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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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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华睁开眼睛,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了这具骸骨就是传说中的六翼公子白一卿,也是那手抄本中的一清阁主人。
他也知道了自己在哪里,这里是夜舞湖底,联通着柳眉园后的小池。柳眉园,就是太子外府,也就是两次困住他的地方。
他想起余怀在夜舞湖前和他说的那个故事,贪婪的蛇妖和愚蠢的人类,无数的牺牲换来的是毁灭,以此作为白一卿的埋骨之处,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他本不知道太子绑架他做什么,现在看来,估计还是皇家血脉中的这种原罪无法清除,继续需要牺牲品罢了。
突然,他想起阿悔,难道是因为他躺进了棺材,自己才会到这个房间里来的吗?这样一想他不由焦急起来,白华四下寻找出口,在房间顶部发现一个圆形的孔,白华用手拨开,那孔仿佛自己能伸缩似的,扩大到一人的宽度,白华游了上去。
初时他对这鱼尾还不太习惯,但是游过一会儿以后,如同镌刻在他脑海里的一般,他的身体在水中自由流畅,优美得好像一道旖旎的水波。
白华游出房间,回头看去,却结结实实吓了一跳,昏暗的水底,是一圈厚实的高墙,如同怪兽一般潜伏在湖底,围墙内用无数灿烂夺目的红珊瑚,拼成一朵火焰的模样。那个房间发着淡淡的微光,是一个卵形,恰恰好是火焰花的花蕊,被圈在中间。
白华心念一动,游到围墙上看,果然刻满了浮雕,却不是字符那样简陋,其中人物栩栩如生,衣袂翩然,居然刻的是晏杞桓和白一卿的故事。
白华看其中那人,坐在轮椅上,想必是白一卿了,虽然是石雕,依然不减他半分风华,襟袖微扬,飘逸清雅,如同谪仙一般。
围墙首尾相连,从水中的白一卿和渔船上的晏杞桓结识开始,到最后白一卿长眠在水底,刚好并成一个圈,白华游过去细细观看,却赫然发现,晏杞桓的雕象中,双眼被挖去,只留了两个黑洞,在幽暗的水底,显得十分狰狞可怖。
白华吓了一跳,突然,他感到了一丝丝微妙的波动,如果是人类,自然是无法察觉,但是他现下是鲛人,水中有任何异样都逃不过他的感觉。
他立刻甩开鱼尾,往那个方向游去,只见一个黑影,飞快地窜入了湖底的淤泥和水草中。
虽然只有一瞬间,白华却看得真切,那不是湖中大鱼之类,而是一个有手有脚的人。他停住不敢再动,一是那黑影不知是人是鬼,有何企图。二是他现下如此形状,又体力不支,万一真的冲突起来不占上风。
白华也躲到墙下,之前他发烧得迷迷糊糊,很多事情都没细想,现下略一琢磨,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首先阿悔没有见过白一卿,那本手抄本也只到兴庆三十年为止,他至少死了十年了,在那古怪的石棺中,却恰好空出一个棺材,白一卿若是真能料事如神,算到他和阿悔有一天会闯入,何必自己落到这个地步,白华不由得怀疑,是有人将其中的尸骨拿走,诱使阿悔进入棺材。
但是这又是为什么呢,那人趁他昏迷,将他带到白一卿的墓室,只是为了帮他揭开秘密吗?
白华只觉得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头顶上是闪动的水波的光芒,虽然微弱,但是只要他往上游,立刻就能回到人类的世界,然而阿悔的脸一闪而过,他的心颤动了一下,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他必须找到阿悔,他还在石棺中,也许已经凶多吉少,他不能就自己这样逃走。
白华想起当时打开石墙的顺序,游到花瓣处查看,那珊瑚中,果然有一株长得特别巨大,白华按次序搬动,最后到花蕊处,那颗卵发出柔和的微光,在水中轻轻摇曳着,白华心道:打扰前辈了,便使尽全身力气推动卵,刚开始,卵纹丝不动,渐渐地,地面下传来沉重的轰鸣声,卵形房间缓缓升起,下面露出一个洞口。
白华没有任何迟疑,进入了那个洞口,两边是平滑的石砖,仅容一人通过,他刚往里面潜去,突然感到顶上剧烈的震动,他勉强回头一看,洞口碎砖纷纷掉落,竟然是整个白一卿的墓地都倒塌了。
不停有细小的碎块落进来砸到白华身上,白华只有快速往前游去,他之前虽然不再发热,仍然十分虚弱,游不了多久就头昏眼花,完全靠一股本能在支持着。
但是那震动一直未曾停止,甚至隐隐有追赶上来的趋势。白华吐出一连串气泡,拼着一口气向前。
不知道游了多久,就在他险些支撑不住的时候,前方出现了一道圆形的石门,白华使尽全身力气撞去,轰隆一声石门碎成数块,湍急的水流夹杂着碎石,挟裹着白华一下子冲进了空旷的室内。
白华被狠狠摔在地上,良久才缓过劲来,他睁开眼睛,这正是他和阿悔进来的那个石室,一排排的石棺伫立两边,白华努力向阿悔所在的那个爬去。
离开了水,白华的身体仿佛有千斤重,他只觉得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自己,细小的石块割伤了皮肤,突然间,刚刚已经缓和的震动又再一次传来,头顶上落下碎石,白华不得不加快了速度,他扒住阿悔的石棺,用力推开棺盖,侏儒躺在里面,眼睛圆睁,面色苍白,小腹上插着一块尖利的石头,血浸满了棺底,一瞬间白华以为他已经死了。
不料阿悔的眼睛,极慢极慢地转了一下,看见他,眼里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白华心头一松,差点昏过去。此时震动愈发剧烈起来,石室的一边传来轰鸣声,竟然是完全坍塌了。
白华来不及细想,翻身入棺材,用力合上棺盖,只听见巨大的石块砸在棺盖上的声音,有好几次,白华都以为棺材会被击穿,两人就这样丧命于此,但是就在棺盖被砸出裂缝,下一刻就要顶不住的时候,震动停止了。
石棺外已全部被碎石堵死。在一片漆黑中,只听得到两人的呼吸声。
棺材不算小,阿悔又身形矮小,白华在其中并不感觉逼仄,然而此处已是绝境,他们俩人都身受重伤,支撑不了多久了。
白华尽量不压到阿悔,两人就这样在黑暗中紧紧贴在了一起。
白华感觉阿悔伸出了手,闷哼一声拔掉自己腹部的石片,然后缓缓把他抱住。
白华心中一动,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两人的呼吸交缠,白华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轻,想起还在泱州的时光,真是恍如隔世。
阿悔的呼吸时断时续,气若悬丝,白华想起刚看到的情景,灵机一动,伸出手指,找到阿悔的手,在他手心上一个字一个字写着,他想阿悔还不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也许能因此再支持一会儿,无论如何,拖得一刻是一刻。
时间渐渐流逝,白华的脑子中也开始模糊,然而他依然一笔一划地写着,他已经不在乎阿悔能不能看懂,或者自己能写多久,只是尽力这样做着,他想到什么写什么,他写奇怪的黑影,他写白一卿的故事,他写夜舞湖的传说。
阿悔突然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白华再也没有了气力,两人依靠在一起,陷入黑暗。
过了不知道多久,白华被一阵剧烈的疼痛唤醒了,他感觉到自己的腹中有一种坠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挣扎着在出来。
白华忍不住翻滚着,击打着狭小的棺壁,阿悔也被惊醒,嘶哑着问:
“白……怎么了……”
白华无法回答,他的全部意志都在对抗疼痛中,甚至用身体撞击石壁,阿悔努力搂住他,却被他狠狠撞了好几下。
一波剧烈的痛感袭来,白华忍耐不住,狠狠甩动鱼尾,却听见一声闷响,石棺被他硬生生撞开了。外面又是一阵震动,引起了各种石块滚动的轰鸣,良久平静下来,白华感觉到有一丝微弱的潮湿的凉风吹来,他连忙推推阿悔。阿悔动弹了一下,也发现了异样。
白华伸手摸去,棺盖已经完全被砸裂了,露出一条一人宽的缝隙,上面似乎是空的,刚才的震动居然奇迹般地打开了一个小小的缺口。
一丝凉意落到白华的手上,白华一个激灵,立刻想到这是在湖底,上面便是夜舞湖,湖水往下漏,说明上面必然有缝隙。
白华试着往上,然而他变成鲛人后,和一般成年人一样身材,根本过不去,他想到阿悔,连忙拉过他的手写到:你上去。
阿悔道:“不……一起……”
白华正要说服他,那种疼痛又汹涌而来,白华死死抠住身边的石头,阿悔着急地在他身上摸着,突然惊叫一声:“白……你,你肚子……有东西……”
白华痛苦难耐地吼叫起来,但是他喉咙被伤,只能发出沙哑的嘶嘶声,疼痛变本加厉,白华大喊一声,突然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脱出去了,带着他的生命一起,大量的血液一下子浸染了他半身,他在一瞬间仿佛被抽干,枯竭。
朦朦胧胧中,他听见阿悔大声哭喊着,用不成样子的嗓子喊着他的名字。
白鱼……白鱼……可是,白鱼根本不是他的名字啊……
他这样想着,心中反而一片淡然,如同漂浮在沐浴着月光的水中,静谧,平静。他虽然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象,但是却仿佛回到了家一般。一条黑色的鲤鱼和一条红色的鲤鱼围绕着他,游曳在他身边。
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一颗晶莹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