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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鏖战(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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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大内的甘露殿前有一片苍绿的竹林掩着曲径,曲径通幽,在夕阳西沉的黄昏处已然暗淡,转而一片开阔之地上立着一座书阁,书阁内,大烨的君主雪景毅和平阳长公主雪愔相对而坐,中间的一方案几上摆着文书。
“愔儿,这几日住在含光殿里还习惯吗?朕实在是忙,也没去看看你。”雪景毅看着雪愔,言语关切。
“瞧皇兄说的,我们兄妹还用客气什么吗?”雪愔浅笑,“愔儿未出阁前一直住在含光殿,自然住得惯,倒是皇兄这个时候要愔儿来甘露殿让愔儿有些不解。”
“你看看这个。”雪景毅指了指案上的一个圆竹筒,神色安稳。
雪愔拿起了那个竹筒,看到开口处的蜡封已被割开,她看了看雪景毅,然后会心地笑了笑,把竹筒放回了原处。
“若是愔儿没猜错,这里面应是捷报吧?”
雪景毅不禁笑出了声:“愔儿果然聪明,这里面是攻克铁口的捷报,我没想到晟岳的速度如此之快,出征未满两个月竟已攻下了铁口,如此一来,突厥只能守着牙帐束手就擒了!”
“晟岳用兵如何,皇兄比谁都清楚,以晟岳的帅才攻下一个已疲惫不堪的突厥并非难事,只是……”雪愔停顿了一下,然后缓声,“皇兄该做下一步准备了。”
“龙城和麹文殷已经到高昌了。”雪景毅轻声说道。
“皇兄现在应立刻遣人告诉他们晟岳那边的状况,然后把握好二哥那边的状况,这个时候高昌的两万兵马应该备好了才是,若二哥的准备没有做好,那么一切计划均是白费。”
“你说的是,不过朕还是有点担心晟岳那边,朕虽有意重用张若羲,但毕竟他还不是朕的心腹,万一……”
“皇兄放心,”雪愔轻言打断了雪景毅,“张若羲与晟岳并不相合,这个皇兄也能看出来,所以张若羲不会助晟岳,因为晟岳揽了大局他不会好过,而他也不敢不用心做好皇兄交代的事,否则,若晟岳凯旋归来,第一个掉脑袋的就是他!”
“愔儿,这个人用得恰到好处啊。”雪景毅笑了笑。
然而雪愔微微一拜,“不过愔儿希望皇兄于幕后看着这场戏就好,高昌与突厥都各自演各自的,该到一起的时候就到一起了,皇兄千万不要急着让二哥和张若羲联络,以防打草惊蛇。”
“朕明白,”雪景毅微微颔首,既而拿起装有捷报的竹筒,“这一次晟岳无论如何也逃不出朕的手心!”
天际边已是暮霭沉沉,尚未掌灯的书阁内渐渐昏暗,雪愔的面容在暗然的空间里起伏难定,然而只是稍纵即逝的那一会儿,然后雪愔微笑着缓缓起身,向着雪景毅躬身而拜,“大烨的国祚必然绵长不绝,一个将军又怎能敌过国君?时候不早了,皇兄还得考虑国事,愔儿先告退了。”
“对了,愔儿,”雪景毅却叫住了她,“太医这两日怎么说,都还好吗?”
雪愔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都好。”
雪景毅缓缓点头,似放心了一些,“愔儿,朕明白这一切苦了你,可哥哥知道你聪明又识大体,一切以家国为重……好好养胎吧,既然有了孩子,就安心地把他生下来,如果以后觉得姓晟不合适,朕可以赐他姓雪。”
雪愔微微一怔,而后却笑了,如此淡漠,是近似惨然的淡漠,“谢过皇兄。”她微一屈膝,而后离开了书阁。
雪愔从甘露殿退出一路走到含光殿,面无表情。到了含光殿时暮色已浓,雪愔进了卧房,遣退了众仆从,独留盈霜一人在身侧。
“公主,药熬好了,是奴婢亲手熬的,公主要不要喝一点?”盈霜试探着问了一句。
雪愔看了一眼盈霜,苦涩一笑:“盈霜,你说这个安胎药真的能安胎吗?”
盈霜微微怔了怔,不敢不答,又不敢妄答,最终启齿:“公主,您若是心绪好了最能安胎,驸马虽远征在外但捷报频传,公主无需如此为驸马担忧。”
雪愔极轻地微叹一声,手下意识地扶在肚子上,缓步走到了窗旁,望着窗外四方暗沉。
“我又何尝不想不再为他担忧?”
岳,我却还是那样不动声色地把你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是我毁了我们所有的幸福……
与此同时,塞外雪满,狂风灌在朔北的寒夜里,风声飒飒,沿着帐篷的边缘低低滚过。大王子帐篷的内帐里,思诺独自坐在软榻上,双目紧闭,眉宇深锁,坐前低矮的案几上的一坛酒已见了底。
思诺听见有人缓步走进帐篷的声音,接着是托盘与案几轻轻相击的声音。
“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想吃,端下去!”思诺厉声。
“吃一点吧,”一个声音温和地响起,“你喝了这么多酒还不吃东西,会伤身体的。”
仿佛是什么击中了思诺的心底,蓦然地就叩开了他紧锁的眉宇,思诺睁开眼睛看向了身前的人。
“我可以……坐下来吗?”洛瑾轻声问。思诺点了点头,在身侧放好一张软榻,洛瑾坐了下去。
“是木达尔请你来的吧,”看着洛瑾坐好,思诺问,“他劝了我一天,怕是担心我了。”
“不是木达尔要我来的,”洛瑾摇了摇头,“我知道你难过,又听阿婆说你一天没吃东西了,我担心你伤了身体,就过来看看你。”
思诺看向洛瑾,半晌才缓缓开口:“阿瑾,沁格尔死了,我作为统兵将军没有身先士卒,反而让自己的好兄弟死了!阿瑾,你是不是也看不起我?”
洛瑾的眼睛看向了思诺的眼睛,她缓缓伸出手,仿佛想握住思诺的手,却最终又将手收了回去,而后缓声:“思诺,我不希望沁格尔用性命换来的只是你的颓废,中原军队不日就要到牙帐了,突厥的命运都担在你的肩上,不要让我担心好吗?”
“那么,你呢?”思诺再一次问,“我答应过可敦要照顾好你,你愿意让我担起你的命运吗?”
恍惚地,似在某一个瞬间洛瑾想说什么,然而转瞬之后洛瑾移开了看着思诺的目光,然后拘谨地笑了笑:“吃点儿东西吧,你都一天没吃了。”说完便伸手准备端起托盘。
然而洛瑾的手在伸出去的那一刻被思诺紧紧握住,轻轻地,思诺将洛瑾的手转了过来,在她的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后松开了紧握的手。
“这是?”洛瑾看着手中的东西,粗细长短如手指一般。
“这是哨笛,”思诺解释,“很神奇的东西,我和沁格尔、木达尔、努满、都格、库苏莫都有,这个哨笛吹不出声音,但在一定的范围内只要吹一个哨笛,其他的哨笛都会震动,把哨笛放在地上,笛尖就会指向被吹的那个哨笛的方向,这是我们几个兄弟用来秘密联络的东西。”
“这么好玩?”洛瑾觉得不可思议。
“好玩吗?那就给你了。”思诺笑道。
“思诺?”洛瑾禁不住再一次看向思诺,而思诺平静一笑:“阿瑾,我既然答应过可敦我就要保护好你,这一战胜负难定,我不想让你待在这么不安全的地方,我会安排你离开,去一个让我放心的地方,这个哨笛你要留着,遇到什么事你吹它,我的兄弟就会去帮你。”
“可是,思诺……”
“阿瑾,什么也别说,”思诺打断了洛瑾,“只有知道你安全,我才能安心,听我的好吗?”
缓缓地,洛瑾点了点头。
再一次,思诺看着洛瑾,那般专注,只是他明白,这个多年前被他抱上马如小鸟依人般靠在他怀里,却又倔强地连一滴泪也不愿落下的女子从来就不属于他。
“阿瑾,是我太自私,明明感觉到你一直爱着某个人却还是把你困在突厥,我以为可以……”
“思诺……”
“阿瑾,你不用担心我,”思诺摇头一笑,似如释负重,“我是突厥的大王子,自然知道如何承担救国的职责,只要你安全离开牙帐了,我就能安心打仗了。不早了,我要好好睡一觉,我要木达尔送你回去好吗?”
洛瑾的唇齿微微翕合了一下,最终只是轻叹出一声,而后起身,“记得吃些东西再好好休息。”说完,退出了内帐。
思诺看着洛瑾的身影隐在了帐帘之外,心似痉挛般痛了起来,他端起那坛酒,一口气把最后的酒都喝了下去。
阿瑾,我爱你,多想能留你在身侧,但我真的很爱你,所以我不能再拴住你,我只能努力地保护好你,如果可能,我会还你幸福,把你送到你真正所爱的人的身边。
帐篷之外,风从每个间隙里穿过,舞乱了洛瑾的长发,洛瑾的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哨笛。
遇到什么事你吹它,我的兄弟就会去帮你……
可是,思诺,如果我希望能帮助我的人是你,又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