！”赵得彪拍手贺道，镜片后的三角眼闪着精光，脸上堆出隆重的笑意更显虚假。
　　左森起身应：“今日有劳赵厅长和各位乡绅走这一遭，为小女与唐家公子见礼，今晚左某在玉香楼摆了几桌，请各位一定赏脸！”
　　“一定！一定！”众人迭声附和。
　　这时左荞偷偷溜到左少棠他们身边，左少棠便取笑她：“这头亲事本该是你的，现在见着唐三少后不后悔？”
　　左荞调皮地皱皱鼻子：“我才不愿那么早嫁人呢！不过一开始我还担心左姗，现在看来她也喜欢得紧，我倒放心了。”
　　颜洁如正听着他们说话，却觉得两道光线投注在自己身上，她循路望去，却见赵得彪微笑着点了点头。许是平日里听得赵得彪的事迹多了，她对其有些反感，无心与他招呼，便假装没看见别过了目光。
　　赵得彪也是不介意，继续与左森他们说笑去了。
　　晚上的酒宴自是少不了一番热闹，酒席散了之后，长辈们各自去打牌戏耍寻乐子，唐天傲便担起送左姗回去的任务，以便“培养感情”。
　　时值十五月圆，冰轮却叫云雾遮蔽，无精打采地在天空中时隐时现。路上没什么行人，只听得到一个沉稳、两个细碎的脚步声，大家都没有说话，因此脚步声更显突兀。
　　左姗在酒席中含羞带怯地打量过唐天傲一眼后，便再也未抬起脸来，所以唐天傲根本不知她生得如何模样——但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与左家结亲不但能给家中生意带来便利，而且只要他肯按着唐瑞丰的安排结下这门亲，唐瑞丰便会分出部分手下产业经营权给他，从此以后便也不怕再被取笑是“靠着老爹打赏钱”的二世祖，特别是在左森军中已颇有建树的左少棠面前，也能抬得起头来。
　　像他这种富家子弟，从来也不需把妻子放在心上，因他们娶的多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这种女人自幼便被教导出嫁从夫，每日困在深闺不识世面，便是丈夫在外狎妓，或是干脆三妻四妾也不得过问，还得小心提醒别被掏空了身子，实是提线木偶，好控制得很！
　　对比起左姗，唐天傲暗自想起今天在席上见着传闻中左少棠娶的那个底层女子，不算特别明艳，明眸皓齿却看来份外舒服。以前曾在左少棠成亲后还与人好生叽笑过他一番，白生得如此好的皮相，城中那么多倾慕他的各色女人偏偏不要，甚至连最红的歌星秦兰也未能得到他的垂怜，竟会看上那么一个毫不起眼的女人！
　　谁知适才在席上看到他们之间相濡以沫，眼眉之间一个动作一个神情尽皆心领神会时，心底却无端生出几分羡慕来，原本准备好嘲讽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这种最普通的夫妻之情或许是他绝不可能从这个左家二小姐身上得来的。
　　想到这里，他不由偏过头去想好生看看未来的妻子，想寻找是否有万分一的可能，但结果却更加令他失望，因为仍只能看见左姗满头整齐的秀发和还算明丽的小半边侧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