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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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见君子，岂言相思？
——题记
楔子
她再一次踏上这三清殿前的台阶，已经是五年之后。
此间此时，满目银装依旧，壁上太白“我君六叶继圣，熙乎玄风；三清垂拱，穆然紫极”的题词依旧，甚至连那些新晋弟子们看过来的眼神，也如当年一般——三分好奇里带着几分拘谨。
岁华流光像是皆为这华山之上的终年冰雪所冻结
——如是种种，不染尘烟。
足以教千万世人，心向往之。
偏偏，某个名叫“晏无执”的女子甫一出生就是那先天畏寒的太阴之体。
普天下，再没有比此地更不适合她呆的地方。
纵使，她曾是那样地想要留下……
想要，永永远远地，留在这里。
一、
缓步过了前殿，迎面就是几个巡山弟子走过来，她下意识微微颔首，不期然对上一双熟悉的眸子。
“你是……万花谷的无执姑娘？”
大约没想到会被对方抢先认出，她当即就愣了愣，后才淡淡笑道：
“原来是沐鸢前辈……久别未见，前辈还是老样子……当年纯阳山门前的‘引见之恩’，无执至今未忘。”
略微一惊后，她轻易就道出了眼前白衣道人的身份，乃至其当年为她引路的过往。
随后便是毫不拖沓地躬身行礼——
“今次，还请恕晚辈复来叨扰了。”
这厢，沐鸢脸上已是一脸长辈惯有的赞许神色，只是眼光间却多少还是……带着那么几分怜悯。
然后便听他温声说道：“那等小事，姑娘无需介意。倒是此次为掌门医治之事还得仰仗姑娘这位不亚汝师的杏林圣手了。”
——许是这些年这般的看重受得太多了，这般的眼光也看得大多了，以至当下她也无从多做什么表示，毕竟她医术尚佳为实，身患那等痼疾亦为实，多说无益。
便惟能用一贯的浅笑以对：
“哪里，微末之技，堪用而已。若非师傅他老人家这几日不便出谷，自是轮不到晚辈前来。”
“姑娘过谦，当初洛师弟那般重伤，最后还不是靠姑娘一双圣手，生生从那阎王爷那儿救了回来。”沐鸢显然对眼前女子的谦词有些不以为然，这纯阳上下，谁人不知当年就是她这么个及笄不久的少女，将那时已药石罔顾的洛风给治好的？
“过誉了，无执只是做了分内之事罢了。” 她一面含笑相应，一面小心将身上的狐裘掖紧，之后就兀自说了下去，“不过，今日前辈若能再效仿一回当年，替无执解这一解‘上山之难’却是正好。”
“姑娘说得这是什么玩笑话~我正是被谢师叔他特意遣来恭迎姑娘你的。——不想这么快你就到了。”
无执但笑不语，纯黑的眸色却静静沉了下去，似是想起了什么。
随即，沐鸢带着两个一同前来的弟子转身向前而行。
而寒风中，他留下的一字一句如是明晰在她耳畔响起：
“无执姑娘，来，我这就带你去见我们现在的代掌门——谢云流谢师叔。”
……谢·云·流？！
她在听见那个名字的刹那怔在了原地。
是……那个谢云流吗？
那个……曾经的“静虚子”，后来的“剑魔”。
……若是如此……若是如此……
那人，定是很欢喜的。
——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师傅”，终究是回来了……
如他所愿，亦如她所望。
到底得了一个圆满。
二、
随着沐鸢一行穿过太极广场，自两仪门而上——
那昔日让柳公子亦悻悻离去的纯阳宫，便是到了。
停在拾阶而上的最后一层，她抬眸轻轻扫视了一遍宫前景象，却是未曾瞧得某个过分在意的身影。
心下当不知是庆幸多些，还是遗憾多些。
很快地，沐鸢便先行进殿通报，特请她在原地稍候。
当然，为防怠慢了她这位“杏林圣手”，沐鸢随行的两名弟子被留下作陪。
这两名弟子约是年纪尚小，颇是腼腆。
——站在一旁也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似极为冷淡的表态。
只不过，她五感自幼优于常人，自是察觉得到两人愈来急促的鼻息，以及耳根处泛出的薄薄红晕。
与那个人……全然不一样。
明明初遇时，他也不过和他们一般的年纪。
却已是副处变不惊、淡然若定的模样。
神思在刹那间有些恍惚。
唇边不知何时绽出了些许笑意。
曾经种种，若幻梦光影，一一浮现眼前。
“在下乃静虚子门下弟子，谢寒舟。”与君初见，既见他长揖作罢，笑意恬淡，全然看不出少年稚气，“姑娘你，便是青岩万花谷的无执姑娘吧。”
“无妨，寒舟早已习惯如此。”坐忘峰上，他替她挡下落雪，衣袍浸湿，几近狼狈不堪，目光却始终透着一份暖，“姑娘畏寒，却是该小心才是。”
“并不是大不了的事，姑娘无须介怀。”听得别门弟子暗地嘲弄他们静虚弟子，他付之一笑，瞳中泽彩澈若冰雪，“若有一日，师傅归来，也不会乐见我们为此等小事与同门相较。”
“区区赠物而已，不足挂齿。”那日临别前，他随手递上一物，拿在手中便见得自己那份心系已久的拓本还墨迹未干，“但望姑娘收下，以尽寒舟之心。”
——慨然相对万事，尽心而为所思。是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相处不过几月，她知他就是这般的人。
古人言“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不过如是。
而时至今日，若她所料不差，依那人淡情寡心的性子，再见之时怕也不过道一句：
“无执姑娘，一别经年，可是别来无恙？”
只是倏忽地，如是话语就在她耳畔响彻，宛若梦幻。
——如平地惊雷，如白虹贯日，生生将无执从往日追忆里惊醒。
抬头，那个男子就这样静立在她身前不远处，脸上湛然如玉的笑意如故，身上雪色无尘的道袍如故。
与记忆里的那个温润少年，无甚差别。
然而，终归是没料到吧。
他与她，竟是这样再见了面。
——曾经胸间有那么多想要在这时对他说的言语。
今时今日到了嘴边，抵不过是一句：
“谢师兄亦然，应是无恙唯安。”
三、
她终又得以随在那人身后——
一步一趋，宛如彼时。
望着这个背影，便心满意足。
白衣，云袖。
危冠，雪屐。
腰侧三尺七寸“悲华”。
——本该是无比熟稔的画面，现今看着，又好似初识。
兀自是带着某种“原是这样”的虚幻感。
要怪，只怪那五年中，她在心中重现过太多次与之相似的场景了……
以致渐渐渐渐，一切都变得模糊。
末了，仅留下一个剪影。
无以容说，只可怀念。
于是就结成满心思绪，抽成丝，缠成线。
难去难脱。
——本来还有很多事。
很多想不通的事……
做不到的事……
总会犹豫的事……
可是……到了记忆与现实重合的这一时半刻，那些事，似乎也变得不是那么重要。
至少，至少，
她晏无执有生之年——
得君相逢，有所尽欢。
如斯——
当·无·余·憾。
所以，当谢云流问及若救得李忘生性命是否艰难时。
她答的是：“七日即可。”
毫不犹豫。
然后看着那个和自家弟子全然不同的凛冽男子吃惊地皱起眉，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这也并无奇怪，毕竟今日若是给平常医家诊治，看李忘生李掌门这般模样，怕就只能说一句“毒入骨髓，无药可救”而已。
“是以……李掌门虽是为了替谢前辈挡剑而伤，但究其重伤缘由还在于那‘十恶’之一肖药儿的一击‘毒王杖’吧？”
“那么，想必前辈也该知道，单‘解毒’一技，江湖之中，万花谷虽不敢称‘天下第一’，也可谓是‘舍我其谁’。”
“前辈如若还信得过晚辈此身所负的师门之誉，就请容无执承以今诺。”
谢云流听完她的话，一时间不曾做出任何的抉择。
只是沉默。
从她这边看去，那传言中冷厉非人的眉目隐约可见几分矛盾、几分郁郁。
只是那份藏于眼底的坚毅与情谊，就和那个人一样。
约是，不会被任何事动摇。
久久，负手而立的那个白发男子到底开了口。
“……既是这样，师兄他……便托付于晏姑娘你了。”
尾音微微颤抖，像是被什么抑住了咽喉。
期间多少痛楚，难用言表。
“幸甚。无执……定当倾尽全力，不负此望。”
诚惶诚恐似的应了声。
她“如愿以偿”。
心中却在想——
原来，你那时心心念念的师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倒确乎是……值得的。
“这是……最后一次了吧？”
看着床上脸色终于不再那么苍白的老人，无执忽然有些自嘲地想到。
随后很快地将腕上那层厚厚绢纱仔细缠好。
直待到收拾完手边各样的针石瓶罐，她才掀起帘幕，向着外面一群焦急的人们淡淡说了一句：
“李掌门，已无大碍。”
TBC。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