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梦红楼之环于九重》水深有鱼

13、第13章

　　一场满月礼办下来，各处暗潮汹涌，而这些，还在襁褓中的贾环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满月礼结束之后他老爹似乎变得很有空。接连好几天都往他娘这跑，不仅是晚上，有时白天里有小半天也是耗在他娘这儿的。

　　他爹每次来就让人提前送几本书来，等他到了，他娘给泡上一壶好茶放在窗边的案桌上，他爹就能捧着书，品着茶消磨一个下午。

　　读到精彩处，让她娘添水磨上一吸乌墨，提笔就在一旁宣纸上记下一段，再添上自己的想法。

　　贾政在赵姨娘这儿呆了几天，总觉得有地方不对劲儿，想了几次都不得要领，也就撂在一边不想了。

　　今日偶然拿起了《论语》读起颜渊篇，见到一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才猛然想到那里不对——他来了这几天都没见着孩子。这孩子就睡在隔壁，晚上倒罢了，怎的大白天的也如此安静的？而且这婉芝是怎么回事儿，我来了就一直守着我．．．．．．这也没错，但也该去问问孩子好不好了，有什么不对的。就算我在屋里看书，也大可抽出时间来到隔壁瞧上一趟，我又不会多说什么。孩子虽小，我还不能教导他什么，但放在我身边听我读书又有什么不行的？何必这样藏着掖着的。

　　这样想着，放下书对赵姨娘道：“婉芝，环儿这几日怎么样了！”

　　赵姨娘正背对着贾政在一旁摆弄茶果，听贾政问起环儿，手上也没停，口里笑道：“老爷可算是想起环儿了，我正琢磨着老爷得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没见着儿子呢。”

　　贾政在后头看到赵姨娘纤细的水蛇腰在那儿随着手上动作一扭一扭的，只觉得那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荡一荡的。忙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向赵姨娘走去，把那细腰一手揽了，道：“这话怎么说的，明明是你不把孩子抱了来让我见的，还好抱怨我不去看孩子。”说着，在赵姨娘腰间捏了一把。

　　赵姨娘怕痒，身子忍不住往外躲，随手抓了个杏果果脯就往贾政嘴里塞：“老爷真好意思，自个儿把孩子忘了还赖我，可见老爷往日里说关心环儿都是说假的！”

　　贾政衔了果脯道：“别想用这就能贿赂老爷我了！”嘴里嚼着，手上还挠着赵姨娘。“你这做娘的整日搁我这耗着，也不见出去看看孩子，还说嘴呢。”

　　赵姨娘不依了，回身抓住贾政作怪的大手道：“老爷净胡说！老爷哪有整日在我这儿，衙门不用去了？书房不用去了？太太那儿不用去了？我老念着老爷还有错了！老爷是不知道,老爷不在时我都跟环儿在一块的，可看着环儿就更想老爷了，就惦记着老爷什么时候会来看看咱们娘儿俩。”

　　贾政听得心里满满的，大老爷们被女人爱慕的天生虚容感就快溢出来了，嘴上还不饶人的说：“可见是扯谎了，那里就这样起来！”

　　赵姨娘急的赌咒发誓：“我何曾扯谎了！我每日守在这小院里，除了给太太立规矩，平日里无事，这心里想着念着的都是老爷，老爷却一点都不知道！今儿若不是说起环儿提起这遭事儿，我这颗心，念碎了都没人知道呢。这若是有一句谎话，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赵姨娘说得急，眼泪就欲夺眶而出，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贾政见了忙握住她的嘴道：“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我不好。我就这么一说，你看你还认真起来了，不许说那些个不吉利的话！只要咱们俩都好好的，这真啊假啊的，又有什么要紧。要是连你都护不住，让你不得好死了，老爷我成个什么人了。”说着，还瞪起眼对着赵姨娘做出个凶恶状。

　　赵姨娘了解贾政，与他相处时也都是比谁都晓得分寸。见贾政认真的哄她，她也就不再闹了，转过眼立马对贾政破涕为笑。

　　贾政搂了她坐下，道：“我知道你念着我呢！但环儿既是你要求要亲自教养的，就该多放些心思在他身上，好好养着他。这么把孩子交给下人们带了，让人看了也太不象了。”

　　赵姨娘一甩帕子，两条玉臂攀在贾政身上撒娇：“这我还会不知道么，老爷把我看成什么人了。自己千辛万苦地把孩子为老爷生了下来，自己宝贝还来不及，怎放心交给别人。实在是这孩子太让人省心了，我才没天天守着他。就算我不瞧着，孩子每天也是乐呵呵的常常对我笑，怎么逗他都不恼的。不哭又不闹，最多在那呲牙，可好玩了。奶姆都说没见过这么乖觉的孩子。老爷过来几日了，孩子只隔着一睹墙，老爷几时听到孩子哭了不曾？所以，我才不担心他。我在这儿守着老爷也是我的一点私心。我寻思着，若是去看着环儿就没法看着老爷了，即是两边没法兼顾，就只好先委屈环儿，等老爷走了再去看他。”

　　贾政听了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忙道：“那也不能真把孩子放隔壁不管了！人们常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这不会哭的孩子不也是我的儿子，不带这么委屈他的！”

　　赵姨娘撅着嘴一脸没辙：“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总不好把孩子搬到这屋里来和老爷放一块吧？”

　　“跟我在一块儿怎么了？孩子不哭又不闹的，就把他搬了来又怎样？我看着孩子就是跟我亲，他搁别人跟前那是安安静静不爱理人的，要是搁我这儿，说不定就不一样了！”说着，推着赵姨娘让她立马把孩子抱过来。

　　赵姨娘酸溜溜的斜了贾政一眼，一步一挪地朝门外挪去。

　　出了房门，赵姨娘高高兴兴地便往隔壁奔去，最好的筹码就是要留在最后出场才有效，先吊着，等他自己想起来了，那样的东西才算作是好东西，才会稀罕。

　　赵姨娘到了隔壁，不等奶姆开口询问，急急的抱起贾环，眉开眼笑的对着奶姆使了个眼色，转头对一旁的丫鬟们吩咐把摇车搬到隔壁去。说完，风风火火地抱着环儿先过去了。

　　自此，贾环每天白天他爹一来，就被抱到姨娘屋子里，到了晚上才被奶姆抱回自个的小屋。

　　这在贾环看来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虽然他对长时间和他亲娘呆在一起不太感冒，不过如果是和他父亲在一起，他也就不介意和他母亲长期相处了。虽然他母亲喜欢演戏，可是不可否认，有他父亲在场的母亲会一直维持着自己最甜美可人的一面，即使知道她是假装的，看着心里有些别扭，可是也总比看着一张美丽的脸庞扭曲的，在他面前口出恶言要来得好。也许这个世界真得很黑暗，可是如果可以，请不要那么急着让他知道，有时候，聪明但痛苦，糊涂却快乐，我宁愿选择后者。

　　他喜欢和父亲在一起，他能够感觉到父亲对他满满的爱意。看着那种严肃平静地脸因为他而做出柔和温暖地表情，贾环觉得世界都会因此宁静的，父亲大概是唯一一个能从母亲那不着边际地狠毒中拯救他的人了。当然了，虽然他急着能和父亲呆在一起，可是却并不是有着嫌弃奶姆丫鬟们的意思。平时他和奶姆丫鬟们在一起时，也能从她们口中知道很多有趣的事儿。那些家长里短或许参杂着许多个人观点，但这些消息里总是会有很多有意义的东西。贾环什么都不懂，听着这些人在他面前毫不避讳的聊天，其实能得到很多信息。如今白天能跟他爹呆在一块儿，听不到丫鬟们的八卦会有点儿可惜。不过能够和父亲一起的话，这些可惜也是可以稍微忽略的，果然还是他父亲比较重要。一来，那是他血脉相连的父亲，看到这个总是以温暖的目光看着他的父亲怎么都会高兴的。二来，环儿发现，虽然和他爹在一起时，他爹常常在看书，但每当他爹看到兴起时，总喜欢拿着书本跟他讲书里写了些什么，哪些写得好，哪句说得妙，又有那里写的不通畅。他对环儿这个小儿子毫不设防，有时甚至在外头听了什么，朝中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平日里不敢对人说得话都会拿来在环儿面前点评一二。这些东西，有的环儿能听懂，有的根本听不明白，但环儿潜意识里知道这些才是他真正该知道的。他爹所说的，和丫鬟们平时聊的像是两个世界的东西，环儿隐隐觉得他爹说得那个世界才是更重要的，才是他真正的归属。

　　贾政最近老爱往赵姨娘处跑。不仅是晚上歇在那儿，就连白日本该是呆在书房和那些清客相公清谈的，却也忍不住想到赵姨娘那儿。每日除非必要，不然连半只脚都不会踏入王夫人那儿。

　　王夫人心内着急，每每让人到赵姨娘那儿打探消息，可下人们传回来的结果却叫她失望。贾政每日不过与往常一样，带上一本书在那儿坐上一下午，也没什么特别的。那赵姨娘到底是用了什么手段把老爷绑在她那儿的？查不出结果，王夫人心下虽恼怒，但也无可奈何。

　　贾环白日里睡得摇车就摆在贾政书案旁几步远的地方。摇车旁再放着一套短几，赵姨娘平时就坐在那儿。贾政给环儿读书时，她就拿起绣布绣花样儿，偶尔伸手推推摇车。这一幅画面，真是好不温馨，温馨地贾环愿意相信那就是全部的真相，没有任何虚假，他可以放心的高声大笑。

　　贾环喜欢听他爹用抑扬顿挫地音调给他念那些或是听过，或是没听过的字儿，明明是一样的字，到他爹嘴里一组合，就和平时听到的丫鬟们说的话完全不一样。环儿坚信只有从他爹嘴里蹦出来的话才是最好听的，即使他听不懂都是好的。

　　他爹就像是在教他一样，先念上一遍书，再给他解释书里讲了什么，末了再念上一遍，最后再说说自个的看法。说的精彩处，正好贾环又能听懂的情况下，就给他喝彩似的叫上两声，两只小胳膊举起了晃啊晃的。每次只要这样做，他爹就会讲得更起劲儿，不知不觉就会多讲点儿。

　　这父子俩，一个说得得意，一个听得开心。做爹的觉得碰上了一个完美无缺的小知己了，什么都说也没关系，儿子又听不懂，不会往外传。做儿子的听得也高兴，他爹真是博学多才，学富五车。在这个陌生的世上，他是毫无概念的，他爹却好像什么都知道，每天给他恶补上一堆知识，知道的多了，陌生感渐渐消失，也就熟了，他可以安心了。

　　贾环觉得万事满足了，生活就该是这样才正常。现在他的目光只盯在他爹手里的书上，虽然听他爹念也是一样的，但是好奇心真是难以克制啊！好想知道，书上到底是怎么写的，会像他能听懂大伙儿说话一样，只看一眼就能知道书上的内容吗？真是好奇啊！

　　今天他在摇车里躺着，一边听他爹说话，一边开小差想着怎么看上那书一眼。

　　正想着，外头进来一个小丫头说王夫人打发人来送衣裳，赵姨娘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出去分派衣服去了。

　　贾环觉得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刚想睡觉就有人给送枕头来了。趁着赵姨娘出去了，他马上“咿咿呀呀”的叫唤起来。

　　贾政正说的带劲儿，赵姨娘出去了他也没多在意。忽听得环儿叫唤，反射性的以为自己又说了什么好的，引得环儿喝彩。可一会儿就反应过来不对，孩子叫的声响太大了，不仅越来越大，好像还渐渐带上了哭音。

　　贾政慌忙放下本子，停了话头，过去抱起贾环摇着，边拍着环儿的后背边道：“环儿怎么啦，爹说得不好么？”

　　他哄了一会儿，贾环便不哭了，见他安静下来，贾政就想把他放回去。才放到一半，就发现衣襟上的盘扣给他揪着了。用手去掰又掰不开，也不敢用大力，怕伤着孩子的手。稍一用力，他就扭来扭去，又开始要哭了。若是拿眼睛瞪他，他也拿他那乌溜溜亮晶晶的双眼看着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既是如此，贾政只好抱着孩子坐回书案后，继续捧着书看起来。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贾环在他爹怀里的角度恰巧能看到书页。他看了看书页上的字儿，有些迷糊了，书上的字至少有五成是他认识的。一开始他觉得可能是错觉，便安安静静地窝在他爹怀里听他爹一字一句的读。细细的听了一遍，再对着书本看看，还真是有五成认识的。这是让他很高兴没错，可是更多的是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儿？本来嘛，他能听懂大人们说话就已经让他觉得很奇怪了，现在居然连字都认得，太奇怪了．．．．．．算了，想不通就不要想好了，就是想破脑袋，该不通还是不通。管他呢，反正能识字是件好事啊！想那么多干什么？不过识字这表示着什么？代表着只要他争取能让他爹每次读书时都抱上他，即使这些字儿他现在还认不全，但长此以往，他一定都能认识全的。等他在大些，到时候就是他爹平日里不在家，他也能自己看书，得到更多的知识，看更多有意思的东西。如果他母亲来闹他，只要抱着本书在那里看，母亲就没理由唠叨了。她又不认字，搬出父亲来得话，母亲也只能闭嘴了，太好了，总算可以解放了！想到这儿，贾环便要伸出手去够那本书。

　　贾政感到环儿在他怀里不安份的向外拱，忙低下头来瞪着他道：“环儿，安静着点儿！不许闹了！”说完，贾政也觉得自己是个傻的。孩子才满月不久，连话都不会说，哪里会真听得懂他说什么。这些日子真是儿子给他的反应太好了，好到他甚至觉得与其在纸上涂涂写写，亦或是跟清客相公们谈天说地，都不如到后院来对着儿子说话。

　　贾环才不管贾政瞪他，依旧卖力的往书的方向挪去。

　　贾政发现儿子好像是要去抓书本，看他这么小，也不怕他把书给撕了，越性把书放到他面前。

　　贾环得了书，立马便不闹了，脸上笑眯眯地，举起小嫩爪子就往书上看不懂的地方拍拍。

　　贾政见这孩子的举动有趣，就过来逗着他说：“环儿喜欢这段呢！那爹教你念！”说着就自顾自的念起来。

　　贾环毕竟才几个月大，即使比一般孩子更能思考，但身体素质也是跟不上成人的。同样的东西听了几遍，眼珠儿转动的速度和耳朵就对接不上了。也是怕他爹念烦了，就自觉的一个地方念两遍就举起爪子换其他地方拍拍。

　　贾环觉得自己表现的挺正常，但贾政已经觉得儿子是天才了。一想到这是他的种，又好好的自恋了一番。对于儿子一直拍着一个地方的行为，贾政不仅不觉得烦，甚至还很乐意一遍一遍的给念着。

　　从那以后，贾政读书时就喜欢把个贾环抱在怀里，指着书上的东西说得认真。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珠子一字不落的跟着他的手指着的地方一点点移动，即使知道孩子其实是什么也看不懂的，他也觉得异常满足。